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之暗面(3)-爱是有毒的(精编)

“不知道,也许过一段时间就缓过来了吧!”我又看了一眼瞧我的那个人,他目不稍眨,死死地盯着我。

车到下一站,尽管我和谢雨亭的目的地还没到,我便拥着她下了车,回头看一眼正在离我远去的公共汽车,那人隔着玻璃,血红的眼睛依旧死盯着我……

从此,每当看见街上有红肿眼睛的人瞧我,我马上便跟谢雨亭说点儿什么有意思的事,留神不让她发现。

晚上下夜班时不会遇到这种不愉快的事儿,我俩坐老关师傅的出租车回家。一年多前,我和谢雨亭合伙打车回家那段日子,都是专在报社楼下等活儿的老关师傅送我俩,后来我不理谢雨亭了,就独自坐他的车走。现在,关师傅看见我俩又走到一起,总是笑呵呵地瞧个没够。

谢雨亭上楼时小声问我:“关师傅是不是知道我和你住一块儿,他看见我跟你一起上楼了吗?”我安慰她说,关师傅只想着多拉几个活儿好回家睡觉,根本没时间想这个。谢雨亭才放下心来。

谢雨亭也像其他女孩儿一样,追着我问从前有过几个女友。

这我可不能告诉她!女孩儿嘴里说不在乎你的过去,但肯定会记一辈子,日后有事儿没事儿就拿出来怀疑一番。再说我也不愿想起那些难过的往事。我跟她说自己一直孤家寡人,被迫守身如玉。

但谢雨亭死活不肯相信!

也难怪,只有低能儿才相信我没交过女朋友。都怪我平日一副轻佻的样子惯了!被她逼得没办法时,我只好拣两个无关紧要的说了。谢雨亭还是不信,依然问个不停,但这回我可打死不说了!

谢雨亭撅起嘴不理我,我连忙哄她,她气得直捶我,“你怎么那么轻浮啊?随随便便就和自己不喜欢的人乱来!我的初吻、初——都一直留着,谁也不给,要等着遇到我最爱最爱的人才和他一起品尝。可你,可你怎么什么都没了?都给了那些莫名其妙的人!我可连男生手都没拉过!”

我好奇地问:“真的连男生手都没拉过?”

谢雨亭脸一红,眼睛转开,小声说:“没拉过!”

“那你为什么脸红,说话还这么没底气,肯定是拉过!”

“就是没拉过,还差一点儿才算拉上了……”谢雨亭涨红了小脸儿辩解。

我更好奇了,非要问明白怎么回事,磨了半天谢雨亭终于跟我说了。

“上大学时,班上有很多男生喜欢我,但他们都不敢跟我说话,只会偷偷地瞧我,我一看他们,他们就立刻把眼珠儿转开。只有一个长得很秀气、像女孩儿一样秀气的男生敢跟我说话——我没爱上他,只是有点儿喜欢他——也不是很喜欢啦,只是比其他人多喜欢一点点!有一次,他约我去游乐园玩儿,回来时已经很晚了,离学校还有一两公里的路。那天夜色很美,我们都不想坐车了,就在路灯下慢慢走回去。一路上他总想拉着我的手一起走,可又一直不敢,就别别扭扭地跟着我。我心里觉得好笑,偏假装看不出来。后来他终于忍不住了,羞答答地小声问:‘我可以拉着你的手吗?’我脸一板,说:‘不行!’他顿时羞愧地低下头,一路上再也不说话了。回学校以后,那个男生就再也没找过我,直到毕业也没和我说过话。其实他要是不问我直接过来拉我的手,我也就让他拉了,还能把他手打开吗?谁让他问我的啊,难道我一个女孩儿家,还能马上欢天喜地点头说:‘欢迎欢迎,快来拉我手吧!’”

我乐得直不起腰来。

谢雨亭直打我,“笑什么笑,人家都是彬彬有礼的正人君子,哪像你?”

我还是乐个不停。还有这种国宝级的男生?原来谢雨亭班上尽是这类人,难怪她什么都留下来了。如果多遇到几个我这种人,恐怕她早就已经饱经沧桑了!

笑过之后,我却突然觉得有点儿可悲,其实自己也没什么可臭美的!

谢雨亭简单得像张白纸,也不会有什么伤心往事。而我经历了一大堆,又得到什么了,不过是一个个淌着血的伤口罢了!谢雨亭什么人都没爱过,所以才能全心全意地爱我。而我每爱上一个人,就把心割下一点儿留在那人身上。我牵挂的人还少吗,余晴、柳菲、叶子、往事惘逝……到现在,也不知道我这颗心还能给谢雨亭剩下多少。

谢雨亭是对的!

但我又错在哪里呢?难道从前遇到了就不去爱吗?当初每次爱上的时候,我哪知道日后会伤心啊,结果到后来却无一例外,全都是伤心!唉!看来我是注定逃不了伤心的。

伤自己的心倒也罢了,我害怕有一天也会伤了谢雨亭的心,她那么纯真,那么可爱,那么盲目地信任我,我要是连她的心都伤了就太不是人了!

我温柔地把谢雨亭抱在怀里,感激地吻。谢雨亭轻叹一声,也张臂抱住我。

我问:“后悔那天和我做爱了吗?”

谢雨亭低下头轻轻摇了摇,在我怀里小声说:“不后悔!”

“你不是怪我太随便,说结婚后才可以那样的吗?”

“我确实后悔了,不过是后悔没能早点——如果一年多前就让你那样——那样子爱我多好!已经浪费了好多时光了,一共才有几十年好活的,如果早遇上你几年,你已经多爱我好几年了!我想让你早早就那样爱我,一直爱我怜我,一生一世……”

那次以后,她再也没问过我前女友的事儿,但有一天,她还是吓了我一跳。

那天我俩正在吃饭,谢雨亭夹一口菜喂我,突然问:“怎么你跟柳菲姐每次见面,相互之间总跟见了仇人似的?”

我飞快地扫了一眼她的脸色,一时不敢确定她是在试探我,还是仅仅好奇。这段时间我一直害怕柳菲跟谢雨亭说起我们曾经的事儿,虽然明知道柳菲不是那种人,但还是免不了要担心。

我含含混混地说:“也许就是处不来吧!”

“她人很好的!”

“没看出来。”我昧着良心说。

“上次你发烧时,要不是她想着让我来,你还不知会怎样呢!事后怎么连声谢谢都不说?”

“倒是该谢谢她,我真忘了!整天和你在一起,都快被你迷死了,别的事儿什么也想不起来。”

谢雨亭眼睛里光彩闪动,笑得很开心,又说:“柳菲姐是一个好人,一直很照顾我,也照顾你,她还救过我一命呢!”

我一怔,有这种事儿?

“2004年我刚来报社的时候,还是一个实习记者,柳菲姐带着我去南方采访矿难,那是我第一次出差,她一路上很照顾我。那次矿难死了很多人,全国各地报纸、电台、电视台的记者去了一大群。那些男记者都色迷迷地冲我和柳菲姐套近乎、献殷勤,晚上还来请我们出去玩儿。柳菲姐不理他们,还告诉我也不要理他们,她说:‘这个圈儿里没几个好人,你以后就知道了。’我就听柳菲姐的,谁找我都不出去。”

我点点头说:“那帮人里有几个好东西?都是些人渣!找你们出去不过是吃饭唱歌什么的,在酒桌上一顿狂吹,把自己夸得跟神仙似的,好像中国离了他们就垮了!其实他们满脑子都是怎么骗无知的小女生崇拜他们,好把你们灌醉去开房。”

“比那还龌龊呢!没几天我就发现了,原来他们真不是好人!他们在车上时跟我大谈社会良知什么的,但才没过几天,他们就全被那个矿主收买了,都报假新闻,说一个人都没死!只有柳菲姐是好人,坚决不收那个矿主的贿赂。我听见她和矿主在宾馆偏厅里吵起来,就过去看。那个矿主长得很凶狠,看着就让人害怕,他破口大骂:‘这钱你拿也得拿,不拿也得拿,别人都拿了,我就不信收拾不了你们两个臭娘们儿!’柳菲姐不回骂,也不生气,但就是不拿他的钱。那个矿主还恶狠狠地瞪我,我站在旁边吓得不敢插嘴。直到那个矿主骂骂咧咧地走了,柳菲姐才拉我回房间,说:‘我没问你一声就自己决定了,你怨不怨我没拿那笔钱?那可是很大一笔钱啊,也有你一份儿。’我说:‘不怨你,那是死人的钱,拿了的话我们就是帮他一块儿杀人了!那人怎么那么凶啊,难道就没有法律管他了吗?’柳菲姐笑了,说:‘真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傻孩子!你刚出校门儿,什么都不懂!社会可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那天下午,几个男记者又嬉皮笑脸来找我俩,想请我俩吃饭。柳菲姐不去,他们就软磨硬泡,说小妹妹一定会赏脸捧个场。我看着他们就厌恶,急忙摇头说我也不去。他们兜着圈子又说了半天,后来我才听明白,原来晚上那顿饭是那个矿主请的。他们说:‘人家也是一番好意,想认识认识新闻界的朋友,你们这样不赏脸,我们面子上也过不去啊!再说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就是死了几个民工吗,也不至于为了这点事儿伤感情吧?冤家宜解不宜结,过去吃个饭,交个朋友多好,以后谁都有用得着谁的地方!’柳菲姐说:‘真不好意思,这两天实在忙,还是请你们替我谢谢矿主好意,改天你们谁来北京,我和小妹妹做东,那时有的是时间交朋友!’那几个人一看实在劝不动,悻悻地走了。我问柳菲姐,到北京请客时我是不是可以不去了,我讨厌那些人。柳菲姐乐了,又说我傻,她是骗他们的,钱没处花了也不会去请那些流氓!她告诉我,那些人是怕她把死人的事儿报道出去,他们自己也收不到钱了,才来劝我们收红包的。我有点儿害怕,人心怎么那么复杂啊?

“到了那天晚上,又来了一个年轻记者,他也是刚毕业分到一家报社工作,他长得文文弱弱的,一直很喜欢我,总是单独找我说会儿话,不像那些无赖记者成天就知道吃饭唱歌什么的——你别吃醋,我没喜欢上他,不过觉得他人还不错,对他比较和气罢了。但后来我知道他也收了红包,就看不起他,再也不理他了。一开始我和柳菲姐以为那个年轻记者也是矿主的说客,便没什么兴趣和他说话,他就一个人坐在那儿,脸色苍白,有点儿魂不守舍。后来,他突然抬眼看着我和柳菲姐,语调急促地催我俩赶快离开这儿,说矿主找黑社会的人要来对付我俩,就在今晚!他还告诉我们别报警,根本没用!我吓得嘴唇直哆嗦,根本不敢相信是真的!柳菲姐立刻飞快地收拾东西,那个年轻记者抬腿就要走,柳菲姐说:‘谢谢你!’那个年轻记者回过头,凝神看了我一会儿,对柳菲姐说:‘别跟人说我来过!’说完转身便走。

“我手忙脚乱,衣服怎么也塞不进包里,急得直哭。柳菲姐过来掏出几个我在当地买的小玩意儿丢在床上,把包系上,拉着我就跑。宾馆离车站很近,我们刚刚从宾馆出来,迎面就碰上几个凶神恶煞的人!我一害怕就僵住了,心想,完了,被抓住了!但柳菲姐拉着我,低头从他们身边走过去。那几个人居然没看我们,直接冲进宾馆。他们刚消失在门里,我们俩来不及打车,撒腿就跑,耳朵听见他们在里面大喊大叫:‘什么,那两个臭娘们儿结账走了,叫你看住了人,你干什么去了?’有个人喊:‘是不是刚刚出去那两个臭娘们儿?’我急得都要昏过去,双腿软得跑不动,柳菲姐拉着我钻进小胡同儿,半拖着我跑,喘着气说:‘没事儿,没事儿,快跑,几分钟就到车站了!’我拼命地跑,气都喘不上来,胸口要爆开了。也不知道跑了多远,突然,我听到胡同口那边一声暴喝:‘臭娘们儿在这儿呢,还敢跑?’一大堆吵吵嚷嚷的叫骂声顿时传来。我腿一软,一跤跌倒在地上,心想完了,跑不了了,我一下子哭出来,突然想起妈妈,要是我死了她也活不成了!柳菲姐回头来拉我,但我怎么也站不起来,心里一急就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