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袒的也好办,右袒的也好办,就是不左不右的最难对付!”
冯虽是一军人,但在他功成名就以后,由于他认为自己是一个前清的秀才,所以一向对于所谓“文学名流”是很愿意接近的。正因为这样的心理,他和康、梁开始有了交往。但是,这不过是他愿意结识这两个人的一方面的原因;另一方面,康、梁二人是“保皇党”的思想旗帜,与冯国璋可谓志同道合。
为袁世凯称帝效力的“筹安六君子”办起筹安会以后,由于帝制之说,已经闹得“通国皆知”。冯为了这,就借了“晋京请示要公”的名目,让津浦路局挂了一节“花车”,从南京去了北京。这次同行的,除了几个随从以外,局外人只有一个梁启超。当他们还在旅途中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冯正和大家一道坐在“花车”里吃晚饭,大家边吃边谈,不知不觉地就谈到了帝制的问题上去。紧接着梁便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袁世凯会不会做皇帝。冯当时就说:“云台(袁克定字云台)他们为了享受将来一套长久的富贵,或者会有这样的谋划。要说项城(指袁世凯)本人也愿意这样做,据我看,他决不至于这么笨。”接着,他很有自信地对梁启超说:“以我和项城向来的交情,我可以问得出来!”
冯到了北京,住在了禁卫军军司令部(民国成立后,军司令处改名为军司令部)里。就在他到京后的第二天下午,便到总统府去见袁世凯。冯临去的时候,曾和几个心腹说:“你们大家都不要走,我就要回来的。”可是,这几个人一直等到傍晚,却始终不见冯回来。后来,有那随同冯进府的人打电话过来说:“大总统留上将军在府里吃晚饭啦。”
第二天一清早,这几个人便又聚集在冯的住室的外间屋里。等了不多的功夫,便看到冯从他的住室里慢慢地踱了出来。他一见众人,便说:“项城的心事到底被我问出来了,他是决不做皇帝的。”
后来,冯派其手下恽宝惠到北京打探消息,恽宝惠看到袁世凯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做皇帝,便打了一封密电(电文主要是“主座(指袁)称帝一事,志在必行”)并取得了冯的同意以后,转回了南京。随着,恽宝惠就把在北京活动的经过详尽地当面报告了冯。冯听了以后,只说了一句:“我都明白了!”的确,他是都明白了。由于恽宝惠的这次北行,他既明白了袁的真意,也明白了自己受了袁的欺骗,这真正到了冯决定自己的态度的时刻了。因此,冯后来对袁世凯的命令阳奉阴违,或拖着不办,敷衍了事等是有原因的,以致坚持着反对洪宪帝制的态度,应该说,完全是由袁世凯自己所造成的。
但是,冯这无言的抗议到底召来了袁的相应的对付手段。有一天,政事堂忽然发来的传达大总统袁世凯命令的专电:“特任冯国璋为参谋总长。”冯的心腹们虽然知道这并不是冯所乐见的消息,却也不能不上去给他道喜。结果,到了冯的门口,上差传来冯的话:“一概挡驾!”师景云等几个人由于个人的利害关系,就纷纷揣测:冯既已内调,那么袁一定要调来一个更为他所信赖的人来督理江苏军务。但是,他们没有猜准,此后始终没有下文。原来,巡按使齐耀琳给袁世凯打去了一个电报,说是:江苏地方重要,督理军务,万难遽易生手。请求援照黎副总统的前例,准冯以宣武上将军遥领参谋总长。齐的这封电报,是否事先已经取得了冯的同意,并且事后是否已经得到了袁的回电,不得而知,但冯的确没有北上就任新职,却是事实。看来,袁这次所使用的“调虎离山之计”,由于冯的不肯听命,并没有奏效。
接着,云南起义爆发了。可是,冯对于袁世凯这个“洪宪皇帝”却依然保持着表面上的恭顺态度。有关臣下对君上的一些文字上的过节,也是分毫不差。冯、齐二人会衔的奏折,一开头总是:“宣武上将军督理江苏军务一等公臣冯国璋”和“江苏巡按使一等伯臣齐耀琳”并列在一起,然后紧接着“谨奏”两个字。那奏折的结尾也总是这样:“伏乞皇帝陛下圣鉴,谨奏”。从表面现象上看,“洪宪皇帝”袁世凯真是八面威风,万民顺从。但实际情况到底是怎样的呢?由于袁要对西南用兵,就给冯来了个密电,要他准备一部分队伍开到长江上游去填防。可冯回电道:江苏地方辽阔,人心不定,原有的队伍还感到不敷分布,哪里还有多余的力量能够调到省外去!就这样,袁的军事部署就未能如愿以偿。因此,袁世凯就又派了阮忠枢来了个“二次下江南”。
袁下令缓办帝制以后,还没有决心放弃帝制。有一天,袁把张国淦找了去,和他研讨了帝制的前途,并且指出在当时的军政要人中哪一个对帝制是左袒的,哪一个是右袒的,就是说,哪一个是赞成的,哪一个又是反对的。当时,张回答道:“左袒的也好办,右袒的也好办,就是不左不右的最难对付!”袁听了以后,稍微凝了一凝神,立刻张大着眼睛向张问:“你说的是不是冯华甫?”张点了点头,袁紧接着就说:“我知道了。”此后不久,阮忠枢便再一次到了南京。他这一次仍然住在西花园,住了没有几天,便又转回北京去了。在这几天中间,听说冯经常陪着阮抽大烟,他们边抽边谈,想来,谈得是够多的了。当时,阮经常给袁打去密电,当他把这些密电交到电务处的时候,电文内容都是已经翻好了密码的。它的开头,却总是明码文字的“北京皇帝陛下圣鉴”这几个字。冯的手下看了以后,总不免在私下里嘲笑似地说上一句:“真是个命令不出北京城的皇帝陛下!”显然,这些个电文的内容,是和冯、阮密谈的内容有关的。
由于当时国内形势的发展,越来越使得那位“洪宪皇帝”感到风向不对,阮忠枢回去以后没过几天,袁世凯就宣布了由缓办帝制改为撤销帝制。但是,做不成皇帝了,大总统他却还是要做的,这种无赖行为引起了国人的抗议。1916年4月,冯国璋先后打给袁的两封电报。4月1日第一封电报的主要内容是:“南军希望甚奢,仅仅取消帝制,实不足以服其心。就国璋观察,……须于取消帝制而外,从速为根本解决。以前帝制发生,国璋已信其必酿乱阶,始终反对,惟间于谗邪之口,言不见用,且恐独抒己见,疑为煽动。望……立即再进一步,以救现局。”在第一封电报发出以后的十几天,又是一个晚上,冯又让恽宝惠躲在那个屋里写起草打给袁的第二封电报,这便是劝袁“敝屣尊容”的所谓“铣电”了。那一天,他一见了恽宝惠的面,便交给他两封电报,同时,极不满意地说:“你先看看这个。”恽接过去一看,那电文一个是袁世凯给冯的回电,它除了说明他已经在英国伦敦置有房屋,随时都准备到那里“归老”这一些鬼话以外,又着重地说明他受着全国国民的付托,他为国为民,一时还实在不能够放弃他这个大总统的职位这一类官话。看来,冯之所以显露出极端不满意的神情,可能是和袁所打的这种官话有关吧!另一个电文,却是阮忠枢的来电,大意是,假如袁“下野”之后,西南方面还有进一步的要求,那该怎样应付,希望冯在这一点上预为筹划。阮所说的进一步的要求,便是当时盛传的一种说法,也是袁世凯所最害怕的一种说法,那就是把洪宪帝制的罪魁交付国民裁判并没收其全部财产。阮所以发来这封电报,显然是袁授意的。这是因为袁当时已处在四面楚歌的境地里,他这个窃国大盗是最了解他自己的全部罪行的,因此,他就不能不设想到全国国民一定会在他“下野”之后,还要求对他做进一步的追究,这便是他指使阮忠枢发出这个试探性电报的原因。
恽宝惠看完了那两封电报,冯便告诉他要起草的第二封电报的主要内容。当他把他那满腹牢骚尽情地倾泄给恽的时候,恽曾经插问过一句:“这样说不太过火吗?”冯毫不客气地说了一句:“事情到了现在,还有什么不能说的!”遵照冯国璋口授起草的这个电报内容是:
“国璋耿直成性,未能随时俯仰。他人肆其谗构,不免浸润日深,遂至因间生疏,因疏生忌。倚若腹心,而密勿不尽与闻;责以事功,而举动复多掣肘。减其军费,削其实权,全省兵力四分,统系不一。设非平日信义能孚,则今日江苏,已为粤、浙之续矣!……默察国民心理,怨诽尤多,语以和平,殊难餍望。实缘威信既隳,人心已涣,纵挟万军之力,难为驷马之追。保存地位,良非易易,若察时度势,已见无术挽回。毋宁敝屣尊容,急筹自全之策,庶几令闻可复,危险无虞。”
说完了他的最后意见以后,冯国璋指着阮忠枢的来电,让恽宝惠针对阮提的问题在打给袁的这封电报里作一个明确的答复。他所说的大意是,如果袁肯于“下野”,就决不容许任何人再对袁追究责任。假使有人要这么做,他就一定要“惟力是视,与之周旋”,并且他一定要用自己的身家性命来担保袁的生命财产的安全。在恽宝惠把全部电文写好并且经过冯一再推敲以后,冯国璋叫上差把吴守诚找了来,当面交由吴拍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