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早上这天开始,鞭炮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我们这些小孩子三五成群跑过东家跑西家,去捡那些哑巴爆竹。一会儿下来,身上的口袋已装得满满的。为此,有的干脆带个大塑料包。听见谁家的鞭炮响了,我们就一窝蜂跑过去,捂着耳朵围在一旁,眼看着鞭炮噼里啪啦炸光了,地面上腾起一片浓烈的烟气,散发着火药味。在这时,说得难听点,我们简直像群疯狗,凑在一块儿抢食吃。谁动作麻利谁抢到的爆竹就最多。这不,取儿笨手笨脚绕着我们几个人的屁股转,捡了半天也不及人家的一半多。他急得直哭。为了安慰安慰他,我从口袋里抓了把爆竹给他,说实在的,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不过,谁叫他喊我哥呢?妈妈常说你当哥的要有当哥的材料。就在大年三十这天,外出的人拎着大包小包陆陆续续回来了。
晚上,霞姑家热闹得要命。大姥爷把那台新买来的14寸黑白电视从屋子里抱出来,放在院子里供大家观看。这会儿像看电影似的,院子里坐满了人,我们几个小孩子因为去得早,大多坐在最前面。这是我们第一次看中央电视台举办的春节联欢晚会,心里特别激动。晚会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多了,我居然毫无睡意,只是觉得有点儿冷。
第二天,也就是大年初一这天,人们忙着拜年。我们这些小孩子在早饭后忙跑去给人家拜年,无非是讨几个压岁钱。我们多在近房的几家瞎转悠,实在讨不着什么钱,或者说是自己讨的压岁钱实在少得可怜,再往那些我们平时都觉得很生疏的人的家里跑。我来连个招呼也没打,先跑到霞姑家,二话没说扑通一声跪下,咕咚咕咚磕了串响头。大姥爷先是招呼我吃糖果啊什么的,我眼巴巴地看着那些诱人的糖果却说不吃,但又不好意思直接开口向人家要压岁钱,只好傻傻地站着。这下,大姥爷忙掏给我两毛压岁钱,说那就给你两毛压岁钱留你买东西吃吧。我立即乐滋滋地拍了拍屁股跑开了。然后叔叔家给二叔二婶子他们磕头,二叔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才摸出来一枚五分钱的硬币,我拿在手上失望地看了半天。接下来来到萍姐家给大爷大娘他们拜年,大爷比起二叔来就更吝啬了,在家里面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才找到一枚二分钱的硬币,硬币上还满是灰尘和油腻,脏得要命,拿着它走到外面就想把它扔掉。一上午下来,我的压岁钱还不到一块钱。幸好我回到家给爷爷奶奶磕了几个头,爷爷奶奶又给了我几毛钱,这下我口袋里终于有了一块两毛钱,我觉得自己已经够富裕的了,我完全可以自由支配这些钱。
天气越来越冷了,天空一天比一天昏暗。风像剥皮的刀子,呼呼地吹个不停。这时候,人们大都呆在家里,哪儿也不去。我们这些小孩子可实在是憋不住,尽管衣服裹了一层又一层,胖得像个浑圆的皮球。直到风稍微小了些,雪落了下来,很快就铺了厚厚一层。这场雪下了一天一夜,本来灰蒙蒙空荡荡的村庄一下子被雪填满了。到处白茫茫一片,人们开始在户外走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勤劳一点的人看雪一停就忙着起来打扫院落里及家门口的积雪。可叔叔这个懒货,躺在被窝里呼呼大睡,三姥爷起来打扫庭院,狠狠地喊了他半天也没把他喊起来,气得三姥爷边扫雪边破口大骂。我们这些小孩子和那些躲在屋檐下的麻雀差不多一起倾巢而出。那些麻雀从一棵树飞往另一棵树,一副极不耐烦的样子,振得树枝上的积雪簌簌地往下落。我们拿着铁锨在一起堆雪人,快堆好的时候,我说,猫蛋,你赶快回家去找个红辣椒来给它做个鼻子。他刚要走,我又把他喊住:别忘了再扒一把灰来,给它做眼睛和嘴巴。我和取儿、霞姑、萍姐一起把雪人的头砌好,猫蛋正好赶到。我先用锅灰给雪人抹上眼睛和嘴巴,然后把那棵通红的辣椒插在上面。我们围着雪人左看右看,生怕还有什么不妥。猫蛋在雪人面前挤鼻子弄眼,活脱脱一个傻蛋。
这时,我累得要命,浑身热乎乎的,额头上甚至还密布了一层汗珠。我抬起手抹了把脸,不知怎的,我的眼睛顿时火辣辣的疼,我紧接着用手使劲地揉了揉,越揉眼睛越疼得睁不开。我的手上沾满辣椒的味道。我的眼睛被辣得直流泪,这下我火了。我说,猫蛋,你从哪找来的烂辣椒,辣死我了。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是从家里面拿的。我从地上抓了把雪,团了两把,猛地扔向猫蛋,凑巧打在他的嘴巴上。取儿和萍姐他们一阵哄笑。猫蛋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我走到他跟前说,你哭什么,再哭,小心我揍你。他的哭声随即嘎然而止。但泪珠还在啪啦啪啦往下掉。
天气逐渐转暖,气温开始回升。积雪和冰块也开始融化。爸爸看了看天说:咱们买匹马吧!好像马是从天上买来的,或者说买马跟天气有关似的。果真,爸爸说买就买,下午就有人送来一匹红棕色的马。这是我第一次见爸爸办事这么干净利落。谁知马买来了,问题也跟着来了,这匹马性情暴烈,不听使唤。爸爸把它拴在家门口路边的那棵桑树上,找几个人轮流着侍侯它,不听就用鞭子狠狠地抽它一顿。它则围着那棵桑树兜圈子,被打急了则又跳又吼。我们这群小孩子只能站在一边远远地看,爸爸怕那匹马挣断缰绳会伤着我们,不允许我们走近。他们这群大人轮流把这匹马驯了整整一下午,个个累得满头大汗,也没能把它驯服。爸爸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全瘪了,他垂头丧气地走进家门,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吸着闷烟,什么话也不说,吓得我在跟前走过时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这时,妈妈走过来说,咱们给马祈祷祈祷吧,说不准会好呐!爸爸想也不想,挥辉手说,去去去,别烦我!妈妈只好讪讪地走开。在爸爸面前,妈妈永远都是唯唯诺诺,从不计较。爸爸就不行,虽说做起事来手脚麻利,但他脾气刚烈暴躁。按理说,这样的人大多容易自作主张,事实上,爸爸办事优柔寡断拖泥带水,一有事就跑去找二姑母商议,哪里有什么一家之主的风范?
一支烟抽完了,爸爸也不知道是想通了,还是怎么着的,突然跟妈妈说:试试看吧。咱们给马祈祷祈祷。爸爸跟妈妈并排蹲在一起,面朝墙壁,埋下头,口中念念有词。祈祷完毕,爸爸装了车土,小心翼翼地把马鞍套在马的脖子上,然后解开拴在树上的缰绳,试着驱赶它。我站在不远处,见那马居然服服帖帖地把满车的土拉走了。我有点发呆,不理解那是一种神赐的奇迹,还是马确实已被吓怕了。这时,爸爸高兴得像个孩子,满脸幸福和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