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的屁股-绝不堕胎

很久没有走进卢小雅的房间。她表情淡漠地将我引进她的书房时,我吓了一跳。

没有桌子,没有椅子,甚至没有书。木地板上的一角放着一只花瓶,上面残留着上次养花的水渍。花瓶里积满了灰尘,瓶底居然有几支烟蒂。一个颜色不再新鲜的坐垫以不惹人喜欢的形象佝偻在地板上。这是个生活得毫无秩序的女人,我不了解她,从来都不。我小心地绕过插在笔记本电脑上杂七杂八的电线,弯腰一一拾起被她摔得四分五裂的打火机残骸。她

一直不出声,仿佛对我已经没有话可说。

“错错呢?”

“回去了。”

“你父母旅游回来了?”

“呃。”

“最近在写什么?”

“……”

她坐在垫子上,脚随意地缩成一团,表情空洞地看着我。

“你不用桌子的吗?”

“呃。”

“也许天才们总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比尔·盖茨也不喜欢用桌子的。像我这种离开了桌子就无法找到工作状态的女人,注定了是平凡人。”没话找话的感觉很不好受,一直挂着笑容的脸肌肉有些酸。

“卖了!”

“什么?”

“书房里的一套家具全卖了,一千多元。”

“什么?”我惊诧地看着她。

“本来是想到当铺去当掉,但是想想,也许不一定有钱赎,而且价钱会更低,索性卖了干净。”

“为什么?”

“钱!”

“你很缺少这一千元?”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她的生活在我理解的能力之外。

“给水春家寄了一万元。给父母两万元。我不卖掉这些家具的话,这个月就得啃木头。”

“你为何不告诉我?”说这话时,我脸微微发热,她告诉了我我又能帮助她什么?卢小雅这样骨子里骄傲的女人是宁可饿死也不会向别人伸手的,更何况--她恨我。

她从鼻子里冷笑了一声:“借别人的力解决一时的困境,就要还上一生的感情债。我不做那样的事情。”

“那和其呢?至少你可以让他帮助你。”

她奇怪地睁圆眼睛,满满的愤怒:“乔米,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你不能践踏我的人格。我不想成为我爱的男人的负担。”最后一句,她的声音极低,却仍被我听得分明。

她爱他。

她居然认真地爱他。

因为爱他,所以将自己像孔雀一样展屏,只露美丽的正面让他看见,背后的狼狈自己藏掖。

“现在是不是让你心理平衡了许多?”她冷嘲:“是不是可以让你不那样恨我?如果我早一些让你看到这些,是不是能让你唤起一些同情,而不至于对江水春下手?”

“小雅!”我几乎地跪在了地板上,赎罪般。

“他是我的朋友。能欣赏我的全部,又不会对我有渴求的朋友。与他见第一次时,我便知道在他面前,我只需要做回本色的自己,他会成为我最好的姐妹。第一次合作,我的书卖得并不好。当时,我心灰得很。但是水春说,我是最优秀的作者。我不喜欢自己,包括我的作品,甚至我的生命。赌气似的问水春,他凭什么断言我会是最优秀的作者。水春说,我给人一种已经豁出去的感觉。在作品中,我一点也没有偏袒自己,只是安静地展示一种属于自己的价值标准。他说这点非常了得,甚至说:‘在你这个年纪写字的女人,总是泰然自若地在文字中寻找自我,而你,却正言厉色地说,我自己只能是我自己,爱我就吻我,不爱我便别理我。’他的话在现在来看,不足为奇,但是在那个时候给了我莫大的信心与鼓励。乔米,可以这样说,没有江水春,根本不会有现在的卢小雅。虽然他是一个美编,但是他比文字编辑更能准确地看穿文字的内核。”她陷入回忆的恍然之中,表情没有那样凄厉,却让我的负罪感更深。

“我,我,对不起!”

“他知道自己做错了,没有否认,愿意承担后果,但是你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你让他带着愧疚与不安离开这个世界。”

“小雅……”

“当然,他对于你,只是一个陌生人。生或死,不能将你的生活带来任何改变。”

“别这样说,小雅,告诉我我能做些什么?我知道是我害死了他……”

她轻蔑地打断我的话:“别将自己抬举得那样高。水春如果因为你那点小事便想不开而自杀,那也太让我看轻了。”

这回,轮到我愕然了。

“他是同性恋。他爱的男人也是搞美术的。你的画,水春很喜欢。扫描了一些放在电脑里。他的恋人看见了这些画,以为是水春的新作。水春本来想向他解释清楚,但是看到恋人眼中很久没有出现过的欣赏与爱慕的表情,他决心让这个误会继续下去。他没有想过拿你的画去牟取名或利,他只是想让恋人的心为他而怒放的时间长久一些。那些画怎么流失出去的,我也不太清楚。我只听水春说,当他的恋人拿着书的成品,高兴地告诉他画定成了封面时,水春当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除了暗自祈祷这画不要被揭穿外,他只能强作开心状接受恋人的好心。”

那个外表平淡无奇的男子背后会有这样美丽的爱情故事,着实在我意料之外。

“他自杀,不是因为你,却和你也有着关系。他与那个男人要分手了,男人有了新的恋爱对象,一个可能比水春更优秀的男人。水春与他一直纠缠不清,而他因为变心的负罪感,周旋在水春与另一个男人的中间。直到他知道这画是你乔米所为,忽然理直气壮起来,告诉水春,他无法与一个骗子谈爱情,他不允许水春再出现在他的生活之中。”

“因为这样的打击,他自杀了?”我问。

卢小雅点头,眼角湿润起来,吸了口气:“你是不是感觉对他的惩罚不够重?他的死不是完全因为你,也许会让你感觉对我的报复不应该停止呢。”

“小雅。以前是我的错,我被嫉妒冲昏了头脑。这次,我是来道歉的。请你原谅我。”

“你要结婚了?”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的手,那粒小石头,又在闪着让人不安的光。

“是的,与方哲。”

“那个宝马王子?”她嘴角泛起一线微笑。仿佛与我都不约而同地想到第一次我与她在窗台边对话的情景。

“和其怎么办?”她的笑容又收了回去,很认真地问我。

“我想清楚了,我并不爱他。而且,他对我也失去了爱的能力。我想,他现在爱的人是你。”

“那卫真呢?”

“他一直都爱你。而且,现在,我只爱方哲一个人。”

“别因为恋爱将我的书忘记了,如果你要嫁做商人妇,你至少得将与我合作的这本小说做完。”

“那当然,我还等着和你一起伸手接漫天钞票飘。”

她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包烟,分我一支,两人在打火机的火苗中微笑起来。

“没有想到你这样容易原谅我。”

“我没有原谅你。我和你这样多事情扯不清,让我怀疑我们前世一定有什么缘未尽,今生一一来解清。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你让我感觉很亲切,如果我按部就班地成长,也许就是今日的你。”

我忽然感动起来,伸手将细小的她揽进怀里,抱着那样一个拥有飘忽灵魂的女人,那样一架脆弱的骨骼,我发誓我再不也会伤害她,她与错错,从此都刻进我的生命。

与方哲到公园划船。走进那片长长的林子时,头顶惊起很多的鸟,密密麻麻,像随着一阵阴风在肌肤上遍布的那层鸡皮疙瘩。

我下意识地拉紧方哲的手,两只手在阳光下紧握在一起,我问方哲为什么会爱上我。

他笑:“请参阅《十万个为什么》!”

租船的时候遇上伍鸿,她看着我们相拉着的手,怔了一下,很大声的笑:“原来你们--”

“我们一直在一起。”我也笑,与方哲交换眼神。

“会打扰你们吗?”不等回答,她已上了我们的船。

船在水中慢慢地荡。清风徐徐,心境也轻爽干净。

“乔米,鲁北说要叫你喝茶,他有话想与你说。”

这个名字让我不安起来,方哲慢慢地撑着桨,没有留意我们在说什么。

“他,呃,好的。”

“他离婚的原因……”

“伍鸿,你会游泳吗?”我岔开话题:“真想在这样的湖里游泳呢。”

“将你丢下去?”方哲打趣我,用桨向我泼水。

伍鸿轻咳了一声:“早知道要做你们的观众,我就不省租船的钱了。”

“伍鸿,也找个男人嫁了吧,一个人总是不如两个人。”

伍鸿的脸飞快地闪过一片红,她说:“除非有第二个方哲。”在我们惊愕之时,她又放声大笑,拉着我的手,说:“要不你成全一下,将他送给我?”

方哲被她说得笑了起来,与我深情相望,他拉住我另一只手:“你送不送?”

我也笑,有风吹过,忽然遍身哆嗦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那风像是吹进了身体,冷飕飕地在身体里飞转,先僵了心,再从毛孔里咝咝向外钻。

“送我。他不会放过你!”伍鸿若无其事地说,方哲以为是说他,又看向我笑了一笑。我急促地看着伍鸿,黑衣的她,笑容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但是她的眼神笃定地说出答案--那个他,是鲁北。

方哲说:“这样冷,还是上岸吧,乔米的手凉得像冻猪手。”

方哲在岸边交还小船,我与伍鸿默默地站在另一边。伍鸿说:“你感觉如何?”

“什么?”

“被两个男人爱着。”

“他与我不再有可能,你不要再提他。”

“可是他一直不能忘你。”

“伍鸿!”

“我看得出,他是真爱你。”

“伍鸿!”

“他认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放手,他是为你离的婚。”

“伍鸿,不要说了。”

方哲远远地向我微笑,我不自觉地向他的方向走了几步,仿佛走近了他,天便是晴的,风便是暖的,一切便是安全的。

坐在车上,方哲问我要不要送我回家,我说:“我想与你一起。”

他的手从方向盘上挪出,轻拍我手背:“我陪你!”

“不,我是说,到你那儿,我不要回家。”

扭过脸看车窗外,倒车镜里看到坐在后座上的伍鸿奇怪的笑脸,五官明明是在作出笑的动作,但是却涌出扭曲的表情。我问她可要到红杉咖啡坐坐,她说她回律师楼。

在服务生礼貌的问候声中,我跟在方哲身后进了咖啡厅。咖啡厅里淡淡的咖啡清香和暖暖的空气、轻柔的音乐声让我终于放松。

“意大利咖啡?”他问我。

我点头,将包交给他,独自去洗手间。

洗手间在拐角那棵人造杉树后,走过树的时候,我无意地向窗边看,忽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露出可以让人窒息的关切笑容。我垂下头飞快地走进洗手间。洗手间的玫瑰精油暖暖地飘香,我站在镜前发怔--我为什么这样害怕?为什么不能得体地打声招呼,而要这样逃窜躲避?为什么我会如同受惊的小兽,到达安全地点后还是余惊未息的轻喘?

手放在洗手间的门柄上时,我要求自己深呼吸,从容镇定,昂首挺胸。但是刚刚拉开门,鲁北便站在我面前,我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他闪进洗手间,将门反锁。

“这是女用洗手间。”我说。

“你为什么躲我?”

“放我出去。”

“你为什么这样怕见我?”

我伸出手去推他,他却抓住我伸出的左手,嘿嘿冷笑:“他送你的?你是否会请我喝喜酒?”

“鲁北,你放手。”

“乔米,我知道你为我受了很多的苦!”他将我的手拉近他脸庞,手背上透来他湿湿的鼻息,我身上浮满了细细的颗粒,几乎是哀求:“你放开我。”

“我知你爱我。你不要不承认。”他将我手上的指环捋了下来,向便池扔。指环丁冬地响,在白色的便池里跳跃,我惊慌尖叫:“不要。”

指环静静地卧在那儿,离下水孔只有两指的距离。鲁北放开我,向便池走,当我发现他是想去踩动冲水器将指环冲进下水道时,我死命地拖住他,不顾一切地与他厮打。

门外传来急促地敲门声,然后有清洁工拿着钥匙走进,看着泪痕斑斑的我,愣在那里:“乔小姐!”

“我的指环!”我指着便池,鲁北看来了人,便将指环从便池拿出,很得体地对清洁工人微笑:“我帮这位小姐打捞指环。”他拿着指环到水池冲洗,然后将指环放进我手里,低声说:“乔米,我会用另一枚指环来换掉它。”

我握着指环,半天出不了声。

方哲与鲁北擦肩而过,他奇怪地看着鲁北的背影,问我们:“他怎么进了女厕?”

“他走错了洗手间,吓了我一跳。”我说。清洁工人没有多嘴,只是默默地拖地,地板上那些被鲁北和我踩出的纷杂的脚印被她一下下地清除。

方哲皱眉:“刚刚你做什么去了?”

我将他推出门去:“不干她的事。你到外面等我,我用一下洗手间。”

关上门,我很难堪地说:“谢谢你!”

女工抬起头,毫无特色的脸上很友善地笑:“方经理一向对我们不错。”

我从衣袋里掏出一百元钱放在水池台上,我说:“请收下。”

她收下钱,默默地拖地,地板已经恢复清洁,什么都仿佛没有发生过。

离开的时候,她小声说:“那个男人坐在左边十八号台。你最好从右边上三楼。”

人初入世时应该是什么都不会怕的。所谓的恐惧绝对不是与生俱来,如一个婴孩,无论看到什么都是好奇,都是新鲜。像蛇,如果不是书中一再强调着它代表着邪恶,如果不是有其他人面对它时露出那样惊骇的神色,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没有一切的渲染,没有亲身被蛇咬伤,那么所看到的不过是一具长相丑陋弯曲得奇异的躯体,不讨人喜欢,但也不足以畏惧。

慢慢地长大,慢慢地经历各种事端,我们才学会了害怕。害怕鬼怪,害怕贫困,害怕欺骗,害怕分离,害怕死亡……而我,这一个漫长冬季之后,害怕的东西仿佛冬天的雪花,忽如其来,越积越多,每走一步都加倍小心,不知道看似洁白平整的雪层下危机四伏着多少陷阱。

我与别澜聊天。聊我的恐惧,聊我的困惑。然后我求助地望向她:“我已打算好好开始我的生活,为何旧事不肯放过我?”

别澜夸我现在比以前心态好了一些,以前的我习惯将痛苦一个人包藏,静静消化,以为自己是大胃王,一切的东西只要吞下便都能消化,却不知,它的容量有限,吞下的东西过杂过多,消化不动,日积月累,只有刺激出一摊摊酸苦的胃液,慢慢成疾,终于有一天会无所承受,穿孔、出血……现在,至少我可以打开自己给她看,虽然她无法一次根除,但是与她的交流,便是服下吗丁啉,给胃多一些动力,让那些难以消化的事情在外力的催动下快速融解。

我听她的夸赞,笑了一笑:“谢谢你,澜姨!”

“但是,你现在还不够好。”

我疑问。

“你能正视这些畏惧,却不肯正视这些畏惧背后的东西。比如说,你为何会这样怕鲁北。你给我的答案是,你害怕他会破坏你现在的幸福。”

“……”

“乔米,你回答我,你对方哲能给你带的幸福有多少把握?”

“他爱我,十足。”

“他爱的可是完整的你?”

“什么?”

“与三个男人有过性关系,有过一次堕胎。与他的开始也不过是利用。”

我低下头。

“你再回答我,你对自己的心有多少把握?”

“我爱他!”我回答得虚弱。

“为什么爱?”

“他给我安全感,他对我好,在他眼里我是完美的。”

别澜悲伤地看着我:“乔米,你爱的只是你自己。”

爱自己?!爱自己应该不是错吧。女人生存本就比男人艰难,用感性思考的人总是比理性的人多一些磨难。现在,有谁敢将自己豁出去,全力以赴地去爱一个人?

“澜姨,不顾一切地爱一个人,那是少年所为。你现在,会为了某个男人将自己全部赌上?你现在会像圣母一样,放弃为人妻为人母的普通女人的幸福,处子之身孕下圣婴,只为了完成自己爱人的心愿?”

我想说我不会,但是别澜却说:“我会!”

“所以,你会比我幸福!”我与她无法聊下去了。虽然她可以帮我消化一些过往,但是我是一个杂症繁多的胃,她能促进胃动力,却无法解决胃酸胃痛胃溃疡。

我,已无药可治。

别澜担心地看着我:“乔米,别逼自己。”

“如果你是我,你会如何做?”

“向他摊牌,既然这件事情会是生活中的炸弹,不如在杀伤力不大的时候将它引爆,这样自己总有预计,比措手不及的时候忽然爆炸来得好。”

与卢小雅的交流却是另一种答案。她边吸烟边冷笑唱歌:“你的坦白加重我的负担……”

她说:“将所有一切摊牌给对方,谁能担保对方也是同种豁达之人?将所有的痛苦交付对方一起分担,谁能说这不是另一种自私?

”乔米,你要瞒住方哲。有些事情,最好不要让男人知道。你们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我不相信鲁北会天涯海角地尾追。“

”小雅,如果方哲知道这些,他还会爱我吗?“

卢小雅说:”别打破他的童话,他相信你是美好,你就美好给他看。你站在手背就别好奇手心,手掌一翻,便是云雨改变。“

我拉着错错从卢小雅家走出。错错刚刚一直在听我与她妈妈的聊天,小姑娘当时不发一言,现在却开了口:”乔米妈妈,你不要害怕。“

”怎么?“

”外婆说过,困难是弹簧,你弱他就强!“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抱起她亲吻她的脸:”外婆为什么会和你说这个?“

”我读书读得很艰难!“

”为什么?“

”我不喜欢数学!加减乘除很麻烦。“

”还有更多事情比学习麻烦得多呢。“

”这个我知道。比如说人性!“

”什么?“

”妈妈的书上写得有,说爱因斯坦的一个朋友送了他一本卡夫卡的书,他第二天便将书归还给了朋友。他说:人性太复杂,我宁可去看科研书。“

”你是个怪物!“我忍不住说。

”没有见过早慧少年吗?“她给了我一记白眼。

”很久没有看到和其了。“她说。

”妈妈哭了几晚。“

”我想她爱上他了。“

”妈妈,其实很可怜!“她一句一句地说,小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我想帮她。“

”你怎么帮?“我好奇。

”妈妈说她这一生已没有指望再过上幸福的生活,她最大的心愿便是我快快长大,看着我平安快乐。我要快快长大。“

我眼睛一热,转过脸半天不出声。错错又说:”我已经开始看《红楼梦》了。“

”看得懂吗?“

”不认识的字就跳过去不念,我感觉它比童话故事好看。“

”为何?“

”你相信童话吗?我不相信!“

我想,我有必要将错错带给别澜认识。她这样早熟,我很为她将来的生活担心。

家门口,一地的烟头。我迟疑了一下,拿钥匙去开门,门刚开,楼梯上便窜下一个人,不由分说地挤进房里。

错错敌意地看着他:”我见过你。“

鲁北的脸上浮出故作友善的笑容,想去拍错错的头。错错将身体一拧,躲到我的身后。

”鲁北,我真的不爱你。“

鲁北从怀里拿出一个丝绒小盒,打开给我看,里面是一枚指环。他神采奕奕地说:”来,戴上这个。“

我挥手打掉他手里的小盒,忍无可忍地说:”我不爱你,我不会嫁给你。你不要再纠缠我。“

鲁北却忽然指着错错说:”如果我们的孩子你不堕掉,也许会像她一样漂亮可爱。“

这句话像一枚子弹,呼啸着击中了我的要害。我哆嗦了一下:”你,说什么?“

他得意地笑:”乔米,你是我的,我们共同的孩子曾在你的身体里生活过。“

”没有。“我无力地反驳。

他笑:”我们真是有缘,都请了同一个私家侦探。“

”你到底想做什么?“

”娶你!“

”为什么?你知道我不爱你!“

我的脸上忽然被抽了一耳光,错错放声哭了起来,我拉着错错向后退,看着被触怒的男人无计可施。

”你是我的。我不能让别的男人拥有你。我为你离了婚,为你丢了工作,你破坏了我的一切,现在你想用一句不爱我便将我打发走?乔米,没有那样便宜。“他从怀里掏出一叠照片,扔在地上,照片里,居然是我与和其在雪地里拥吻,光脚穿睡衣的我被和其牢牢地抱在怀里。还有一些偷拍照片,效果不好,却能清楚地看出我与和其裸身睡在我的床上。

”乔米,像你这种女人,他会娶吗?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容纳你!“鲁北慢慢地靠近我,咻咻的鼻息像在暗处等待突袭的蛇,我已感觉到那滑腻腻的凉意。我向后缩,被他扯住头发,硬生生地将脸扯近他。他的嘴贴了上来,他咬痛了我。我能感觉嘴里浓浓血腥。

我在他身下挣扎,他用手使劲扼住我的脖子,窒息中我看到了纽遥,她穿着白衣红裙急促地向我赶来,我想说纽遥帮我,但是无论她怎样跑,都无法拉近我与她的距离。

忽然听到一声巨响,有碎瓷从我脸上划过,还有血慢慢地滴在我脸上,黏稠,腥热。

鲁北的表情那样怪异,他的脸向上努力地昂,手却不是去摸流血的头,而是向后空上拼力地伸。他的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喘息声,他死死地看我一眼,忽然又用力扯住我的头发,我惊吓得闭上眼,感觉到他重重地伏在我身上。

清醒过来时,我已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卢小雅站在我身旁。她满手的血,很平静地看着我。她说:“乔米,你的麻烦解决了。”

“他呢?”

我顺着卢小雅的手向外看,鲁北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后心口扎着一把水果刀,额上血红一片。

“他死了?”我的牙不停地上下碰撞。

“错错用花瓶砸了他的头,我从背后给了他一刀。”

“错错呢?”

“妈妈,我将照片烧后放进马桶里冲走了。”错错气喘吁吁地从门外跑回,见我醒了,小脸上露出微笑。

“他不会再伤害到你了。”卢小雅给了我一根烟:“我让错错将照片拿回到我家里烧掉。这样警察在你的房间不会找到什么。我已报了警。告诉警察,有人要非礼我的邻居,我与女儿为了救你,失手杀人。”

“小雅!”一切的语言在此刻都是森森白骨的白,一切的思维在此刻都是血肉模糊的乱。我不停地流泪,手里的烟烫到了手指也不自知。

“错错不会有事,我最多会判个防卫过当。”她说得云淡风轻。

“我……”

她靠近我,在我耳边说:“乔米,我不只是为你,也是为我。我早就该被法律审判,卫甲是我杀的。他迫我堕掉错错,我将他的救心药倒空,然后告诉他,错错其实是卫真的孩子,不是他卫甲的。他心脏病犯了,无药可吃,死在我面前。我早在几年前便毁掉了自己的生活,现在,我终于可以轻松了。”

“小雅!”

“生命有时候很无奈。我已不配拥有任何幸福,而且我也无法给错错正常的生活。现在我提前解脱了。牢狱不是件坏事,至少在那里面,我也许有可能专心写作。”她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我坐在伍鸿的办公室。错错被我送到别澜家里,经过上次事情之后,她忽然成了一个很沉默的孩子。

天气已经开始转暖,真正有了些春天的样子。

伍鸿狠狠地看着我:“乔米,该死的人是你!”

我点头。我说我知道。

“你不要得意得太早,这么多人仍然不可能成全你的幸福!”她的表情仿佛可以吃掉我。

“我知道你喜欢方哲,我也知道鲁北这件事情你一直有参与,我知道你可以继续整我。”我从来没有这样平静,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情。

走出律师楼,我坐进楼下等待着我的宝马车里,方哲说:“我们去接错错。”

坐在车里,看着车窗外的景色交替,我的脑中也如走马灯般人影儿循环。纽遥,和其,卢小雅,江水春,丁俏君,别澜,错错……我的目光牢牢地看着方哲。他像以前一样轻拍我的手背:“看什么?”

我已经不会再流泪。至少,离开他,不会让他看出我的难过。

他也许永远不会知道,刚刚,在律师楼里,我与伍鸿达成协议,她尽量帮卢小雅减刑,我离开方哲,一个人带上错错离开这座城市,永远。

春天之后还会有猖獗的夏,夏天之后还会有萧瑟的秋,然后就是满目疮痍的冬季了。

下一个冬季,我与错错的生活一定是另一段故事。

我无法预知我们的未来,

但是,谁他妈的在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