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飞翔”两个字的瞬间,安欣突然惊诧了一下,愣愣地看了那个男人一两秒钟,男人刚要微笑,一到发现安欣的表情,就知趣地轻咳一声,正过脸去望着舞池了。
他无意中碰到了安欣记忆的私处,使她的思绪一下子从舞厅里荡漾出去,一直涟漪一样荡到海边。
安欣曾经去海边,看岸头的死鱼。
因为夏天说过:在海边流连风景的鱼,都是鱼里忧伤的天才,岸是它们的梦。夏天说,总会有几条勇敢的鱼跳上岸来,在阳光里热烈到死。安欣呆呆地望着那些追梦者的尸首,想象着它们曾经的忧伤,心软到要哭。她很想知道哪一条鱼是夏天的前世,因为他说过,那些鱼死后会转生为诗人,诗人就是一条天才的鱼,因为好奇才冒险来到人间。
夏天说:人和鱼一样,都想飞,飞翔是一个危险的隐喻。
这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安欣正心不在焉,突然,舞池的灯灭了,眼前一片黑暗,整个舞池都海底的石头一般沉静下去。
“飞翔吧,孩子们。”黑暗里,旁边的男人说,声音有些落寞。
忽然,安欣感到自己的手被人握住,是那种温柔的像在征求意见的握法。她慌乱地抽手,从黑暗里向刚才的男人处瞪去,男人没有出声,模糊着身影站起来,向旁边的空座位摸索去了。安欣的心还在怦怦地跳。
她想喊天爱离开,在无边的黑暗里,却仿佛被谁捂住了嘴,一时出不了声。
大概过了有五分钟的光景,在安欣看来已经是几个世纪。先是音乐声起,然后旋转灯循序亮了,安欣先下意识看看旁边,那个男人果然已经走了。舞池里的人开始无声地解散,纷纷落座,她看到程天爱还愣在原处,不由站起来向她快步走去。程天爱这时也惊醒了似的,急急地向她迎来,不说话,拉了她的手就朝外走,安欣小孩子一样茫然地跟着跑出了舞厅。
到了马路对面,程天爱才长出一口气,回头看了看舞厅黑暗的进口,林亚东并没有跟出来,程天爱突然笑了一声,听起来又仿佛在哭。
安欣握了握自己的手,怅然道:“怎么了?——刚才那个家伙有些讨厌。”
程天爱愣着神,忽然又一笑,拉起安欣道:“千万不要对杜时明讲我们来过这里,妈的,以后再也不能来了,见鬼!”
听程天爱骂着,安欣也稀里糊涂地跟着笑起来,两人一边等出租车,一边傻笑着,最后,安欣忍不住了,问:“黑舞到底怎么个黑法?”
“切,一时说不出来,总之就这一次,体验体验算了。”
上了车,程天爱突然说:“忘了嘱咐林亚东了,千万不能把你来这里的事跟高凡说。”
“对呀,你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接通了林亚东的电话,程天爱的脸先热了一下,轻声道:“小心着点,回头我找你算账!”然后才说了不准跟高凡�嗦的事。
程天爱闭上眼,心还在乱跳着,她很想告诉安欣刚才在黑暗中的感受,使劲忍了忍,才没在车上说出来。
——黑灯的瞬间,她刚要说话,林亚东牵着她的手突然握紧了一下,然后小心地用手指和她纠缠起来,当她突然有些诧异和慌乱的时候,她的身体也被他试探着拉向近处,她感到自己的胸已经贴上了他的身体,她的腰也被有些热情地搂紧了。她想挣脱,又被黑暗和宁静的氛围感染了震慑了,同时想起林亚东在电话里对她讲的黑舞的“规矩”,突然间就有些迷失,甚至有些渴望。他的手抚摩着她的背,虽然隔着衣服,她还是感觉到他正在逐渐地用力,把她慢慢向怀里拥去,她就在黑暗里迷梦般向他靠近,像一艘迷航的船,不问所以地向任何可能的前方驶着。
黑暗。苏醒的欲望。迷惑和新奇的期待。她下意识把他搂紧了些,然后她的唇被他封住,微苦的咖啡的味道,她被周围如真空般的黑暗俘虏了,忽然觉得是在梦里,没有自责没有约束,她迎合了他,完全沉浸下去,一路感受着互相亲吻和抚摩的乐趣,忘记了这是迷醉还是沉沦。
黑舞,黑舞。只有黑,没有舞。
音乐响起的时候,她还在沉醉,林亚东轻轻地分开她,一直不说话,然后从她的身边移开,灯光逐渐亮起时,他已经走到别处,其他人也陆续地散去,仿佛没有发生任何事。她觉得刚才那段时间被阉割了,生命以及记忆都是空白,只有身体还在体验着逐渐退潮的迷惘。
直到现在,她还没有完全清醒,这就是“黑舞”么?她说不清是神奇还是罪恶,她甚至说不清刚才是不是真的发生了那些事,虽然她充满了新奇的渴望,可事情突然发生时她几乎是毫无准备的,她无法后悔,也无法承认自己曾经陶醉,她只是觉得在一瞬间自己的生命和以前不同了。这种体验太特殊,太具有揭发性了,她突然发现了自己沉静的身体里原来埋藏着一些“业余的欲望”,是自己一直不曾发觉的诡秘的激情,隐藏在黑暗的角落,见不得阳光,却可以在绝对的黑暗中突然苏醒,不顾一切,不顾一切的廉耻和规则。可怕,可怕。
她的嘴里恍惚还有咖啡的轻微的味道,林亚东的咖啡,而刚刚发生的细节似乎已经忘却,像梦醒来后的样子。她闭着眼,在心里笑着,忽然觉得好玩儿,但绝对不能与别人分享,包括安欣,好像也不该告诉她的,更不要说杜时明了。她只后悔一点,那个男人为什么是林亚东?他们之间不该发生这种事的,即使只是一场游戏,也不该发生。隐秘的感觉和隐秘的故事应该完全地不透明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