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大明把希望都寄托在那两位东北干部身上,朝思募想,等着他们往我们的口袋里扔钱,本来说好了的:他们从美国回去以后,马上就和我们联系,可一个多月过去了,音讯全无。往那边挂电话,那鬼地方怎么也叫不通,好不容易通了一次,电话里面喀啦喀啦乱响,对方的声音小得要命,根本听不懂说什么。大明放下话筒以后一脸迷茫,说:“操,我怎么听着像俄语啊,这电话打到的苏联去了吧?”
他心里烦躁,就把气往我身上撒,说我正事不干,吃饱了撑的跟那帮傻逼瞎掺和搞什么鸟“文联”,“成立文联多不过瘾哪,你们干脆搞个国务院不就完了吗?……就你丫八百年前写的的那两句‘臭球鞋’那也叫诗?”“那不是我写的,是你的好朋友宋斌的妹妹宋敏胡诌的,她根本就不会写诗。”“那你就更惨啦!现在惟一流传下来的就是这两句吧?你的诗都到哪儿去了?”
米雪儿见我们俩互相怄气,好像自己难咎其责似的,一个劲儿检讨:“对不起,我当初没有看出来他们会吹牛,否则的话我不会介绍他们和你们认识。”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大明说,“是我让你把他们带出来的,你一点儿责任也没有,现在的人都这样儿,甩开腮帮子胡吹乱侃,没他妈一句实话。我早就应该料到这一点,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我把双脚放到桌面上,一仰头,唱起来:
米雪儿,我的宝贝
这些话放在一起是那么和谐
我的米雪儿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这就是我要说的全部
“哇!好好听哎!这是约翰。伦农六十年代的歌,好怀旧哎!”米雪儿说。
我继续唱:
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
我想你现在已经知道
我要想尽办法得到你
大明说:“嘿,你倒像没事人似的,还唱起来了!公司弄成这样,你没责任呀?”
米雪儿说:“我最喜欢伦农的《昨天》,很伤感的哦!”
“是吗?那我介绍你参加文联吧。”我说。
米雪儿对我们这个小小的“名流”的重要性,因为她的一次休假而充分显露出未,第一天她打电话来说病了,我们都没在意:第二天还没来,我有点儿慌,我突然发现杂事多得不得了,忙得我四脚朝天,而这些以前都是由米雪儿做的,她把一应文件和单据也都收拾得井井有条,可是我却什么也找不着了。第三天,我和大明都意识到,“名流”缺了米雪儿,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了。我跟大明说,该不会是她觉得咱俩没出息,要跳槽了吧?大明说应该不会吧,我对她还是有一定了解的,没那么鼠目寸光。我说可她也绝不是那种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再说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太正常了,凭什么人家非得在咱们这棵树上吊死啊!大明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他往米雪儿家打电话,一直没人接,而且连电话答录机也没接上。直到下班的时候,大明急了,说别有什么意外吧?非要去她家看看。
米雪儿住在一栋公寓楼里,离公司不远,我们都是第一次来。敲了半天门,没人应,我说人不在,走吧。大明真有点慌,说在美国一个人死在公寓里几天没人发现,可不是稀罕事,万一呢?我说没那么严重吧。他说你这人真操蛋,这种事就得往最坏里想。说完拉着我就要去给警察打电话。就在这时,只听门锁咯嗒一响——里面有人!
大明叫了一声“米雪儿”,伸手推开了门。我们不由得一怔:只见米雪儿站在门厅里,蓬头垢面,穿着睡衣,脸上左眼一带有一块明显的青紫,显然是被人打的。她什么话也不说。
侧了侧身,让我们迸了客厅。
这房间里除了几件客厅的家具以外,到处都是玩具动物:熊、狮子、狗、猴子、老虎……简直像个玩具动物园。墙上只挂了一幅照片:一个笑容甜蜜的小伙子,拿腔作势地靠在河边,背后是曼哈顿的高楼大厦。我们在堆满动物的沙发上挤出一个空,坐下来,米雪儿则坐在地毯上,她说冰箱里有喝的,请自己拿。我就去拿了几罐啤酒。大明一个劲儿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只是摇头,说没什么,别担心,我们喝着啤酒,好一会儿没说话。
看看天色已暗,我起身到厨房里翻了翻,食品不多,但也凑和够我们吃的了。我把几块猪排放在微波炉里解了冻,用酱油和料酒淹起来,打了一个生鸡蛋,涂在上面,用干面包屑一裹,放在煎锅里炸。有几块豆腐,放在一只大碗里,撒上葱花、盐和香油,一点点味精,吃的时候用筷子搅碎拌匀。整棵白菜切成两半,放在炒锅里,加一点水,几粒海米,白菜上面压一个盘子,煮熟以后,放盐,勾芡,大概就叫“开洋白菜”
吧。又开了两听鱼罐头。
我们就在客厅的地毯上铺了一张桌布,改喝葡萄酒。他们俩居然吃得津津有味。米雪儿说:“大陆的男生都会做饭耶!
我们台湾男生连厨房的门都不进,‘君子远疙厨’。”
一边吃一边聊,米雪儿逐渐松弛下来,断断续续给我们讲了不少她个人的事。
米雪儿三年前结过婚,这我们根本不知道,用大明的话说:别说结婚了,我还以为你是处女呢。
吉米,就是她的前夫,也是台湾人,在洛杉矶开一家发廊。她就是在发廊做头发时,认识吉米的。直到结婚的那天,她才知道吉米离过一次婚,前妻和儿子住在台北。吉米每年要付给他们赡养费,据他说,他生于富豪之家,离婚时很富有,所以法院判决的数目非常大,伤了元气。来美国后,投资房地产,又让朋友骗了,亏了血本,才开起发廊来。这故事是真是假,米雪儿到现在也没搞清。
“古米对女人很有办法的。”她的乌眼青的脸上焕发着光彩,情意绵绵地说:“这个人心比女人还细,无微不至,也很会缠人。所以我也不在乎他有没有钱,只要真心对我好就好。
刚结婚的时候,也确实对我好,把我迷的呀……”
她至今还认为吉米是爱她的,“他的心是我的,跑不掉”,坏就坏在他有一个甩不掉的前妻。
“一开始,我先在电话账单上发现了问题:吉米差不多每星期都给台北的一个号码打电话,一通就是三、四十分钟。我也不响,就按照那个号码打过去,是一个女人接的。我说我是吉米的太太,那女人就骂起来,好凶哎!倒好像我做了什么错事。
“我问吉米,这是怎么回事?他装得很委屈,说都是为钱啦,那女人一天到晚缠着我要钱,我怎么可以被她敲诈?我要打电话骂她的!我问:为什么她说你要和她复婚?说是因为我缠住你不放,没办法。他说乱讲,乱讲,她疯了,简直是!那女人我躲还躲不及呢,怎么可能再找她!我说:她讲,你对我没兴趣,一个月只做爱一次,我想要小孩子,你就每次都避孕……这种事,不是你说她怎么会知道?吉米非常生气,说她真是个女妖精,你去信女妖精的话好了!你到底相信她还是相信我?后来他就痛哭流涕,说我真是前世作孽啊,遇到这么个克星,搞得我家破人散,背井离乡……我看他这样子,可怜他,就没有再说什么。”
没想到的是,大约半年后,吉米的前妻居然带着儿子移居洛杉矶了。有一段时间,吉米两头跑,白天在前妻那儿混,晚上回家过夜,这小子乐此不疲,精神反倒比过去振奋多了,对米雪儿呵护有加,性欲也大增,上了床就急急火火地要干。米雪儿非常陶醉,还以为是他从此改邪归正了呢。
是吉米发廊里的一个理发师小姐把这事捅给米雪儿的,她们俩是好朋友。
“她满风流的。”米雪儿说,“我们有时一起做一些……疯一疯吧,开开心。不瞒你们两位,我们有时去看三级片,有时去泡酒吧,和美国男孩子玩玩,她看上喜欢的,就跟人家去汽车旅馆开房间……
“有一天她约我去酒吧,借着酒力——后来我才知道这是装的——她问我:吉米对你好不好?我说很好啊。她又问:那方面呢?我说也不错呀。一个星期几次?我说不一定哎,两三次,有时还多。她就拼命笑,说老板真了不起,这边两三次,那边至少也要两三次,饶不了他的。我说什么这边那边?什么意思?她故作惊讶,说咦?你还帮他瞒着呀,发廊里的人都知道了,都说老板有本事,一个人养两个老婆,好辛苦哎……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因为和吉米闹不合,故意说给我听的。她认为自己技术好,客人多,要求加薪,吉米不同意,两人弄得很僵,吵了几次。后来她就辞职了,自己开了个发廊,听说生意不错。我到现在还恨她,好像如果她不告诉我的话……反正我恨她。”
“说实话,”大明咂着嘴巴说,“这吉米还真有两下子,要是我还真招呼不过来——我不是指那方面啊,我是说时间的安排啦,两边儿怎么圆啦……在这些细节上我经常出错,一弄就露馅了,溜子你行吗?”
“我正在学习摸索阶段,需要多多借鉴兄弟单位的经验教训,摸着石头过河吧。”
“你们男人真的是好坏好坏耶!”米雪儿说。
米雪儿最后采取的手段,我听来觉得很笨,好像不是她这么聪明的女人能做出来的,可她本人到现在说起来还挺得意。
她说自己“特别沉得住气”,向公司请了假(利用一年一次的假期),对吉米,就说是公司把她辞了,所以要到发廊去学理发。她的目的是要整天泡在发廊里把吉米看死。同时,向发廊的人施展小恩小惠,从他们嘴里套东西,用小录音机录下来,作为吉米抵赖不掉的罪证,(结果她发现吉米经常把前妻和儿子带到发廊来,还亲自给前妻做头发。发廊的人都不说那女人什么坏话,吉米的一个心腹还当着她的面夸奖说:很温柔啊,像个大家闺秀,小孩子长得像妈妈,很漂亮很漂亮。气得米雪儿鼻子都冒烟了。)
吉米哪里看得住!要么借口去银行、邮局,或者去谈“大生意”,要么就趁她不注意往外溜,回来再编谎话。米雪儿也不是省油的灯,吉米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她,她开着车悄悄跟在他后面,找到了那女人住的公寓,有一天她正在外面“守候”,吉米带着母子俩有说有笑地出了门,开着车呼啸而去。
那天她差点没疯了。
摊牌的时候到了,她自以为手里有了这么多证据,就能把自己的丈夫夺回来。
“我把发廊的人的谈话录音全部放了一遍,把他哪一天什么时候去了那个公寓,一条一条写清楚给他看,我想听他怎么解释、怎么辩白、怎么请求我原谅,可是我绝对、绝对没想到:他听完了看完了,冷冷一笑,说,你做的这些事情我都知道哎,既然这样子,只有离婚啦!钱,我没有,这你也知道,你想要发廊的话,全部给你,好不好?……
“我一听,一下了就昏过去了,真的是昏了,只觉得心口很闷,脑袋里缺氧,眼前就黑了。我设想了各种可能发生的状况,就是没想到他会这样对待我……我曾经想过决不离婚,这辈子就这么拖着他,不能让他如愿以偿。但后来也就想开了,何必把自己耽误了呢?”
最有意思的是,离婚以后,吉米仍然和她频繁地联系,他在电话里唉声叹气,情意绵绵,说自己有难言之隐,其实最爱的还是她。有人说他和前妻已经复婚了,但他对米雪儿坚决否认。离婚一年以后,他俩又恢复了性关系。
我问:是不是你们俩做起爱来特别好?
“是不错哟!可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个。他骗过我,但我离不开他。我也讲不清到底为什么。反正我一见到他心就跳,就糊涂了,没办法……
“我也有试着找别的男人。”她说着一笑。“找了不少呢。
各种各样的。我长得不算丑哦,到酒吧去坐一坐就会有人围着我转。我有过一夜风流的经验,说真的也不错哦!关系很简单,不用花心思。也有男人追求我,我也喜欢过别人。但是都不行。从来没有和吉米在一起的那种感觉,我……我真是太贱了是不是?”
这次被打,她承认是吉米干的,但原因却怎么也不肯说,“我讲了这么多,心里已经舒服多了,好多死结不知不觉也解开了,你们就不要问了。”
我把喝空的啤酒罐在面前摆了一排,数了数,一共十六罐,再加上一瓶葡萄洒,今天真喝了不少,我这人不知怎么搞的,很喜欢刺探别人的隐情,却很少有人愿意向我倾诉,可能是一看我这副样子就信不过我吧。不过我还是掌握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足资我对各类人物进行比较。我望了望墙上那幅大照片,那必定是发廊“廊主”吉米无疑了。哈!他的笑容真甜蜜呀!
大明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一边告辞,一边问米雪儿:“用不用我找那小子谈谈,警告警告他,如果他再打你的话?”
“不要哎,谢谢!”
我和埃娃第二次见面,是在一个星期以后了。那天我在她家和她睡过觉后,第二天她就出差去了纽约。这中间她从纽约打来过一次电话,我没在,她把话留在录音机里,“刘先生,你好吗?”我听着她软绵绵的声音,回忆着她全身赤裸的模样。
“嗯……你不在吗?又去哪里花了?哈哈哈……你接电话好不好?我知道你在电话旁边呢。别让我显得那么傻……真不在?
好吧,别忘了星期六来机场接我,谢啦!有时间给我回个电话,我的号码是……”我回了一个电话,是饭店总机转的,房间里没人。
星期六我如约把她接回家。她送了我一条意大利真丝领带,还是在纽约的梅西百货商店买的高级礼品哪!
“你送我领带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要把我缠得死死的?”
“自作多情!”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你这个人真差劲!人家送你礼物,总要说一声谢谢吧?你可好,什么都没有,说话还这么难听!”
“真是,我自己都觉得丢人,我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其实满肚子深情厚意……”
埃娃噗哧一声笑了。“无赖!说谎话不脸红。”
“我说谎话从来不脸红,说真话脸就红了。你看,我现在红得像不像一朵玫瑰花?”
“还玫瑰花呢,丑八怪!”
我扑过去,假装掐她的脖子。
“你说谁呢?还说不说了?”
“哎哟,不说了……”
我松开手。
“丑八怪!”
我又掐上去,这回手上用了点力。
“疼死了,疼死了!”同时笑得浑身乱颤。
我吻她的嘴,她把脸扭到一边,用手推我的双肩:“不要!”然后笑着跑开了。
时近正午。我请她到外面吃饭。她说累了,不想动,叫个PIZZA来吧,我说那我去店里买,顺便再买点别的。
已经十一月了,在北京的话,十五号暖气就该供暖了。可是洛杉矶仍是阳光灿烂,热得要命,我只穿一件短袖衫,还嫌热,路两旁是高耸天空的棕榈树,颇有热带风情。但东边远远的山顶上,却看得见银白色的积雪。
我先去超级市场,买了苹果,甜瓜和柿子,从冰柜里拿了一盒六瓶冰得凉凉的汉尼根啤酒,又选了一种牛肉香肠,一瓶酸黄瓜,一块瑞士干酪,在收银台付钱时,又要了一条万宝路香烟。
在PIZZA店我点的是唯一一种我还能下咽的PIZZA(别的我连闻都不想闻),上面有一些小牛肉丸和切成碎块的青椒,有干酪,但不多。烤得很焦。
埃娃给我开门时,手里正捧着电话,一边“嗯嗯”地答着话,一边将食指放在嘴前,向我作了个“别出声!”的动作,然后就跑到卧室里去继续讲电话了,虽然关着门,听不清说什么,但她嗲声嗲气的笑声还是不时从里面传出来。
她打完电话出来时,我已收拾好餐桌,摆好了食品。她穿一身白色便服,可能在我去买东西时已经洗过澡了,头发湿漉漉的,精神焕发。
我们都喝啤酒。埃娃告诉我,她是个“啤酒罐子”,特别喜欢每天早晨“坐在马桶上的时候”,一边看报,一边喝啤酒,一会儿就能喝掉两三罐,什么事也没有。
“以前我一口酒都没喝过,在俄亥俄读书的时候,特别特别累。一个同学告诉我喝点酒可以提神,我才第一次喝啤酒,一喝,真香啊!而且我酒量特别大。”
“提神了吗?”
“提什么神啊!腐蚀意志,从此以后就堕落了。”她笑着说,眼睛亮亮地看我。
“堕落到什么地步?”
“堕落到……现在不告诉你。”
“你知道我是怎么堕落的吗?以前吧,我是一个纯洁少年,天真烂漫,心地善良……”
“哟,哟。”
“哟什么呀!你听着:后来,我爱上了一个貌若天仙的女人,她的眼睛像天上的星星,脸像玫瑰花一样红……”
“怎么什么都像玫瑰呀?”
“反正就这意思,我不是词汇贫乏嘛!每天白天,我没有一时一刻不想她,晚上所有的梦里都梦见她,我真想干脆为她死了算了。”
“真的?”
“可是,她根本不认识我,更不知道有一个痴情少年在暗恋着她。怎么办呢,一人傍晚,我壮着胆子来到她的窗前,满怀深情地唱起来:送你一枝玫瑰花,姑娘你真可爱……”
我故意停顿了一下。
“后来呢?”她着急地问。
“后来,她听到歌声,走了出来,顺手扔给我一包东西,我打开一看,你猜是什么?”
“什么?”
“一包避孕套。她双手叉腰,怒气冲冲地对我说:你这个小毛孩子,人事还不知呢,就跑到姑奶奶这儿起腻来了!去,拿上这包东西,江湖上学艺去吧。什么时候学成了,什么时候回来见我。滚吧!说完,一脚把我喘出大门……”
“哇!这个人怎么这样……你骗我吧?”
“我的心在流血啊!从此后我浪迹江湖……”
“好啊,你骗我!你太坏了!”埃娃笑着连打了我几巴掌。
“你看你,跟你讲点儿心灵的痛史,你还打我。”
“就打你!你看我老实,拿我开心!”说着又打。
吃完PIZZA,我们坐回到客厅的沙发上,继续喝啤酒,吃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干酪。喝到一半的时候,我们开始互相亲吻。她用舌尖有条不紊地一点一点地舔我的嘴唇,然后又伸进去,在里面轻轻地滑动。我把她抱起来放在我腿上,再一次感到她身体的奇妙的柔软。当我把她的耳垂含在口里,用牙齿轻轻咬啮时,她整个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双臂使劲勒着我的脖子……
我们在大白天就做起爱来。她的卧室里有一股香水的味道,可能是在吃饭前刚喷的,淡得若有若无。我忽然想起一个香水广告上的话:本香水诱人强奸……
我先脱下她的裤子,再一点一点往上褪掉她的套头衫。然后我吻她的颈子,从那儿往下,一直吻到胸,边吻边解开胸罩。那是一对非常棒的小乳房,很结实,淡淡的浅褐色,就像吸满了六月阳光的小麦粒那样的颜色……这一回比上次那天夜里好得多了,我们好像突然变得彼此非常熟悉,可以心领神会地达到默契。我一边用胳膊支撑起上身,一边看她。
“不许看!”她偶尔睁开眼时,对我说。
“你也可以看我。”
“丑八怪。”她合着眼,眼帘微微地抖动着。
我们几乎是同时达到了高潮。她的叫声就像一个信号,使我的兴奋一下子翻到顶点,我一泄如注,足足持续了有二十秒钟。
我抱着汗津津的埃娃,有好一会儿像死了似的一动不动。
那是,比如说,在一个黑洞洞的密封的地窖里窒息过久以后,突然登上地面,感到的畅快,什么也不做,只是拼命地吸进香甜的空气,那样的畅快。
“舒服吗?”我问。
“舒服死了!”她躺在我怀里,脸颊紧紧贴着我的前胸说。
我也是,非常舒服。我抚摸着她光滑的浅褐色皮肤,从后背滑过腰际一直到结结实实的臀部——真好!湿漉漉的,充满活力,充满性感。
我在地下摸到裤子,从兜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点了一支,没有烟灰缸,我把烟灰弹在床头柜上的一只玻璃杯里,又把枕头垫高,身体往上移了移。埃娃紧紧靠在我肩上。
“好像……”她说,“和你特别好。”
“是吗?”
“你呢?”
“也不错啊。”
“你这人,死羊怪气!”
“你这人,活马秃驴!”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顺着你那个音说的。”
埃娃笑起来。
“你最坏了,采花大盗,一见面就挑逗我。”她说。
“我怎么挑逗你了?”
“你当着陈克文的太太怎么说的:安慰寂寞受伤的心灵……”
“是啊,那是我的专长,体会出来了吧?”
“我问你怎么安慰,你说什么来着?”
“我说……我他妈早忘了。”
“好啊,勾引完了人就忘!你说: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掰开了揉碎了……真下流!”
“这怎么下流了?”
“掰开了,揉碎了。”
“我那是指做人的思想政治工作,要把问题掰开了揉碎了好好儿地谈……哦,你往那方面理解啦?看样子你比我坏多了,说什么你都往那方面想!”
“猪八戒倒打一耙!”
“谁是猪八戒?”
“你!”
我翻身把她压在下面。“说!谁?”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
我拧她的胳膊。“是我倒打一耙,还是你坏?”
“烟!烟!”她边叫边咯咯地笑。
我恢复了平躺的姿势,仍旧搂着她。
“我房间里还从来没人抽过烟呢。”她说。
“那就有人抽一次吧。”
“唉……”她叹了一口气。“忽然好像觉得不是真的……”
“什么不是真的?”
“你和我。”
“活生生的两个人嘛,怎么不是真的?”说着我掐了一下她的膀子。
“哎哟!”
“真不真?”
她又笑。“坏蛋!你再这样子,我可要爱上你了。”
“千万别介,你好生保重吧。”
“那你想干什么?”
“想和你做爱。”
“你坏!”
“男不坏,女不爱。”
我又兴奋起来。我侧过身来抱住埃娃,我们的胸、小腹和大腿都紧紧地贴在一起。这次我们花了很长时间,非常细腻地享受。做完以后,埃娃一下子就沉沉地睡了过去。我看了看表,才傍晚六点多,而纽约时间已经超过九点了。我下了床,走进卫生间,痛痛快快地冲了个淋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