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向明说：“不，很想听海珠小姐翻译呢！中日两国离得近，如今经济联系密切，偏偏政治上又有矛盾，大家都关心中日关系，我就认为过去的事已经过去，现在该……”

司马天雨说：“日本首相小泉坚持参拜靖国神社，既是美化侵略战争又是否定历史，何况日本还侵占着钓鱼岛……”

吕丽娟担心司马天雨同陈向明抬起杠来，打着岔说：“海珠，爷爷要你译你就译吧！我们大家都听听！”

海珠笑着说道：“爷爷，您真是迷上您的收藏了！连吃饭也让人不得安宁。”说着，接过那份文件看了起来。

黄雪梅拿出细长的“摩尔”烟来抽，摆出了漂亮的姿势。她听说海珠日文好，有兴趣地笑得眯着眼怂恿：“司马小姐，你就快给爷爷和我们译了念一念吧！”

海珠流畅地译着说：“这是一份日军大本营下达的命令。我就译着照念一下：‘大陆指第四百五十二号，军事绝密，指示，根据大陆命令第二百四十一号，指示如下：一、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在现占领地域的作战中使用黄剂等特种资材，并研究其在作战上价值……’”

司马天雨用心听着，插话解释说：“这使用黄剂指的就是使用毒气。”

海珠继续译下去：“二、上述研究在以下范围实施：1.对事实的保密要采取万般措施，特别是绝对不能对第三国人造成损害……”

司马康勒说：“这时候日本还没有偷袭珍珠港发动太平洋战争，还怕刺激美英和苏联。”他是出版社文史编辑室的主任，熟悉历史。

海珠接着往下口译：“2.限定在容易保密的山西省偏僻的局部地区实施，在能达到试验研究目的前提下，尽量缩小规模。3．不使用飞机播洒的方法。昭和十四年五月十三日。”

司马天雨听海珠译完，接过文件收到黑塑料袋里，有点激动地说：“日本当年违反国际公约，使用化学武器，造成大量中国军民伤亡。战败时为掩盖罪行、毁灭证据，将大量化武就地掩埋、遗弃。到目前，在中国十几个省市自治区几十处发现了日本的遗弃化武，有的已发生泄漏，对中国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和生态环境造成严重危害，这也是中日两国亟待解决的一个现实问题。这份文件是个铁证。我写过《侵华日军遗留毒气弹调查》，如果早到手这份材料，也可以用作图片插到书里去。”

听着海珠念，大家都停了吃火锅。陈向明招呼大家烫食，忍不住称赞海珠：“司马小姐真了不起，你不但日文出色，中文也好，译得好流畅啊！”他十分欣赏地看着没有一丝矫饰清纯灵秀而举止高雅的海珠，眼里流溢出满意的神态。

司马天雨捞食着火锅里的龙口粉丝，看到陈向明夫妇对海珠那种欣赏的眼光，又看到沉默着在吃虾的陈川富不时悄悄在瞄海珠，心里顿时一亮，似乎明白了。

陈向明夫妇硬要请这次客，司马天雨开始猜度不出他们究竟为什么，以为他们是因为吕丽娟的父亲吕平是市委离休的老领导干部，老战友、老部下颇多，颇有能量和声望。陈向明是一家大银行信贷部门主管，黄雪梅是一家进出口公司的副董事长。他们夫妇也许有什么事要找吕平。但看现在情形，显然不是。他们的目的是想找海珠做儿媳妇吗?嗯，司马天雨发现如果真是这样，估计媳妇吕丽娟心里是有数的。她坐在陈川富身边。从她对待陈川富的态度来看，她不但常在仔细端详陈川富，而且显然对陈川富印象不错。原来如此啊！原来如此！……

吃火锅的好处是：边吃边谈，时间可以拖得长长的；吃食时又可以各取所爱。席上最会热闹的是陈向明，见到明虾快没有了，就叫：“小姐，拿虾！”见到菜心受欢迎，就叫：“小姐，多拿点菜心！”见到冷场时，他就会想出话题来聊天：从去年基地组织在美国制造“9·11”事件到阿富汗战争、从出国游巴黎谈到冬天该去海南三亚享受阳光……有时还会讲点笑话，引得大家笑起来。

吕丽娟谈了些在报社里听到的关于社会风气方面的问题，对贪污和腐败发表她的一些见解。

陈向明一脸正气，说：“这种状况不但使人反感厌恶，更使人担忧呀！如今的贪官污吏，跑得快的大不了斩了尾巴，跑得慢的才给斩了脑袋。人都懂得这个道理。关键是要会贪，贪了拿到现的就快跑！到了外国就拿他没办法了。我对贪官污吏是深恶痛绝的！有人说‘前腐后继’、‘跑步钱进’！哈哈，真不像话！”

看到他一脸正气这样说，司马天雨印象不错。

闲谈中，黄雪梅为了活跃气氛，说：“如今有些口头玩笑段子，虽然油滑戏谑，不能登大雅之堂，却也反映出了社会风气，比如一首叫做‘五个一’的民谣，说：‘娶一个日本老婆，找一个法国爱人，有一幢英国别墅，拿一份美国工资，做一个中国大官。’正面看，似是一种糟糕的向往和追求，反面看，却也是一种讽刺和批判。”

陈向明转动着桌中央的大转盘，招呼大家各取所需，又说：“现在有些口头玩笑段子确实挺有趣，也挺深刻，鞭挞了丑恶社会现象，有首写腐败官员的‘火锅诗’，各位不知听到过没有?我来背给大家听听。”说着，他像念诗似的诵道：“当官不怕喝酒难，千杯万盏只等闲；海鲜火锅腾细浪，虾蟹参蛤加鱼丸；吹牛拍马感情暖，红包多收心不寒；更喜小姐肤如雪，三陪过后尽开颜。”说完，哈哈一笑，“庸俗了，庸俗了！”塞了一个鱼丸到嘴里去。

众人禁不住都笑，虽然各人笑的并不都相同，但海珠沉稳地轻声嘀咕了一句：“这‘海鲜火锅腾细浪’倒有点像连我们都骂了！”

陈向明挺着肚子哈哈笑了，说：“这骂的是贪官污吏！我们这里没有贪官污吏。哈哈，都是廉洁奉公、遵纪守法、为人民服务的好人，哈哈！”二外公吕平

司马海珠抱着三束鲜花，带着数码相机，刚来到外公吕平住的小花园洋房铁栅门外，就见邵娜驾驶着她那辆漂亮的红色“福特”轿车正要出门不知要到哪里去。

见到海珠来了，邵娜停了车，开了车窗同海珠点头招呼，半热半冷地说：“你来了?”

海珠叫了一声：“外婆！”她本来叫邵娜“邵奶奶”的，但外公吕平说：“别那么叫了！她的朋友们已经叫她‘少奶奶’了，多难听啊！你干脆把个‘邵’字去掉叫外婆吧！”其实，海珠叫邵奶奶，本是区别于自己去世了的外婆。外公这样说，自然只好照办了。海珠说：“外公叫我来给他当翻译来了，还让我给他买了些花，您看，花买得可以吧?”

邵娜点着头，但鼻子里哼了一声：“这老东西，不知享受，一天到晚总是无事瞎忙。不是忧国忧民，就是三个代表。做了个什么抗日战争史研究会的顾问，成天研究日本，今天倒好，他要弄些美国老头子来见面，我不在家受洋罪了！我找朋友去‘哗哗哗’了！”

邵娜说的“哗哗哗”，是打麻将。她有一伙好朋友，都是老姐妹，个个是牌迷，全是会“享受幸福生活”的主，都亲热地把邵娜叫做“邵娜娜”，用当地的口音讲，“邵娜娜”就成了“少奶奶”。但邵娜不以为忤，反以为荣。她与老姐妹们如今不但几乎天天“哗哗哗”，有时还结伴旅游，到苏州吃糕团听评弹、去扬州吃蟹黄包玩瘦西湖、到镇江吃肴肉逛金山寺拜佛，很会享受。话刚说完，邵娜汽车就发动了，只丢下了一句“拜拜”！

这位在改革开放浪潮中思想时尚的邵娜，是海珠外公吕平四年前经人介绍续娶的“外婆”。吕平的妻子方茵，同吕平一样，也是老革命，抗战时期在苏北中共盐阜地委机关报《盐阜报》做过记者。后来，她同当时新四军苏中军区南通警卫团政委吕平结婚。抗战胜利后，夫妇俩经历了解放战争，随华野大军进入S市后，一直在S市工作。刚解放时，吕平任市委宣传部副部长，方茵进S市总工会筹委会文教部做秘书，两人一直在S市工作，转眼数十年。方茵在“文革”中病故，吕平“文革”后担任过一段市委常委、副书记，也早离休了。吕平享受副市级待遇，口碑和当年政绩都好，人称“吕老”，当年的老战友，老部下很多，离休后，先后挂过“老龄委”等好几个顾问头衔。一个老战友好心，见吕平少人体贴照顾太寂寞，替他介绍了年轻时在歌舞团里做舞蹈演员后来守了寡而又无子女的邵娜。邵娜当年嫁给了一个做生意的香港商人，在香港住了几年。后来，那老头儿病故，她同老头儿前妻的子女不和，打了场官司，分得了一笔遗产，就迁回S市住了。她同吕平年龄相差较大。邵娜是那种年华已逝却仍顾影自怜贪图享受与玩乐的女人。结婚以后，因为生活习惯不同，兴趣爱好不同，加上年龄差异，成了一对吕平自己谑称的“鸡鸭夫妻”，双方都在凑合，钱基本是分开用的，经常是各干各的，维持着不满意却不闹崩的局面。吕平不幸福，背后叫邵娜是“四分之一千”（“二百五”），这海珠心里很明白。

看到邵娜驶车远去，海珠就走进外公住的那幢三层的小花园洋房里去。

苏北小保姆姓张，长着两只丹凤眼，不笑也像笑。她是个追星族，最爱歌星，喜欢台湾歌星张惠妹，就改名叫张慧妹了，她过去在家乡扬州上学，进了初三，因为父亲生了肝病，才辍学出来打工。她干活麻利，打扫卫生、做点简单的饭菜、洗衣、购物，很勤快，很主动，还在自学英语。外公吕平待她极好，买了一台二手电脑让她用，有时还教她点唐诗，给她些书看，晚上要她读完一份当天的报纸，并且练习写字。外公对她说：“你将来可以干别的工作，不能老是做简单劳动！”

可海珠听外公说：张慧妹崇拜的是歌星，羡慕的是邵娜的生活方式，学英语和电脑她还算愿意，对政治和时事却没兴趣。只想将来多赚点钞票，嫁个有钱人……

见海珠来了，张慧妹笑着招呼海珠进客厅，说：“爷爷在小花园里打太极拳哩，一会儿就会进来的。”慧妹匆匆给海珠用纸杯泡了清茶，就去忙着厨房里的事去了。

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吕平正在全神贯注地打着太极拳。海珠将三束用闪亮的银纸包着的鲜花斜倚在茶几上，放下相机，在沙发上坐下。

客厅里，开着空调，温度合适。那座立式桃木大站钟，钟摆滴答滴答摆来摆去，长短针正指着九点三十五分。海珠历来守时，知道外公也守时。外公约她十点钟给来访的美国客人做翻译并拍照，并要她略早一点来，她觉得来的时间正好。这间大客厅，整洁清雅。靠西放着一张深栗色大办公桌，背后是一排深栗色大书橱。里面整齐地放列着许多精装、平装、线装厚厚薄薄的书籍，似乎散发着书香。半旧的深褐色牛皮大小沙发和桌椅、茶几，配着壁上挂的名家字画，色彩和谐。长茶几上放着大银盘盛装的水果、糖果，墙角高木架上的几盆绿色文竹和水横枝衬得窗明几净。海珠历来欣赏外公早年既是战火中历经考验的军人，又是风雅得能诗能文的饱读诗书的高干，坐在这间客厅里，这种切身的感受就更深。

钟摆“滴答”，海珠看到桌上今天放了一只金边镜框，是平时她未见过的，不禁起身上前看了起来。

镜框里放的是一封复印的英文打印信件，原文是：

OurNewlyFoundFriend，

Althoughyouareleavingusphysicallyyouwillalwaysbewithusinourminds.

Wewouldliketotakethisopportunitytothankyouforthemillionkindandconseideratethingsyoudidforus.

Wehopetoseeyouagainafterthewarisover.Goodlucktoyouandyourfamilyandfriendsalways.

Wordscannotexpressof(our)thankfulnessandgratitudetowardsyou.YouandtheChinesepeoplearetruefriends.Wewillbeindebtedtoallofyoufortherestoflives.

Thankyouagainverymuch.

DanielW.Redmon

MarvinK.Nester

AlbertL.Garu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