第十一章-非正式男人

怀揣梦想的日子忽然结束,生活又无味起来。在深圳与贺昔见面之后,我对生活仅存的一点奢望也被彻底击得粉碎。周屿也对我伤心绝望,她要走了,我与她最后一次见面。

周屿已将书斋转让出去,房子也退了,她去见过我爸妈,跟他们作了告别。周屿见到我时,故作轻松地笑,她说你也笑一下吧,让我再看一次你的笑脸。我用尽了努力,却如何也笑不出来。周屿见我很沉闷,就又宽慰我说,“我不会怪你的,你已经努力过,我很知足了。”我望着周屿,想把我去深圳的事告诉她,又觉得有些画蛇添足,就忍住了。周屿又说,“你同学来找过我,他们都告诉我了。我知道你去找过她。”我终于不忍再用沉默来面对周屿,我说,“你把我忘了吧,我对不起你。”

火车呼啸着驶入站台,周屿拉起行李箱。她准备走了。临上车之前,周屿又对我说,“你同学说得对,你还是应该回学校读书。”我望着周屿,默默地点头,我说,“我会的。”周屿又笑,“那好,我们来个约定吧!如果可能的话。”

“你说。”我望着周屿苍白的脸,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无论她说什么,我都要答应她的要求。

“如果你跟她不可能复合,你就回去读书,用一年的时间将所有事情都忘掉,你毕业时我再回来找你。”周屿说得很轻松,却用坚定的眼神望着我,她在等我答应她。

“好,我答应你。”我心里清楚地知道无论是一年还是一百年,在我有生的日子里,我永远无法忘记过去,但我还是答应了周屿,我不想让她绝望。

周屿上了火车,透过车窗与我挥手告别,我跟着徐徐启动的火车一路小跑,将手贴在窗户上,大声地对周屿说,“你要照顾好自己!”周屿对我点头,这时候我才看见她早已泪流满面。

火车走了,带走了周屿,也带走了我无福消受的爱情。那一节节长长的车厢里,装满了我对周屿的伤害。

送走周屿之后,我从火车站一直走到了学校。一周的假期才过去四天,还不用着急上班,回家也是无聊,我便决定去学校找寝室里的猪头们。

我走进寝室的时候黑炭正在收拾床铺,刘小好和丁丁猫的床上早已空空如也,只剩下几张废报纸杂乱地铺在上面,算是挡挡灰尘,也方便坐人。

黑炭见我进门,连忙放下手中的铺盖卷,扔给我一本书,让我自己找地方垫着坐。

我问黑炭,“他们都走了?”

黑炭说,“没有,丁丁猫和刘小好把东西搬回去了,后天领了毕业证大家才能正式‘出狱’。”

我苦笑一下,“你们可以胜利逃亡了。”

黑炭也笑,“其实还是挺留恋的,睡了四年的床了,说走就走,还真舍不得。”

我又问黑炭,“你们去找过周屿?”

黑炭对我点头,“嗯,我和林原一起去的。”

“哦。”我应了一声,掏出烟来,递给黑炭一支。

黑炭接过烟,却并不点燃,他问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不解地问黑炭。

“贺昔啊?你在深圳找到她没?”

“找到了。”黑炭一说起贺昔,我又开始郁闷起来。

“结果怎么样?”

“空想社会主义彻底宣告失败。”我躺在大灰狼的床上,用一句政治习语回答了黑炭的问题。

“那就好,我早说过你们不可能的。你还是回来读书吧,补考安排在月底,和大三的学生一起考试,我和大灰狼已经给你搞了几门课的复习提纲,估计就是考这上面的内容,你拿去准备一下吧。”黑炭扔给我一个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程序,有黑炭优美的字体,也有大灰狼鸡爪子似的潦草的字迹。我心里实实在在地觉到了一股温暖,我很感激寝室里的这些兄弟们,从我休学那天开始,他们一直都在关心着我。

“谢谢。”我很真诚地对黑炭说道。

“谢你个大头鬼啊!快回家洗个澡吧,你闻闻你身上,跟下了茅坑似的。”黑炭玩笑着对我说。

“好,我晚上回去。对了,他们去哪了?”

“刘小好和丁丁猫在家,大灰狼也没来,林原跟他家小花正闹分手,估计是办这个事去了吧。”

“哦,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我又问黑炭。

“后天吧,后天我们寝室吃逃离宴,你要记得来。”黑炭回答我说。

“哦。”黑炭说要吃“逃离宴”,这让我心中有几分怅然,我知道他们都要走了,心里便觉得难受。

我回家时老妈和老头子正在厨房里刷油漆,我问老妈,“你们这是做什么呢?”老妈忙着给老头子递刷子,头也没回地回答我说,“你嫂子快生了,人家说婆家的厨房在这时候要翻新了才会生男孩。”老头子踩在高脚凳上自顾着在墙上“挥毫泼墨”,似乎兴致很高,他问我,“你反省透了?”我接过老妈手中的油漆桶,对着老头子的背影说,“是的,我想好了。我下周去辞职,回去读书。”老头子一个趔趄差点从凳子上摔了下来,老妈在一旁忙将他扶住,老头子拍拍胸口,“你终于迷途知返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几许高兴,老妈与我相视一笑,我知道老头子早就希望我回学校去读书。

吃饭的时候老妈才问我,“你跟周屿就这么算了?”我放下手中的筷子,伸手去扯鸡腿,装作很不在意地对老妈说,“嗯,就这么算了!”老妈叹了口气,“唉!真不知道你脑子里想些什么?你说人家周屿对你多好啊!”我大口地嚼着鸡肉,满不在乎地对老妈说,“好是好啊,可我配不上她。”老头子伸出筷子来打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破事啊?你以后给我注意点,堂堂男子汉,一次失恋就成孬种了?”我对老头子一笑,我说,“我不会给你丢脸的。”老妈摇了摇头,她看出了我是故意在他们面前装作很轻松。

周日的下午,黑炭打来电话说,大家都到齐了,现在学校门口等我过去。我挂了黑炭的电话后,便慌忙地穿好衣服赶到学校。这天阳光很明媚,我见到大家的时候,五只猪头正在学校门口摆姿势合影留念。黑炭见我来了,忙招呼我站到大家中间,然后他将相机摆在地上,按了自动键,才急忙与大家站到一起。

这天是黑炭他们领毕业证的一天,也是他们在大学里的最后一天。大灰狼也赶了回来,黑炭在校园里的桃李餐厅定了一桌酒席,他说这叫最后的逃离宴。刘小好和丁丁猫打扫了寝室,丁丁猫说走的时候要三光,书要烧光,东西要扔光,人要走光。寝室里除了床和桌子外的所有东西都送了看门的大爷,只留下一些穿破的球鞋,林原在足球场的旁边挖了个坑,将六双球鞋埋了进去,我们一人捧上一把土,掩埋了我们的战靴。埋土的时候黑炭带头唱了起来:“青春就像盒子里的巧克力糖,什么滋味,充满想像……”大家都跟着唱起来,丁丁猫和刘小好都哭了,我也感觉眼睛湿湿的,但我没哭出来。虽然成长的路上我们曾经无数次跌倒,但我们都咬牙坚持了下来,在作别高墙的时候,我们留恋,我们感慨,无论明天会怎样,明天总是会继续的。难忘的青春,就这样永远装在盒子里吧。

黑炭他们都走了,送他们上车的时候我一直在心里对自己说,“千万别哭。”可当汽车徐徐开动的那一瞬间,我还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五只猪头打开车窗对我挥手,林原大声地对我喊道,“练练你的防守吧,下次别让我带球过你!”黑炭也对我喊道,“以后不要再逃课,没了我这个班长没人罩你了!”大灰狼说,“我离你近,想找人喝酒就给我打电话!”丁丁猫说,“保重,我们会回来看你!”刘小好说,“过年我给你带只肥羊回来下酒!”

我朝大家挥手,兄弟们的话让我再次流下了幸福的眼泪。爱情总是会有伤害的,我为爱情流过太多伤心的泪水,而只有这些朴实而真挚的友情,才会让我像在深圳见到的那个小男孩,幸福地大哭一场。

我带着大家给我准备的复习提纲回到家里,认真地复习了一个晚上,那些在记忆中淡忘的各种各样的程序,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周一的早晨我去找傻主任辞职,谁知他出差去了,我只好去找吴老头。吴老头在办公室里若无其事地热情接待了我,似乎他并不知道我手里已捏有他跟恭静偷情的证据。但我想错了,事情真像小李子说的那样,最近我有祸事上门。那天我发现吴老头和恭静从他办公室出来的事情,终于给我带来了麻烦。

吴老头笑呵呵地对我说,“小苏,最近可好啊?”

我瞅着吴老头那张龌龊的脸对他说,“托您的福,还好。”说完我就将辞职报告放在了吴老头的办公桌上。吴老头翻开看了一下,面色一沉,“小苏,你这是做什么?”

“我要回学校读书。”我对吴老头如实地道出了我的理由。

“哦!”吴老头意味深长地感叹了一声,然后将我的辞职报告放在一边,转了一下身下的皮椅,正对着我说,“读书是好事啊,年轻人就应该上进才对。”

我对吴老头点头,口上谦虚地道,“谢谢吴叔叔的教诲。”

吴老头冲我摆摆手,“你这孩子,怎么那么客气?不过吴叔叔有句话想问你。”

“您说!”我不知吴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所以很直接地回答他。

“前几天我见你好像有些情绪,是工作上有不顺心的事吗?”

“啊?我没什么情绪啊!”我心里揣摩着吴老头的话,我猜他已经从恭静那里听到一些口风,所以他在试探我。

“那就好,我怕你跟那个老杨一样犯倔呢!”

“呵!老杨啊!他是挺倔的。”我一下明白了吴老头的意思。

“好!既然你要回去读书,叔叔也不拦你,我同意你辞职。”吴老头又转过身去,提笔在我的辞职报告上签下了他的大名。

从吴老头的办公室出来后,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老杨说得对,这个地方不适合我。

可是事情后来的发展却出乎我的意料。在我回学校参加完补考之后的第二周,我接到了老杨的电话。老杨在电话里对我说,“省里成立了一个工作组,正对全省的宣传部门展开一次统一的整风行动。昨天我得到确切的消息,已经有人向工作组检举了吴老头跟恭静的事了,而且他还有贪污受贿的嫌疑,你马上把那张照片给我寄来,我交给工作组的同志。”老杨的电话令我很高兴,我想老杨终于可以出这口恶气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去邮局给老杨寄照片,可我还没走到邮局的门口,就被人揍了一顿。

当时我正经过我们家对面的那条小巷,穿过小巷就可以到最近的邮局。在我刚走进那条小巷不久时,三个小地痞突然从墙角处跳了出来,他们抄起棍子就朝我身上劈头盖脸地打下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个高个子的家伙一脚踹倒在地上。我拼命地反抗,可我手无寸铁,实在敌不过那三个家伙的棒打脚踢,我护着脑袋从地上爬起来,一边疯狂地还击一边后退,脚下绊到一块砖头,我又倒在了地上……

三个小地痞打完之后还冲我脸上吐口水,有个脸上有颗大黑痣的家伙恶狠狠地对我说,“小子!以后不该自己操心的事儿别他妈瞎搅和!知道不?”

我努力地记住了那三个家伙的样子,也记住了最后那句话。毫无疑问,那三个小地痞肯定是恭静找来的,因为除了她和吴老头的好事儿外,我从来就没搅和过任何人的事情。可是恭静为什么要找人揍我呢?难道她知道我要给老杨寄那张照片?

我紧紧捂着兜里的照片,慌忙跑到邮局将它装进信封,填上老杨给我的地址再将它塞进邮筒后,才终于放下了那颗悬在嗓子眼的心。后来我去派出所报了案,北街派出所里有我一个哥们儿,他见我被人揍了,当时就在办公室里嚷嚷,“妈的!老子逮住那几个小地痞非扒了他们的皮不可!”

我一边擦着胳臂上的血,一边对那哥们儿说,“你别!还是我自己来吧。这样利索点儿。”

那哥们儿问我,“你是不是惹上谁了?那些小地痞怎么会平白无故地找上你?”

我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会查出来是谁干的。”

派出所给我备了案,不过我知道那并没有多大的用处,这种小案子的破案率比处男遇见处女的几率还低,指望他们破案,那得等到孙子那一辈了。

派出所那哥们儿陪我到医院去检查了一遍,没什么大碍,就是受点皮外伤。看来那几个小地痞也不是什么黑道上的主,充其量就是几个小混混,下手也不知道往要害处打,尽落在我身上肉最多的地方了,不过就是肩膀上蹭破点皮,让我不敢再穿短袖的T恤。

晚上我在家偷偷地上了点药酒后就躲进了房间睡觉。第二天一大早老杨又打来电话,老杨说,“你寄的东西我已经收到,这回吴老头可有好戏看了。”

我懒洋洋地回答老杨,“好个屁呢!我昨天出门就被人揍了一顿!”

老杨很吃惊,他问我,“什么人干的?”

我从床上爬起来,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肿起来的腮帮子,心里很是气愤。我将事情的经过告诉老杨,他却失声惊叫起来,“哎呀!我知道是谁干的!这事怨我,我昨天忘了告诉你。是这样的,我听说工作组正调查吴老头的事后,就给他老婆打了电话,把他和恭静的事告诉了他老婆。我估计他老婆肯定去电视台闹过,所以恭静会以为是你出卖了她,便找人揍你!对不起啊,老哥害你受苦了。”

老杨的话让我恍然大悟,我就说这恭静应该不会平白无故地找人揍我,原来全是老杨把她给逼得狗急跳墙了。不过恭静应该不会想到,她的好日子就快到头了。

整个上午我一直躲在房间里看小说,中午老妈叫我吃饭的时候见我脸上有淤青,就问我怎么回事,我说自己不小心撞的。老妈狐疑地看我,摇着头出去了。

又过了一周,补考的成绩终于下来了,我全部通过。学校通知我下学期开学就回去报到,跟新一届的毕业生一起上大四的课程,而且我还被安排在了最好的一班。我兴奋地给黑炭他们打电话,他们听说我可以回去上学的消息后都为我高兴,林原更是高兴得在电话里连叫了三声好,他还戏谑我说,“以后你要多多发掘一下美女资源,我回学校视察就靠你给我安排了。”我笑林原狗改不了吃屎,可我话还没说完,林原又打断我说,“纠正你多少次了,是猫改不了吃腥!”我又笑,心里觉得很温暖。

去深圳见过贺昔之后,虽然周屿离开了我,我最好的朋友们也因毕业而离我远去,但我却真真实实地觉得生活开始变得美好起来,心里对贺昔和卿宴的那个结终于解开,我不再有任何的阴影与包袱,卸下所有生活的重负,重又回到简单的生活,才真正发现了生活的美。生存好比一场战役,能苟且偷生固然好,但枪口顶着你的胸膛时,你别无选择,除了奋起一击,无路可逃。贺昔走后的一年里,我经历了生活的无尽磨难,但我挺过来了,像死去的凤凰重又更生,面对成长的洗礼,我在心里放声高唱。

那天我正捧着一本卡夫卡的《变形记》在阳台上看得津津有味,老头子过来一把将我拍住,他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着我,我被老头子看得心里发虚,心想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事情惹他发怒了。可老头子居然表扬起我来,老头子说:“好小子,你也学会做好事了!”我稀里糊涂地不知老头子在说什么,便问他,“我没做什么好事啊!你不要冤枉坏人!”老头子冲我笑道,“你以为老子不知道啊?纪委的同志都跟我汇报了,他们说你跟杨俊为侦破吴成本贪污受贿的案件提供的那张照片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他们从那张照片找到了突破口,才顺利地侦破了此案。”

我听老头子这么一说,便问他,“那个吴老头被抓起来了?”

老头子皱了下眉头,“怎么没大没小的?嗯,昨天刚被双规了。检察院也立案了。”

我高兴得连忙去客厅给老杨打电话,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老杨,他听后嘿嘿地笑了两声,说有空要回来找我喝酒好好庆贺一番。

得知吴老头被双规的消息后,我整晚上都乐得睡不着觉。我捂着隐隐作痛的手臂,心想恭静那丫头现在的日子肯定也不好过吧,靠山倒了,她也完了,我总算是出了那口恶气。

然而,事实的坚冰背后往往隐藏着尖利的刀子,愈是要拨开迷雾去探寻真相,就愈会被它刺伤。

恭静失踪了!第二天我从老头子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时着实吓了一大跳。老头子说恭静巧妙地避开了民警的监视,悄悄地溜走了。而且,恭静还携走了吴老头贪污的共计五十万元的赃款。

震惊之余,我心里更多的是对恭静的厌恶。惟婊子难养,此话用在恭静身上实在贴切不过。

我在心里将恭静鄙夷了一番,便不再去想这个令我恶心的女人。

我决计闭门不出,待在家里看书打发时光。闲暇的日子便这样哗哗啦啦地从我翻书的声响中流走了,大约过了有一周吧,正当我沉浸在小说里那些虚构的情节中时,我接到了恭静的电话。

起初我并没有分辨出那个陌生的电话里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是个孱弱的病患。

我很小心地对着电话里那个人说:“你是哪位?”

“我是你姑奶奶恭静!”恭静一改平日里的温言细语,居然开口便出言不逊。

我有一丝惊讶,一则恭静怎么会给我打电话呢?二则我与她素无怨恨,她怎么平白地骂起我来?

难道是我拆散了她与情夫的媾合之欢,她对我怀恨在心了?

我按捺住心里略微生起的一丝怒意,耐着性子问恭静:“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你难道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吗?”

恭静的反问让我更加犯糊涂了,我继续耐心地说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好!你不明白?那我便让你明白!”恭静的声音依然带着愠怒。

电话那端传来一阵沙沙声,似乎是电话被搁到了桌上。

“你把电话拿稳了,不要惊慌。”电话那端换了个人说话。但我一下便感到了恐怖,那分明是卿宴的声音!卿宴的声音死尸般的在电话里骤然响起,令我顿时毛骨悚然。

“你是谁?”我对电话里那个酷似卿宴的声音深表怀疑,不免脱口问道。

“我是卿宴,如假包换的卿宴。”卿宴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激情,也没有伤感,像白开水一样没有任何味道。

“你真是卿宴?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我掩饰着内心复杂的情绪对着电话里那个熟悉的声音说话时,很清晰地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我还没报答你,我能那么轻易地就死去吗?”卿宴冷嘲着回答我。她话语里锋芒直露的敌意让我浑身发冷,我回头看了看四周,电视机里正在直播利物浦对曼联的球赛。

我确信自己不是在做噩梦。

“我知道你恨我,但你应该知道,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都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我也……”

“我恨你?你还没那么荣幸!”卿宴打断我的话,声音变得有几分狰狞。

“那好,你不恨我?”我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轻松了许多。

“是!我不恨你!但现在我和静子想杀了你!”卿宴忽然尖叫起来。

卿宴这样一说,我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她怎么会跟恭静在一起?

“你们现在哪里?”我抓住电话的手渐渐变得无力起来,声音也低得像只被吓破了胆的蚊子。

“你管我们在哪儿!姓苏的!你给我听好了,我这辈子是毁在你手上的,我跟你没完!”卿宴在电话里歇斯底里地咆哮着。

“我说过以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无力地承受着卿宴的责骂,找不到丝毫还击的理由。

“以前归以前,现在归现在!你害我声败名裂我不怪你,我吸毒也是我自己选择的,贺昔为了资助我而受了很多的苦,我不忍心见她为我受折磨,所以从成都偷跑了回来。她找不到我,才去深圳跟了那个曾经包过她的男人。回来之后,我姐为了让我戒毒也尝试了各种办法,但我清楚自己已经无药可救,为了不连累她的生活,我忍痛逃跑了。你们都以为我自杀了吧?哈哈!过去的这些事情都是我咎由自取,我本并没有怨恨过你。但你现在却又将我和静子逼到了绝路上,你说我不该把这笔账算在你头上吗?”卿宴道出这番话后,便一直在电话里急促地喘息着。

“你跟恭静早就认识的?”卿宴的话让我心底的困惑得到了一丝解答。

“废话!你以为静子真喜欢那个糟老头吗?在成都的时候我们就认识,我们都是被你们这种衣冠禽兽的男人糟蹋过的女人,我跟静子相依为命,我们吸毒,我们为了吸毒而出卖身体,我们都是下贱女人!现在你明白了吧?”

卿宴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听得我心惊肉跳,我忽然明白,原来贺昔那天的泪水并非为我而流,她是为了卿宴。

我没有勇气再对电话里的卿宴说任何话,我无声地挂了电话,然后关机,将整个人深深地埋进沙发里,脑子里一一闪过从认识贺昔的那天起到现在所发生的每一件事情……

一年了,这整整的一年,我的生活一团糟,没有阳光,没有欢笑。我伤害了别人,却被别人伤得更深。即便我一直努力渴望得到上苍的宽恕,但是忏悔过后,上苍最终给我的答案还是我今生今世都不可原谅,命运赐予我的,注定是一世的欺骗。

普希金说过,“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忧郁,也不要愤慨!”第一次,我照做了,我将那些被骗的屈辱锁进了记忆的抽屉里,想简简单单地过我平淡的生活时,生活却再一次地欺骗了我。这次,我愤怒了。我竖起中指对墓地里的普希金说,“老家伙,什么都可以相信,但绝不能相信生活的把戏!”

转眼夏天就结束了,秋天正悄悄地潜入日子。我迷糊了许久,也昏睡了许久,每日里读一段《圣经》,作三次祈祷。我祝福贺昔,祝福卿宴和恭静,祝福所有的人幸福,祝福他们都将仇恨忘掉,快乐地活下去。

或许我太渺小吧,又或许我太伟大,以致神灵们对我的祈祷要么视而不见,要么刻意刁难与我为敌。我的祝福最终换取的还是一场悲剧,卿宴终究没能将对我的仇恨忘掉,她对我展开了疯狂的报复。

离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在心里盘算着应该以一副什么样的姿态重返学校,于是,在那个淅沥的雨后清晨,当我光着脚丫站在大渡河边的沙滩上时,我忽然忆起那个夜晚和小美一起站在这里寻找卿宴的情景。

卿宴并没有自杀,当时我就应该想到这个问题的。可那时的种种迹象表明,卿宴已经投河自尽是铁一般的事实不容怀疑。

看来自打卿宴从小美的看束下逃跑出来之时起,她就处心积虑地安排好了一切,让我们以为她自杀了。然后,她去了成都,再找到了贺昔,也正因如此,贺昔才忍辱负重为她出卖了自己,委身于我在深圳见到的那个男人的怀抱。想到此,我不免为卿宴的行径感觉毛骨悚然。面对这样一个城府极深的女人,我知道她在电话里对我所说的话并非口头的泄恨,她一定会付诸实践的。

那天下午,我待在书房里整理大学的课本,临近黄昏时分,终于将一大堆布满灰尘的课本整整齐齐地码放到了书架上。末了又觉得缺了些什么,兀自一想,竟发现书架上许久没有添置过新书了。卧室里零乱地弃了一地的书,还是前些年积下来的陈年读物。于是,我去车库里推出了许久未曾排上过用场的自行车,轻轻弹掉座凳上的灰,满心憧憬地奔最近的一家新华书店而去。

一路上我慢悠悠地蹬着自行车,呼吸着夜幕来临前微风拂过江面时带来的潮湿的空气。行至滨河西路时,忽然有两辆摩托车从我身后飞快地冲了上来,驾车的人都戴着厚实的头盔,我还没来得及看清他们转身时的身影,就被一记闷棍挥倒在地。

一阵钻心的剧痛从我的肩膀袭来。自行车翻倒在地后压在我身上,两个车轮还朝向天空飞快地转动。我躺在地上不能动弹,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两辆摩托车又掉转头来,两个胳膊上刺着青龙的家伙从车上跳下来,抽出棍子就冲我劈头盖脸地一顿暴打。

我挣扎了两下,头上挨了一棍,便两眼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睁开双眼时我觉到了来自头部深处的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可眼前还是一片黑暗,我什么也看不见。

一只温暖的手抓住了我。

“南南!你可别乱动,纱布还没拆!”是老妈的声音。

我紧抓住老妈的手,“妈,我睡了多久?”

“两天两夜了。”老妈的声音极度沙哑,我知道这两天两夜里,她肯定未曾休息过。

我伸出另一只手在四处一阵摸索,好像我的手臂上还扎着输液管。

“我在医院吗?”

“嗯,孩子,别担心,过些天我们就出院。”

老妈的声音在发颤,我隐约觉到了不祥。

“妈!我的眼睛是不是看不见了?”

“傻孩子,妈妈都说过了,你没事的。”

我没事的?那就是家里出事了?

老妈的话里似乎还藏着些什么。

“妈,我爸呢?”我忽然发现老头子似乎并不在身边。

“你爸在家。”老妈的声音更加发起颤来了。

“是不是我爸他病了?”我知道老妈在向我隐瞒什么。

“你爸没事,你哥回来了。”

“嫂子生了吗?”我听老妈说大哥回来了,心想肯定是嫂子已经生产了,大哥回家报喜来了。

老妈没有回答,却呜咽地哭泣起来。

我用力握住老妈的手,“妈,嫂子她怎么了?”

好半天,老妈终于说了一句话,“你嫂子在医院里。”

“我嫂子她怎么了?”我听老妈这么一说,心底的不祥之感更加强烈。

“流产,孩子没了。”

“怎么会这样?”我心里一急,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头部剧烈的胀痛疼得动弹不得。

“也不知咱们苏家跟谁结了这么大的深仇大恨,你嫂子跟你哥提前定了机票回来,打算回家生孩子的。可你嫂子还没进家门,刚走到楼道口,就被楼道上滚下来的沙袋砸在了头上,你嫂子从二楼摔了下去,就……”老妈再也说不下去,我觉到了她声音里的无力。

卿宴!一定是卿宴干的!

我忽然明白了一切。我出事那天下午没有走楼梯口,我直接进了车库取车出来的,所以沙袋没砸在我头上,却砸在了刚从上海回家的嫂子身上。而我出门后,那两个揍我的飞车大侠也一定是早已在我家门外守候我多时了。这样周密的计划,只有卿宴能做出来,除此之外,我想不出还能有谁!

我眼睛一阵酸胀,有泪水喷涌而出,眼泪渗进刚刚缝合的伤口,撕心裂肺地疼痛。

我的灾难终究是没能避免,虽然我早已心有准备,对于卿宴于我的报复我并无怨言。但这次竟然祸及我的家人,我彻底地愤怒了,这场生活的浩劫何时才是尽头?

在医院住了一周后,伤口的纱布终于拆掉了,老妈和大哥来接我出院。回家后见到了嫂子,她面容憔悴,流产后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老头子也因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气得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一直都郁郁寡欢,身体愈发虚弱。

我望着家人,心如万箭穿心般的痛。本该是喜庆地迎接大哥与嫂子归来的,却因为我,让家人蒙受灾难。家里阴云密布,老妈一会儿去看看老头子,一会儿又去看看嫂子,忙得焦头烂额。大哥本不抽烟的,这些天却一直在阳台上狠吸着闷烟,我知道他是强撑着这个家的精神支柱,他不能倒,他一泄气,老头子与嫂子两个人当中至少就有一人保不住命了。

我忍了好久,终于没有将这场不测的因由说与家人听,我知道此刻我最应该做的是让家人将这场变故淡忘,让他们相信这只是一场意外,我与嫂子同时出事也只是巧合,一切都是意外。

我强迫自己振作起来,略微收拾了一下纷乱的心情。我决计不去联想任何跟卿宴有关的事情,也不去畅想在某年某月的某天某地,再与卿宴不期而遇地狭路相逢时,我会不会向她报复我这样地再报复她一次。我已厌倦了,彻底地厌倦了。生活每天都在开始,它总归要结束,每一场演出也都要落幕,但在这个时候,我已演完了我的戏份,余下的,便只有照顾好我的家人。家人因受牵于我,才蒙受了灾难,但我竟然不能向他们告知实情,所以,我只能在他们身边,用我力所能及的努力去爱他们,为他们做一切需要的事情。

在我开学的前一周,嫂子终于好起来了,老头子气色也得以缓和。不过家人谁也没有提这两起意外的背后是否有人蓄谋指使,我知道他们心里都清楚事情是因我而起,大家口上不说,为的就是不再去触动我心底日渐淡漠的仇恨。他们用无声的沉默,给了我最大的理解与宽容。

我默默地承受着一切,我没有想过寻找卿宴与恭静,也没有想过因此再去报复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我想一切都该结束了,我要换一种方式去生活,因为我现在不是为自己而活,我要为我的父母兄弟而好好地活着。

开学前的第三天是老头子的六十大寿,虽然家人心里都还带着悲伤,但大哥与嫂子率先表态,要给老头子做寿。

我与老妈也都附和着表示赞成,我打心底明白,我们这个家急需一场喜庆来冲淡灾难带来的悲痛。

老头子躺在床上想了好半天,终于首肯。

老头子生日那天,我们全家在蜀州宾馆喜迎八方宾朋,有家中的各房亲戚,还有老头子的许多旧部,一百多人喜气洋洋地举杯祝贺。我陪着老妈招呼客人,却意外地发现了小美。我问嫂子,“小美什么时候来的?”嫂子努力敛了一张笑脸说,“她正好在贵州出差,下午才飞过来的。”

酒席上小美的身旁一直跟着一个男人,那是一个斯文而矮小的男人,白皙的面孔看上去很像个女人,无论小美走到哪里,他都像一只温顺的绵羊似的紧跟在小美身后。

我走过去向小美敬酒,小美见到我时,居然很高兴的样子,她问我,“你现在还好吧?”

我说,“还好,下周回学校读书了。”小美粲然地笑,向我引见她身后的男人,“这是我先生,孙志。”

我上下打量着孙志的身形,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像个女人,不仅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股女人才有的柔腻,连说话的声音也细弱得像个羞涩的少女。我很礼貌地与孙志握手,祝福他与小美幸福,然后与他们共饮了一杯。与小美闲聊了几句后,我转身去下一桌敬酒时就一直在想:难道小美就不知道她妹妹还活着吗?我几次想上前告诉小美卿宴还没死,但我一看到她身后形影不离的孙志时,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而且我怕我再提起这件事情后,会让小美觉得于心有愧,因为那个对我们家造成伤害的人是她的亲生妹妹。我望着小美,心里为她祝福,我知道她没有了那个已经丧失人性的妹妹,对她而言真是莫大的幸福。小美现在也算是名花有主、叶落归根了,她找到了她的归宿,我没必要将这个消息告诉她。不过这位孙志先生正对了她的胃口,反正她喜欢女人,选个女兮兮的男人做她老公也正好门当户对。他俩要是做爱不知道会是谁主动呢?是小美在上还是孙志在上?

我觉得自己很卑鄙,居然想起这样的问题。我回头看小美,她正热烈地与旁边一位女士聊天,似乎并没在意我的存在。

小美的出现让这个快要离去的夏天又变得燠热起来,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不知小美现在恨不恨我?我觉得很热,酒后的身体开始发酵,不安的情绪在神经中膨胀,我小心地回避着小美,我怕看见她。但是小美似乎已将失去妹妹的伤痛忘得一干二净,整个宴席的过程中,我都没见她正眼瞧我一眼。

酒席进行到高潮的时候,北街派出所的哥们儿给我打来电话。他告诉我说那天打我的三个小地痞已经抓住了,是市郊体校的学生,他们是受恭静的指使跟踪我到小巷里然后下手的。我谢过那哥们儿,我说算了,都是学生,把他们放了吧!我没有再对那哥们儿提起我后来又被人揍得脑袋开花,以致缝了九针后在医院里躺了一周才出院的消息。我对自己发誓说,“苏南,一切都结束了。”

大哥和嫂子又在家住了两天,小美提前回了上海。大哥和嫂子走时我将他们送到机场,大哥抚摸着我的伤疤,对我说,“照顾好父母,照顾好自己。”尔后,他与嫂子一起与我拥抱作别。

我把头埋进大哥的怀里,悄悄掉了一把眼泪。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对大哥和嫂子点了点头表示应允。

大哥和嫂子走后,我去看了鲍帅。鲍帅似乎很振作,与我说话的时候带着微笑,我说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鲍帅说他也有好消息要告诉我。我让鲍帅先讲,鲍帅说他减刑了,减了一年半,还有三百多天就可以出来了。我激动得跳了起来,我深为鲍帅感到高兴,减刑对他来说虽然可以让他早日被释放,但更重要的是这能让他振作起来。我也连忙将好消息告诉了鲍帅,鲍帅听后很高兴,他开玩笑地对我说,“等我出来时你也正好毕业,咱俩算是同时释放了!”我微微一笑,鲍帅也露出了开心的笑容。秋日的阳光透过铁栏洒进来,照在我们的脸上,温暖如春的感觉忽地在心底盛开。

开学的日子终于到来。那天下起了入秋以来的第一场雨。我想给周屿打个电话,她走后两个多月一直未与我联系,我想这时候告诉她我马上就要回学校上课的消息她一定会很高兴。我拿起电话拨了她的手机号码,电话响过两声之后却是一段语音留言,“苏南,当你听到我的留言时我已经去了英国,我知道你给我打电话一定是有好消息要告诉我,不管是你和贺昔重修旧好还是你顺利地通过补考回到学校继续读书,我都为你高兴。我想你不必为我而感到内疚,我不恨你,我能理解你对贺昔的感情。所以我走的时候想最后看一眼你的笑脸,我要在记忆里永远留下一个开心的你,那会让我想你的时候也同样和你一样开心。我去英国留学两年,也算是了却我爸爸的心愿,但你会记得我们的约定,一年后我会回来找你。祝福我吧,祝福我一年后能找到我遗失的你,珍重。”

听完周屿的留言,我默默地关上手机,周屿的话令我自惭形秽,世间那么多优秀的男人她不要,偏要对我这个一无是处的男人一往情深。我苦笑一下,我心知自己的分量,能有一位如此之好的女孩深爱着我,那是我今生都引以自豪的骄傲,只是我永远也无法接受她对我的爱,那只会是对她的伤害。

去学校报到的时候我从衣橱里将许久未曾穿过的中山装翻了出来,我毕恭毕敬地将扣子系到最上面的一颗,然后找了顶帽子套在头上遮住伤疤,我对着镜子向自己敬了个礼,拿起早已准备好的书包便赶去了学校。

我拿着学校发给我的返校通知书去系办报到,路上遇见一名新生,那是一个打扮得很花哨的男生,他见我穿着中山装,便走过来问我,“老师,男生院四号楼怎么走啊?”我很惊奇这个男生会将我当作老师,我上下看了看自己的打扮,的确是显得老气横秋的。我笑了笑说,“你沿着南边那个台阶上去,到顶之后你找那幢最破的楼就是了。”男生很奇怪地看我,似乎对我这个“老师”的话不太相信,迟疑地转身走了。

我望着那个男生远去的背影,仿佛看见了三年前的自己,那时候我也像他一样带着桀骜不羁的表情向一位老师问路。我正陷入遐思,忽然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四处张望,却没见到一个熟人。

“苏南,这里——这里!”我终于看见了叫我名字的人,居然是以前隔壁寝室的肥猪。肥猪瘦了不少,头发也蓄长了,神情得意地拖着大箱子从校门口走进来。

“回来了?”我冲迎面走来的肥猪问道。

“是啊!我胡汉三又回来了!”肥猪兴奋得手舞足蹈,就差没对我来个香吻。

“感觉怎么样?”我见肥猪像凯旋归来的壮士样的表情,就想调侃他一下。

“那还用说?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肥猪依旧笑春风。”我篡改了古人的诗句,与肥猪开了句玩笑。

肥猪听完我作的诗,乐得哈哈大笑。旁边路过的学弟学妹都诧异地望着我俩,有位大胆的女生对自己的同伴说,“你们看那两人是不是疯了?”我和肥猪都听见了,我俩相视一笑。肥猪说,“疯子!走吧,去问候我们的种马!”雨忽然停了,身上厚实的中山装让我觉得热了起来,我将领口的扣子解开,豪迈地对肥猪说,“走!笑春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