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天没有事,自豆有时会去六队看翠莲,像走亲戚一样。
说着说着话,翠莲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没有吐出来。白豆说,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翠莲摇摇头说,我没有病。白豆说,那你是咋回事?翠莲说,我怀孕了。白豆说,怀孕咋这么难受?翠莲说,好像得了大病。
看翠莲这样子,真是比得了大病还难受。本想和翠莲好好说说话,却什么也不想说了。只说翠莲,你好好歇着吧。我先回去了。翠莲要送,白豆不让送。说路不远,一会儿就到了。
到了路上,没走一会儿,后面过来了一辆马车。路是土路,荡起老高的灰。白豆站到路一边,想让马车过去再走。
马车到了身边,却不走了。停下来了。
车把式说,是去五队吧?上来吧。
三四里地,说不远,也得走一阵,大热天,还得走出一身臭汗。有马车坐,白豆不能不坐。没有道理不坐。
白豆往马车上跳。白豆的外衣搭在胳膊上,只穿了件白衬衫。衬衫扎进腰带里。腰显得圆细,胸显得鼓圆。
车上有麻袋,里面装的是粮食。白豆坐在麻袋上面。
路上有好多小洼坑,颠得白豆的身子晃来摇去。
车把式说坐好了。
走了一阵,车把式又回过头,说坐好了。看着白豆说让白豆坐好,其实眼睛想看到的就是白豆坐不好的样子。
路这么颠,白豆想坐好,也坐不好,她的胸好像很高兴似的,在不安分地跳动着。
车把式说,我叫杨来顺。叫我老杨。你叫什么?
白豆说,我叫白豆。
老杨说,这名字好听。
说着,又回头看白豆,好像名字就写在白豆身上。
坎土鏝的木把柄子断了,就干不成活了。
排长说,去,拿去让老胡修理一下。
哪个老胡?
白豆不知道说的是谁。
铁匠。铁匠铺知道吧。铁匠铺里就一个老胡,去一问就知道了。
铁匠铺好找。老远能听到叮叮当当声响。
铁匠铺没有门,是个敞开的大棚子。中间有一个带风箱的炉子,烧着火,里面是各式各样的铁板钢块。炉子前有一个很大的铁台子。铁台子和火炉之间站着一个汉子。光着脊背裸着胳膊,前面系了块帆布围裙,用来遮挡火星铁屑。
白豆喊了声老胡。
老胡没吭声,他正在把一块钢板敲打出镢头的形状。
开荒用的各种工具几乎全是他锻打出来的,包括马蹄上的铁掌,盖房子用的抓钉。手中那把铁锤不停地敲,还是一堆干不完的活。
喊了两声,老胡也没有吭声。
白豆不喊了,转身想走。
老胡抬起头。看到白豆。
白豆已经转过身,老胡看到白豆后背。
后背是人的另一半。白豆的后背,一眼看过去,就是女人的那种后背。从分开的肩到合起的腰再到分开的大的腿和小的腿,尤其是腰和大腿之间的那部分的起伏凹陷,没有一处不是用圆润的弧线画出,似乎在展示着什么的同时也在蕴藏着什么,无法不让投来的目光发呆发痴。
不等白豆抬起脚步,老胡已经站到白豆背后。老胡伸出手来,但他并没有碰到白豆的后背,只是从白豆手中把坎土鏝头拿了过去。
不到十分钟,老胡给坎土鏝换上了新柄。
这十分钟,白豆站在铁匠铺里,却没有看铁匠。她的目光落在远处的一棵树上。那棵树有点怪,上面一半是圆圆的杨树叶子,下面一半是长条形的柳树叶子。树上还落了一只云雀,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好像在说什么事,但不知要说给谁听,也不知说的是什么事。
把修好的坎土鏝递给白豆时,老胡又看到了白豆的前边。他好像没有看白豆的脸。这时的白豆一张脸长得是什么样子,对老胡来说,已经不重要。
老胡问白豆,你叫什么?
白豆说,我叫白豆。
说完,白豆走了。
老胡边抡着铁锤,边看着白豆的背影。
看不见白豆了,老胡马上决定要锻造一把新的坎土鏝.
单身的男人们住在一间大地窝子里。
老杨和老胡的床隔不太远。老杨要扔一支烟给老胡。老胡不要。老胡的手正把玩着一把小刀子。闲着没事,老胡不抽烟不喝酒,就是用手玩小刀子。
小刀子亮亮的,不知是石头磨亮的,还是手指和手掌磨亮的。
两个男人随便唠着。习惯了,睡觉前,总要聊一会儿。聊什么不一定,算一算,说得多的,还是和女人相关的话。
老杨说,我看上了一个女人。
老胡问,谁?
老杨说,这个女人真不错。
老胡又问,是谁?
老杨说,我一定要把这个女人搞到手。
老胡本来也想说,他也看上了一个女人。可想了想,又没有说。他做事,从来是不做好不说,做不好也不说,就是做成了也不会随便说。
他叫胡铁。有点像块铁。一块生铁。
胡铁铁了心,要把一个女人娶到手。
同一个夜晚,同一个地方,在同一间屋子里,有两个男人,为同一个女人睡不着觉了。他们以为他们还是好朋友,他们不知道他们已经成了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