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我们都是害虫

经过一个暑假的时间,整个学校已经重建得差不多了。新建了一幢学生双面宿舍楼,和一座办公楼。名字都起得很幽雅,什么星语楼、听月楼、杏苑、中华楼、科艺堂等等。很多无非都是在外面贴了层瓷砖,看起来很漂亮罢了。但不管怎么说,跟以前相比,学校的条件已大为改善。我从“杏苑”(即办公楼)里走出来,经过科艺堂时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住,那好像是在我心底蛰伏已久的声音。我转过头,见余霞正靠在墙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走过去问:有什么事么?她说出去再说吧。然后不等我开口,径直往校外走去。直走到学校对面的镇政府大院,在空空的溜冰场前停下。我问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她几次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我说没关系的,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吧。她很含蓄地说李渔,你是知道的,一山不能容二虎。我虽知她话中有话,但我还是故意摇了摇头说:我不太明白。她说我的意思是我们在同一个班里复习是没有什么好结果的,我希望你能到别的学校去复习。虽然我没权利赶你走,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走!这时,我突然觉得有些恶心,但不伤心。我没有跟她争辩什么,只是很平淡地说:其实你应该早跟我说,因为我的复习费刚交上去,你总不能让我再把它要回来吧?你如果早说的话,我想我完全可以尊重你的意见。但是现在,很抱歉,我也没办法。她接着说,李渔,如果不是我舅舅迁到这边的医院来,替我交过了学费和复习费,并让我在他家里吃饭,我想我是肯定不会在这复习的。她似乎觉得这些话分量还不够重,接着说道,我还是那句话:一山不能容二虎!我漫不经心地说,没那么严重吧?其实你大可不必把这看得这么重,我们完全可以形同陌路。或者,干脆一刀两断。只要你自己能拿得起放得下,我想我对你还构不成什么影响。她可能是觉得理屈词穷,多说也是无劳,干脆不再言语。我也没心思问她别的什么,只想尽快赶回家,下午还要为奶奶送葬,实际上学校今天就已经开学了。

送完奶奶,我的身心几乎疲惫到极点,回到学校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整个人就像傻了似的,一声不吭。但是总不能天天在同学们面前都哭丧着脸哪,所以我只有在夜晚时一个人静静回想奶奶的音容笑貌。我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泪流满面,那时候宿舍里的同学大都已鼾声四起。我睁着眼睛看着漆黑而空洞的夜晚,看着校园里的灯光,泪水就忍不住涌了出来。回到学校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在泪水和沉默中度过的,都是在不知不觉中睡着的。

在学校刚补了几天课,我们就又放了三天假。我们宿舍里就我跟宋棵没回家。闲得无聊,像落荒的狗一样四处乱窜。玩累了也吃饱喝足了,然后再回宿舍睡大觉。第二天一大早,我爬起来,洗把脸就往教室跑,宋棵这小子还像个死猪似的赖在床上,直到9点钟左右才不慌不忙地来到教室,喊我去吃饭。眼下,校外也不过就那么三五家又脏又破的饭店,似乎生意很不景气,有的刚开业几天就关闭了,但“杏花园”这家小饭店的生意却始终红红火火,成了这三五家饭店的领头兵。据说男老板在镇政府大院的派出所里做厨子,女老板一人揽不过来,只好雇了几个当地人帮忙操持饭店生意。这家饭店内的光线很暗,白天也亮着灯。店老板特意花钱做了架电视机柜,里面摆台彩电和一台VCD影碟机,播放的大多是港台那边的吸毒和凶杀等暴力片。早饭后,宋棵说,你个鸟先去教室吧,我还有一大盆衣服要洗呢。说完,颠着肥胖的屁股,穿过“科艺堂”和“中华楼”走廊,向后面的“晨曦楼”跑去。

我们文科复习班的教室在“科艺堂”一楼。从校门进来,大老远看见教室的前门开着,坐在窗口的看起来像是余霞,站在后门门口好一会我才打开后门走了进去。我和宋棵的座位在教室的最西北角,只为图个清净。教室里就我们两人,我只顾埋头做作业,对她的存在视而不见。当她那熟悉的声音飘入我的耳内,跟我身体里雪白的骨骼相撞,发出金属的声响。她问你怎么没回家?好像我还很在意这句话似的,我说我不太想回家,反正回到家也没什么事。她大大方方地在我对面坐下,一股淡淡的体香侵入体内。面对她莫名其妙的举动,显然有些手忙脚乱。我咧开嘴想向她友好的笑笑,却突然发觉我笨拙地怎么也笑不出来,似乎笑的概念在我的记忆里突然变得很模糊。她幽幽地看着我,说:李渔,那天的事你别生气啊。其实我也不想那么做,只是我实在受不了这次高考落榜的打击,整个暑假我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我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我去找卢老师,他劝我们彻底断绝关系。可现在我发觉自己怎么也做不到……

一直默不做声的我听了这话还真有些感动,只是回响起那天她的疾言厉色和冷若冰霜,我忽有种心如刀绞的疼痛。但我还是在心里默默原谅了她,至于为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后来,倒是宋棵这小子在我面前一针见血地指出:你小子首先喜欢的是她漂亮的脸蛋,别忘了身材和脸蛋是女人最可观的资本。天下男人么,都是一样的货色。所以说,你小子也不是什么好鸟!我激动得握住她放在我面前的双手,深情地盯着她红扑扑的脸庞。就在这时,教室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自行车铃声,我触电似的甩开她汗涔涔的双手。政教处的林主任,我们现在文科复习班的英语老师,出现在教室后门门口。林主任是个见字念半边的人,在课堂上,有时在大会上发言也是这样,常把“草菅人命”念成草“管”人命,把“惬意”念成“狭”意,把“挟持”念成“夹”持。每到这时,我们先是愣一下,继而哄堂大笑。同样,他也是个硬手腕狠心肠的人,单枪匹马就能把江河中学原本肮脏混乱的局面治理得井然有序,但后来荣升为省级重点中学即是一大例证。为此,他得罪了不少老师和学生,使得他们一直对林主任怀着苦大仇深的报复性心理,但他依然呕心沥血兢兢业业。可以说,在江河中学的发展史上,他功不可没。一如我们现在的班主任方老师说的:没有林主任,就没有江河中学的今天。

林主任死盯着我们俩说:李渔,你们俩不回家坐在这干嘛?有什么话非要在这说么?我下,这下可真他妈的糟了,我和余霞的事被林主任知道了,估计以后的麻烦就多了。我怏怏地夹着尾巴就逃,片刻也不敢逗留。回到宿舍才想起来教室的后门还没锁呢!此后一段时间,我开始拼命学习。早晨五点钟准时起床,到教室里点上蜡烛看书。早自习放学还要再看十分钟书才去餐厅就餐。起初,我连午饭都免了。晚自习放学已经是九点半,但我还要再学上近两个小时才回宿舍睡觉,这时,宿舍里早已鼾声如雷。我整个人就像上紧了发条的座钟,不停地摆动,但我并不感到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