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着门框,嗑着葵花子。姿态没变,曲线却已不见,脸上还有了蝴蝶斑。可白豆的神情,分明是美得不得了。
好像自己比仙女还美丽。
看着远处。看着看着,看到了一片黑。
先是一团影子。似有似无地闪动着,过了一会儿,影子有点实在了,成了一片水,洒了墨的水,流了过来。再到后来,不像是墨水了,变成了一块黑石头,在苜蓿地里停下来。
不嗑葵花子了,白豆把脖子向前伸,好像这一伸,一些看不清的东西就能看清了。
身子离开门框,向那团黑走过去。走了一会,看出那团黑,不是墨水也不是黑石头,是一群人。
看清了是什么,还不停下来,还往前走,反而走得有点快了。
走到了渠埂上。站到渠埂上看,看得更清。可还是看不清脸。正好太阳在他们的背后,射出的光照不到脸上,只能照在后背上。背面的光越强烈,前面的脸就会越模糊。
所有的脸模糊成了一团黑,像他们身上的衣服那么黑。
看不到她想看到的那张脸,可她知道那张脸就在这片黑色中。而且,那张脸一定已经看到了她。
一个人拿着枪走过来,看到站在渠埂上的,原来是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有点放心了。把枪竖起来,贴着身体,把手腾出来,点一支烟抽。
白豆对着拿枪的人笑了笑。拿枪的人也朝她笑了笑。大家都是同志。同志之间见了面,认识不认识,都应该客客气气。
正笑着,突然,白豆不笑了,朝着哨兵后面的那团黑色挥起了手。
边挥手边大声喊:胡铁,胡铁,你看到我了吗?
你快看看我呀。我怀孕了,已经三个多月了,你看到了吧,我们也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你听到了吗?
你看到了吗?
胡铁,胡铁。你就要当爹了。
黑色中,一个人跑出来,这个人像一只大黑鸟,跑得像飞一样。
边跑边大声喊,我听到了,也看到了,你要多保重。
但这个人没有能跑到白豆身边。
有一个拿枪的人横在了他们之间,这个人恶狠狠地吼着,并且还拉动了枪栓。
白豆一点儿也没有生这个拿枪人的气,她笑了。
正迎着太阳,阳光把她的笑照得很亮,那团黑色里的每一只眼睛都看到了她的笑。
只是白豆没有想到,胡铁看到了她的大肚子,并没有露出满脸的狂喜。反而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变得沉默,像一块铁一样。
一个人的样子,一旦像一块铁一样,这个人一定有了不同寻常的想法。又被派去打铁的胡铁,老把铁锤砸到自己手上,手肿得像紫茄子,可他不觉得疼。
如果一个人连疼都不知道了,那么这个人的想法,就不再仅仅是想法了。他一定是有一件事想去做。这件事也一定是件太重大的事,是一件做起来很难很难的事。
没有人知道胡铁想做的是一件什么事。胡铁不会对人说,于是我们只能等到事情发生了,才会知道是一件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