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经过百货公司,海珠说想去买点东西,川富陪她进去后,她买了一把亮闪闪的锋利的水果刀放进手提包里。
川富好奇地问:“买这干什么?”
“要用的时候可以用!”海珠脸上平静地说。四谷川教授
日本属于海洋性气候,四季分明,温和而湿润。每年十二个月中,三月中平均温度0℃~8℃;三月中至六月中平均温度8℃~16℃。现在是四月间了,气候比来时暖和些了!海珠在四月间顺利地进了春稻田大学。这使她深感欣慰。
春稻田大学据说愿意招募的是大批介于精英和贵族之间的平民才子。这所古老而著名的大学在日本东京新宿区户家町,校本部并没有富丽堂皇的正门,有一个并不华丽辉煌的大礼堂。整个校园里显得朴素、古老,绿化很好,在这四月天,树木已经萌生绿意,不少男女学生在校园里匆匆地走,安静而忙碌。春稻田大学有九个学部和十一个学科门类的硕士、博士生点。这十一个学科门类是:政治学研究、经济学研究、法学研究、教育学研究、文学研究、人间科学研究、社会科学研究、国际情报通信研究、理工学研究和亚洲与太平洋研究。海珠选定读亚洲太平洋研究的硕士生。这也许同她常与爷爷司马天雨接触有关,也同爸爸司马康勒做编辑和妈妈吕丽娟做记者有关。
导师谷川恒彦教授,五十出头的年龄,戴副眼镜,没什么笑容,是个瘦削的高个儿,穿着裁剪得体的深色西装,经常系一条配着白衬衫的黑领带,表情有点古怪和严肃,实际却好像挺关心学生的。
谷川教授话不多,但该讲话时也不少。他对收了海珠这样一个成绩优异、仪表美丽的中国女研究生很满意。
头一次见面,是田中陪着去的,弄不清田中同他是什么关系,他们好像是挺熟的,谷川教授对田中夸奖海珠说:“我很高兴!她有这么好的日文和英文基础!我也发现她知识面广,对亚洲和太平洋的历史和近现代及当代的研究有很好的根底。她逻辑思维强,活跃而不死板,是我这几年招收的博士生和硕士生中的佼佼者……”导师肯在第一次见面就敞开来这么公开地夸赞学生,使海珠感到很高兴。
后来,田中给导师和海珠拍了合影,又让海珠在校园中拍了照片。海珠和田中离开谷川教授回来时,田中就说:“海珠小姐,您很了不起。教授这么赞扬您是难得的。今天是初次见面,下次来,您可以带点礼物送教授,我们日本相当热衷于送礼。礼物的轻重不在于价值,而在于意义。一年中,‘中元’(中秋节)、‘暑中见舞’(七、八月)、‘岁暮’(十二月)、‘正月’都是送礼的大节。教授爱喝上等的苏格兰威士忌酒……”
海珠当然依照田中教的做,果然,导师谷川教授很高兴,他当然不是为了一瓶威士忌高兴,是对这个成绩优越仪表举止美好的中国学生表现出的礼貌与尊师的情谊所打动。他竟谈起了一些使海珠久久思考的话来。
谷川教授说:“日中两国一衣带水,但两国关系如同复杂的水波一样,变幻莫测,时好时坏,还常有表面上看不到的暗流。眼下日中关系的特点是经济关系膨胀而政治关系滞后,很叫人不安啊!”
海珠说:“我来日本选学亚洲与太平洋研究,向导师求教,也是希望从理论上和感情上能有长进,能找出思路来。”
谷川教授用眼镜片下两只目光热情而又冷漠、坚毅却又尖锐的眼睛瞅着海珠,说:“只看到侵略战争时代的日本而不愿正视如今的民主日本,这恐怕是中国人反日观形成的主要因素,这是不可取的!”他的表情似是在征求海珠的看法。
海珠忽然想到了爷爷司马天雨,爷爷说的不对吗?日本的右翼政客及学者甚至包括大臣、首相,至今还不承认历史上那本侵略账,那能行吗?……因海珠初同导师接触,无论从礼貌或是求学来说,都不要她慷慨激昂地坦率反驳。这种时候,她觉得不作任何表达是不对的,生硬地表达也是不对的。
她语气平缓,真诚地说:“中国人并没有普遍形成反日观。只是中国过去受日本侵略,现在也不愿日本有些人否定历史总是做严重伤害中国人民感情的事,中国人过去区分日本军国主义者和日本人民,现在仍区分日本右翼和日本人民,中国是主张中日友好以史为鉴面向未来的,但日本有些人的对华成见是理解当今中国的障碍。我读过有些日本学者的文章和书籍,觉得日本右翼的反华意识令人担忧……”
她怕谷川教授冒火,放低了语调,却发现谷川教授专心听着,脸色有点古怪却并未烦躁,只是打断了她的话,说:“可以!你谈得很坦率,反正,我有一个基本的观念,也是我的信仰,我希望日中两国永不再战,共存共荣,当然,这个问题很大,牵涉的方方面面很多,好在你选了我这个导师,我们在研究亚洲与太平洋问题时,可以多角度、深层次、从历史到文化、从往昔到现在,研究、探讨、交流……我想,会很好研究也能研究得很好的。”
那天,也谈了些闲话,谷川教授谈话中说到中国,常说“凄い”(音:“施哥以”),这个词在日语中有三个含义,“了不起”、“厉害”和“可怕”,海珠听说:日本人有的说话比较含蓄,所以有“暧昧的日本人”的说法,谷川教授是赞叹中国呢,还是对中国的发展感到无奈或认为对日本有威胁呢?弄不清。
教授不是爱笑的人,但送别时,谷川脸上的笑容却使海珠感到激动和兴奋。领了教材和参考书、参考资料,谷川教授陪海珠到研究室去,里边有些伏案看书、工作的人,冷冷看看她,但没有什么表情和动作,多数都在低头干自己的事。
一个职员递给海珠类似学生证的一张卡及一张科目表,说:“这是本学期的课程,你必须选五门以上的课程。选定了就请告诉我。”他又用手指着课堂的方向,说:“上午九点就上课,地点是在那边大课堂上!”
同导师谷川告别回来时,海珠在校园里听着鸟儿鸣叫,呼吸着有春天气息的空气迈着步子,觉得心潮澎湃,她很想放声唱歌。中学时代,她歌是唱得极好的,上大学就唱得少了,但好的流行歌曲和一些过去的经典名曲,她也总还是喜欢,她在心里默默哼着一支过去妈妈教她唱过的英文歌,沐着阳光行走。
回到住处,正是中午,但川富不在。
川富已经用上他的新轿车了!他本来坚持要用轿车送海珠。但东京的交通网四通八达,JR线、地铁、电车、巴士都可乘坐。海珠日语又好,说:“我爱自由!让我自由自在吧!如果需要,我会坐你的车的!”川富只好同意,他自己也开始去语言学院上课了。
东京人太多,满眼都是车,满眼都是花花绿绿的店招,街道上,都是急急匆匆行走的人。置身街上人流中,像是在浏览一幅流动的画。这使川富兴奋,他总是爱在外边逛街、游玩,甚至有时晚上也回来得相当迟。
有一天晚上,川富邀海珠出去一同逛街,并拿出日本和服换上,要求海珠也换上,说:“我俩做一回日本人吧!一同去拍张合影!”
海珠摇头,笑着说:“我不!”又说:“我早对你说过,我不喜欢穿日本和服,更不喜欢穿了和服去拍照!你自己去拍一张和服照寄回家里去吧!”
川富摇头:“你真叫人扫兴!”却无法勉强。
海珠觉得同川富关系不保持得太亲密也好。因为她常感到川富用眼瞅着她时有一种明显的雄性的“野心”。川富有时晚上回来,到海珠房里坐下就不肯走。言语之间,也露出一些挑逗性的话。
他说过:“唉,海珠!你真美!美女本来都是最美的艺术品,是上帝制造的,你又是这类艺术品里最顶尖的作品!”
甚至,有一晚,他拿出一个红丝绒的钻戒盒,内中是一枚黄豆大闪亮晶莹有奇光异彩的钻石戒,硬要海珠收下。海珠坚决不收,他竟说了一个笑话:
“妈妈问她那美丽的女儿为什么还不肯结婚?女儿说因为追求她的男孩不能使她样样满意,她要再等下去,挑下去。妈妈说:‘你不怕当老处女吗?女人年岁越大越掉价的!’女儿说:‘哼!大海里多的是鱼!’妈妈笑了笑,说:‘可是女儿啊!你明白吗?钓饵在水里时间泡久,就没味了!’”
海珠明显地听得出川富的用意,假装不懂,驱赶着他说:“我没笑!你这个笑话不精彩。带走你的钓饵。快回你的房里去吧!我要看书了!”她将钻戒盒塞还川富手中。
川富像只泄气皮球似的乖乖走了。从这晚开始,渐渐地,川富在外边逛荡游玩,甚至喝酒以致迟归的日子多起来了!
川富对海珠是不错的,那是田中将信用卡和大黄纸袋装的日币交给川富的第二天,海珠发现川富将信用卡和一大包日币——那么多一千、两千、五千、一万元的纸币,悄悄默不作声地塞在海珠的床头柜上,附了纸条,写的是:
海珠:有缘同来东京,用钱请不分你我。钱多的是,我们一同花用。我一向视金钱为粪土(老爸曾说我是个“化粪池”),鄙视守财奴。这些钱你先尽量花用,田中还会给我送钱来的。你如不用,就见外了,我会难过的!
川富
海珠是个不喜欢沾人家光的人,她来日本前,就首先决定不用陈家的钱,她也不喜欢胡乱花钱,到东京后,为了节约,手机费贵,她连手机也不用了。她夜间打长途电话给家里或有时发E-mail,甚至写信,写信的好处是可以充分表达,家中收到信后可以传阅。爷爷和外公吕平都说爱看海珠写的信。看到了川富的纸条和钱,海珠脸都红了,她将钱原封退还,放在川富床边,写的纸条是:
川富:谢谢好意。但我不缺钱。绝非见外。主要是我没有乱花钱和用别人钱的习惯,请理解我。
海珠
这次,川富真的生气了,晚上,海珠准备了晚饭,他也不吃,独自外出了,而且,喝了酒满脸红红的,夜深才回来。回来就蒙头睡了,也不理海珠。海珠倒了杯水给他,他也不喝,直到第二天下午才恢复正常。
海珠劝川富别在外边喝酒,晚上该早点回来,劝他该多花时间学好日文。
川富玩世不恭地笑笑,说:“既然到了日本,我就该了解了解日本东京的生活,我泡在生活里总比飘在生活上与日本格格不入好吧?……”
海珠心里有些梗梗的,感到别扭,这时,思家的情绪又涌上心头,爷爷那慈爱的面容、爸爸那和善的态度、妈妈那爽朗的表情、外公那军人姿态都在眼前闪动,甚至想起鹦鹉“一点红”的“珠珠!珠珠!”的叫声也使她心跳,家啊!甜蜜的家!
她忽然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今天,傍晚回来没见到川富,她被川富近来的行为困扰了。川富这样,是不是太放纵自己了?东京的新宿、银座、六本木、涩谷、池袋等商业闹市区,到夜晚就有红灯区,陈川富这种富家子弟在出国之前就是会吃会玩的主。他说过:“就是到了日本,我也不想穷兮兮苦兮兮地过生活。”现又住在新宿这种繁华又有夜生活的环境里,他会不会走上邪道呢?……海珠心里忐忑了!她同川富是一起来东京的,如今又住在一起,她和川富同年,还大三个月,也算是个姐姐呀!川富的情况她摸不准,但已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她应不应当把川富的情况告诉妈妈呢?告诉了妈妈,妈妈想必会在有必要时同陈家说的,但仅凭感觉没有确切的事实,是不是就该张扬出去呢?那自然不妥!她本来想拿起电话打回家的,但又不想打了!到日本后最初同家里通电话,她主要是催问妈妈是否将机票款等付给了陈家。后来,上了学,又是催问妈妈是否已将学费和房租付给了陈家,直到妈妈告知学费和机票等款项都已付去,但房租陈家无论如何不收,坚持以后再说。海珠就在E�mail上告诉妈妈,她上学后准备打工,相信自己能靠打工维持生活,并且说:有机会她想自己另租房子居住,那样比较方便,吕丽娟确实有希望她与川富能通过相处和了解确定一下关系的想法,但爷爷却在一次电话里表示赞成海珠打工并且独自租个住处,爸爸也说:“海珠,你已经到了自己可以做主的年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