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对徐老师说:你这是资产阶级情调。
她问我:又有资产又有情调有什么不好?
我说:你营造的这种环境非常适合赵宝刚,写出来的剧本都是风花雪月。你让
我还怎么“温故一九四二”?我还想愤怒呢。
她说:你愤怒什么?你有什么可愤怒的?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好好拍你的喜
剧吧。
徐老师还好唱口昆曲,常常率领小保姆打扫完卫生后,托着两条水袖跟着伴奏
带反复吟唱。看着她在我的面前舞来舞去如泣如诉,总会让我产生一种恶霸地主将
一代名优掠为己有的不好联想。
如果徐老师回来了没有香,上的是一支香烟,那可不是什么好兆头。遇到这种
情况,我首先得马上做出一副“我错了”的样子。虽然还不知道错在何处,也知道
卑躬屈膝未必就能躲过一劫,但争取一个好态度还是非常明智的。
徐老师年龄不算大,但对传统的祭祀活动并不陌生。每年的大年初一,我们一
起去北京西山的潭柘寺朝拜,从走进寺院的山门到最后踏进大殿,什么时候烧香,
什么时候磕头,什么时候站,什么时候跪,我都是跟在徐老师身后如法炮制。我想,
徐老师虔诚的态度也能令佛祖动容。
母亲去世后,我在西山为父母大人购置了一块墓地。安葬的那天,一切都在徐
老师的指导下进行得井井有条。我还记得一些细节,她先用一个纸杯斟满一杯酒沿
着我父母两侧的墓碑边洒边说:爷爷奶奶、大爷大妈、叔叔阿姨,我妈今天刚搬来,
往后你们就是邻居了,希望你们和平相处,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也请你们一定原谅。
我们这里先给你们敬酒了。洒完又斟满一杯放在我父母的墓前,然后又取出另一纸
杯,将一些米粒填满杯子,点燃三炷香插进米粒中,让我和姐姐、姐夫,还有两个
孙女祀拜,自己退到一边安静地等待。
她对我说:要用纸杯,纸杯可以还土,不会破坏环境。我常对她说:你这是资
产阶级情调。她问我,又有资产,又有情调有什么不好?
总之,我徐老师的优点是,说也说不尽,道也道不完。一句话:娶了她我三生
有幸。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从网上订了一套《青衣》的光盘。每天晚上写累了看上
两三集。这出戏应该说是徐老师的当家戏,就像葛优演李冬宝一样,非她莫属。拍
完《青衣》,徐老师对我说:人都掏空了,心累了。
演员有几类,一类是形象极其靓,演戏极其傻,演什么都不走心,走心的都是
演戏之外的事;另有一类是,私底下看着稀松平常,就是一普通人,可一到戏里就
不平常,不普通了,演戏的时候,心思里装满了角色,眼睛里看不见其他的事,附
体了。我认为这后一类就是好演员。
徐老师是好演员。别让她赶上好戏,只要她走了心,酿出来的就一定是酒,绝
不会给你一杯白开水。这从她演出的戏里就能看出来:《大撒把》《一地鸡毛》《
不见不散》《一声叹息》《阮玲玉》《蔡文姬》《青衣》。显见得一步一个脚印,
每个脚印都是结结实实,承载着徐老师的一番苦心。
刚开始看《青衣》我还挺激动,越往后看,心里越不安。为戏里的“面瓜”愤
愤不平,也为戏里的“青衣”竟然如此自恋感到恐惧。尤其是想到,徐老师戏里戏
外都是青衣,而我又没有“面瓜”那么好的脾气,或者说没有“面瓜”那么有心计,
不由得为日后的岁月忧心忡忡。看到后来,汗都出来了,阵阵惊悸传遍四肢。我在
万念俱灰中含泪睡去,一觉醒来,望着打扫庭除的徐老师,忽然意识到我入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