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可真快,快得像那在野地上奔跑的兔子,眨眼没了踪影。我暗暗为我的这一贴切比喻而高兴,可到了语文课上,曹老师碰巧拿这问题来考我们,她问我们时间像什么。我抢着举手,她叫了半天故意不叫我,直到宋棵说时间像流水(这在之后被她告知是标准答案)后,她才把我叫起来。我立即把我的时间快得像野地上奔跑的兔子这个比喻说了出来。同学们听后哄堂大笑,在笑声中我好像听到曹老师骂了我一声笨蛋。我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沮丧得要命,一下午只顾生闷气,什么话也不说。
晚上放学回家,我把书包和周末的作业往床上一扔,拿了把弹弓抓了把石子去找取儿玩,路经小叔家门口时,见他新盖的房子里站着个陌生的女人,约摸二十来岁,很年轻漂亮。算起来他比西隔壁的叔叔的年岁要大得多,可事到如今连个老婆都找不到。我记得大年初一那天,他跑到我家给爷爷拜年,然后陪爷爷喝了一上午的酒,说了一大堆废话。酒后爷爷脸色泛红,略微有了些醉意,而小叔他整个人已烂醉如泥。我们七手八脚才把他扶回家。后来,听别人说他眼前这个如花似玉的老婆是花了一千多块钱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就是脾气很大,穿着打扮很时髦,嘴唇上的口红红得吓人。听她说话的口音知她是四川人,取儿他妈也是四川人,整个村里有好多光棍花钱买的老婆都是四川人。
我跟取儿在村子里转了一圈,也没打着一只鸟,经过那哑巴老头的破茅草屋时,发现他家门口多了一大片花和花盆,看上去花花绿绿,很惹眼。为此,那哑巴老头在四周搭了一圈半米多高的篱笆。他每隔三五天都要用一架独轮车拉上十盆八盆花到很远的集市上去卖。取儿说,这里面有好多花都是他以前从我奶奶家移过来的,可开始没这么多。他又指着那些花说,那朵叫喇叭花,这朵叫月季花,那朵叫仙人掌,还有那朵叫白玉兰。我心想这老头儿真怪,他一下子栽那么朵花干什么,能卖掉多少。
站在篱笆外面,看着那些花新鲜的脑袋在风里晃来晃去,我就心痒。我突发奇想地跟取儿说:咱们气气他好不好?然后晃了晃手中的弹弓。取儿两眼茫然地看着我,不知我在说些什么。我说咱们用弹弓射那些花,看谁的手法准。取儿还是不明白,他说你射那些花干嘛?它们不是很好看的么。我说难道你忘了他那次弄毛毛虫给我们,害得我们的两只手肿了那么高。取儿固执地说要打你自己打好了,我不打。我瞄准那些花,然后打出去。没多会,我口袋里的石子全打光了,地面上落满了花瓣、断枝和叶片,甚至里面有两个花盆也被我给打碎了。我有些幸灾乐祸,可取儿傻瓜似的站在我跟前,一声不吭,看上去有什么心事,好像很不高兴。
我正为自己出了口气儿得意忘形,那哑巴老头已推着独轮车吱嘎吱嘎地回来了。取儿抓着我的手臂扭头就跑。第二天我连出去玩都不敢靠近那道篱笆和花,只是远远地看到那哑巴老头坐在门口,已动不动,就好比今天这么好的阳光打在地上一声不响。我一上午都玩得很起劲,仿佛鬼魂缠身,老觉得背后跟着个人,像我那涂在地面上的影子,我走到哪它跟到哪。还有,我的右眼皮老是跳个不停,听大人们说:左眼跳是福,右眼跳是祸,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但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中午回到家连饭也没顾得上吃,爷爷就在门口把我给拦住了。他问,那些花是不是你作弄的?我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既然这事已经给爷爷知道了,我说什么也没用,那我只好选择:跑!我刚转身想跑,耳朵已被爷爷揪住。我只好乖乖地等着挨打。爷爷两只胳膊一抡,把我拦腰抱了起来,然后像生气时砸盘子摔碗一样,把我狠狠地摔在地上。我趴在地上,痛得没了知觉,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那样子跟一只死狗差不多。没多会,好像有些黏黏的液体从嘴角流了出来,咸咸的。爷爷扔下我,转身进了屋子。结果还是妈妈把我抱了起来,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抹去我嘴角上的泥土和血。我看着妈妈,眼泪哗哗流了下来。可我没有哭出声,只是轻轻地抽噎。妈妈让我坐下来吃饭,我硬是不坐,只是老想捂着肚子蹲在地上,恨恨地瞪着爷爷,爷爷对我熟视无睹,他只顾吃他的饭喝他的酒。爸爸也不说话,只是叹气。奶奶住在二姑家已经好几天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那哑巴老头进来的时候一声不响。我们都没在意。他先是看了看眼泪汪汪的我,伸手从那件破外套里掏了只灰不溜秋的手绢,可能是想擦去我嘴角上残余的血迹,然后看看那只灰不溜秋的手绢,愣了一下,手又缩了回去。爸爸忙招呼着让他坐下,只有爷爷一声不吭。那哑巴老头挨在爷爷身旁坐下,也是半响无话。我不知道他们都在想些什么,直到爸爸开口说:俺叔,你也来吃点饭吧。那哑巴老头才说,不了不了,我刚吃过。他的声音沙哑、低沉。然后他叹了口气说,我说老哥哥呀,你,你怎么这么糊涂呐,孩子还小,不懂事,这怎么能怪他呢。哎,你的脾气也该改一改了,都快七十的人啦。爷爷什么话也没说,眼泪已溢出眼眶,我呆呆地看着泪流满面的爷爷,感觉已不是刚才的爷爷,也不是以前的爷爷,要知道爷爷从来不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