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的太阳,火一样,晒化了冰山雪山。冰雪变成了水,就像是奔腾的野马,冲向了大戈壁。野马过后,踏出了一些很深的沟。这样的沟,叫干沟。
有的干沟,是真的干,一点水也没有。也有的干沟,沟里有沟,沟里的沟留住了些洪水,洪水不跑了,也会在沟里做些水该做的事。把自己周围的野树和芦苇,养得鲜鲜活活。当然,水里还要有鱼。没有鱼的水,是死水,恶水,有了鱼的水,看起来,才有意思。
下野地就有这么一条干沟,干沟里就有这么一片水,水里有很多的野鲫鱼。
老牛来到干沟,来到了一片水边,看到野鲫鱼在清清的水里游来游去,老牛咧开大嘴笑了。
鱼在水里,眼睛看得见,手却不能一下子拿到。不过,老牛有办法捉到水里的鱼。
把翠莲缝衣服的针,找出一根,放在油灯的火苗上,烧红了,用钳子轻轻一夹,弯成了个钩。有了鱼钩,还要有鱼饵。这也难不住老牛。从玉米地里掰了一个青玉米棒子,放到锅里煮熟了。于是,又嫩又香的玉米粒,变成了诱饵。
淡黄色的玉米粒,随着鱼钩深入到水中。香味在水中扩散,顿时引得鱼儿围来。野鱼儿哪里见过这样的好食物,个个奋不顾身往上扑,争着去吞吃。
不到半个时辰,老牛就钓了一大串野鲫鱼。
提着鱼跑回家,马上熬了一锅鲜鲜的鱼汤。
翠莲从场部卫生院回来,一进门,老牛就喊着让翠莲喝鱼汤。
翠莲当然要喝了,别说是为了牛牛,就是为了解馋,翠莲也不会对鱼汤和汤里的鱼有半点客气,她捧着大瓷碗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比刮风还要快,下野地的人全知道十七号那天晚上干了坏事的人是谁了。猛一听全很吃惊,可听听别人说的,自己再想想,也就不惊奇了。反而会想,这个事肯定是他干的,除了他没有人会去干,也没有人能干得出来。
听说要把胡铁押送到场部保卫科,大家全跑到营部来看。正是早上下地干活的时候,却不往地里走,全往营部这边围。都知道手里干活的工具是胡铁打造的,都见过胡铁,知道胡铁长的什么样子。这会儿跑来看,不是要看胡铁长的样子,是想看看,这会儿的胡铁,和原先看到的胡铁,还是不是一个样子。一个人,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是做了不同寻常的事,好像这个人的长相也会随着不同寻常起来。
胡铁从禁闭室里走出来,太阳很亮,猛一下从黑屋子出来,不能适应,眼睛不由得眯起来,眉头也跟着皱起来。
看上去似乎老了一点。
只是老了一点,不再有别的什么变化。还是那样平静,平静得几乎没有表情。就像是他不是从禁闭室里押出来的,而是和大家一样听到了钟声后走出屋子的。如果不是有绳子捆着了他的手臂,谁也不会想到他要去军事法庭接受审判,还以为他也是要到地里去给庄稼浇水施肥呢。
这让大家有点失望,也让大家心里很不舒服。他至少也得在脸上有点羞愧吧,至少也得有点自责吧。他怎么可以到了这个时候还无动于衷像是什么事也没做一样。
实在是太气人了。
生气的人们,有的朝他骂起了脏话,有的朝他啐起了唾沫,有的捡起了地上的土坷垃朝他砸去,离他近的甚至用脚朝他踢过去……
马营长站在营部门口看着,他没有催促大家下地去干活。
场部保卫科的干事来了,他带胡铁走。
马营长派车送保卫干事和胡铁走。没有别的车,只有马车。
老杨把马车赶到了胡铁跟前。
胡铁和老杨住一个屋子,可胡铁还从没有坐过老杨的马车。
这回他想坐不想坐,都得坐。捆在身上的绳子,就是要让他明白,他没有自由。他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而别人要对他做什么,他只能让别人对他做什么。
胡铁被保卫干事推上马车。老杨看着胡铁,老杨说,你不威风了吧?你不日能了吧?
这话保卫干事听不懂,胡铁听得懂,胡铁瞪了一眼。
这可把老杨惹火了。老杨说,嗨,你还敢瞪我。你这个该挨枪子儿的王八蛋。
胡铁瞪老杨瞪得更厉害了。老杨抬手打了胡铁一个耳光。胡铁的嘴角流出了血。
保卫干事说,别胡来,注意政策。
是啊,敌人做了俘虏,都不能打骂。况且,胡铁曾经还是我们的同志啊。
再说了,胡铁现在是不是敌人也不一定,法院还没有审呢。
大约想到了这些,老杨没有接着打胡铁。
吴大姐代表营部领导去看白豆。
给她带去了刚从果园里摘下来的苹果。
白豆说,我好了,可以出院了。吴大姐说,不着急,不着急。白豆说,我想回下野地。吴大姐说,再休养休养。
白豆说,炊事班人手紧。吴大姐说,组织上已经让曾梅去顶你的工作了。白豆说,马上要秋收了,缺劳力啊。吴大姐说,你现在的工作就是休息。
白豆说,我……
吴大姐说,相信组织,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白豆说,我听组织的。
吴大姐说,有个事,想给你打个招呼。
白豆说,什么事?
吴大姐说,考虑你的身体,我们觉得你目前不适合和马营长……
白豆说,我明白。
吴大姐说,你不要有别的想法,也是为了你好。
白豆说,大姐,你放心吧,我说了,我听组织的。
白豆听组织的话,不让她出院,她就会在医院呆着。
让她呆多久,她就会呆多久。只是她不明白,明明身体没什么了,她要出院,吴大姐为什么不让她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