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节-黑金时代的爱情

唐湘育的妻子李桂芝的尿毒症已经相当严重,很快就要危及生命了。恰好几天后有一个健康的肾源,医院里决定立即进行肾移植。这时候唐湘育作为副市长的身份因为院长一次查房已经公开了。医生和护士都目瞪口呆,他们对唐湘育的做法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同时也觉得医院里对一个主管卫生的副市长的爱人在这里住那么久的院却浑然不知深感惭愧。那个喝问过唐湘育的护士简直就像天塌下来一样一脸煞白。院长说,你们这些人眼睛长到哪里去了?父母官天天在你们眼皮底下却视而不见。唐湘育说:“不怪他们,我觉得这样很好。

”院长说:“马上转到特护病房去。”唐湘育说:“不要这样,院长!”院长说:“这是病情需要,做过血透的病人是不能在这种环境里生活的。”唐湘育终于拗不过,随着一群白衣天使到了另外一栋白色小楼的三楼特护病房。下午,市卫生局长等人就陆续地开始来了。卫生局长向院长仔细地询问了李桂芝的病情之后,建议院长立即组织全院专家,同时请省人民医院和医学院肾病研究方面的教授联合会诊。几天后,会诊的结果就出来了,专家们一致认为,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实施肾移植。唐湘育说,能不能再等一段时间。院长说不能再等了。�

专家们走后,唐湘育把特护五号的门合上,若有所思地坐在外室的沙发上。特护五号是一个前后两间的套间,室内装修得像家居一样。李桂芝说:“湘育,你过来。”唐湘育就到了里屋的病床前,李桂芝从席梦思床上艰难地移动着身子,她神情飘渺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轻轻说:“湘育,我要回去,我不换肾,我们没有这么多钱。”�

唐湘育说:“透析的效果不好,当然就应该换肾,不过我已经打听到有一个老中医用草药治好几个病情很严重的病人,我这一两天就去寻他来,中医往往有神奇的功效。”�

李桂芝说:“我不想治了,我太拖累你了。”她的脸因为情绪激动有了一些红晕,而且额头和两颊都流出汗来。唐湘育便到卫生间拿了毛巾来擦。之后,他就到外室去给苏如打电话,说他想尽快到老中医那儿去。�

苏如说:“老中医在省城附近一个叫落草坡的地方。现在是下午了,赶到那儿天可能会黑了。”

唐湘育说:“不要紧,赶点夜路吧,明天我得下去搞调研。”�

苏如开了一辆三菱越野车到医院门口接唐湘育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唐湘育说:“我来开。”然后把苏如让到副座上去。吉普车一出城就沿着高速公路飞驰而去。�

已经有太久的时间没有离开城市了,高速公路两旁的景致虽然因为入冬显得有些苍凉,但却令苏如感觉新鲜而兴奋。等距离的路标往事一样一个接一个迎面而来。�

苏如问你和你妻子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唐湘育便语调平和地对苏如讲了他和李桂芝的情感经历。�

从苏如的家乡回老家以后,唐湘育就到了县城的二中上初中去了。当时的二中没有高中,因为都是县城的学生,因而没有学生宿舍。他的父亲就七拐八弯地找到了李桂芝的父亲。当时李桂芝的父亲在县食品公司做会计。唐湘育住到他家以后发现他们家有一个女儿也在二中上初中。从此以后,唐湘育就在这个家庭里生活了四年,高一那一年,唐湘育的父亲在拉枕木时翻车被压断一条腿。家里的人来叫他时,他正在黑板上演算,老师说这孩子将来一定能读博士。唐湘育从黑板前走下来时,家里人就慌慌张张地进了教室告诉他父亲出事了。唐湘育来到医院,看见父亲的一条腿像截香肠一样晃去晃来。他惊骇异常,随他而来的李桂芝也吓得面无人色。但是,在后来的日子里,李桂芝却表现出了一个高中生少有的镇定和沉着,在大约有半年的时间里,李桂芝像一个家庭主妇那样照顾着这个断肢的病人。那其间有一个漫长的暑假,李桂芝每天会用她父亲单位推食品的小车从家里推来两桶水,为他父亲擦洗身子。父亲出院回家的那一天,拉着唐湘育说:“伢子!这女孩子如果能做我的媳妇就好!你好好读书,考上大学以后就上门提亲去。”高中毕业那一年,他们同时考上了师大。他们在贴在教育局门口的大红喜报上找到自己的名字时,两个人同时伸出手拍了一下。在此之前,他们从来没有过任何身体和肌肤的接触。以后四年的大学生活,他们就开始恋爱,然后结婚了。�

苏如说:“这么说来是出于感激和回报才让你们走到今天的。”�

唐湘育说:“既然她成为了我的妻子,我就有责任承担一切。”�

从省城到落草坡的路,高速公路只有八十公里左右,另外五十公里是省道到达县城,而从县城到落草坡大约有二十公里的路是乡村级公路。这些路其实并不像想象中的难走。要想富先修路是那个时候报纸、文件里常出现的口号。一些路旁的老房子的墙壁上还写着这样的标语。车过县城的时候,他们在路边的杂货店买了两瓶水。苏如替他开瓶后把水递给他。�

唐湘育说:“这个县城的格局很像我老家的。其实大多数中国的城市都一样的。我在发展研究中心那两年时间,去过世界上二十多个不同层次的国家,我发现只有欧洲和北非的城市有自己的性格,你知道为什么吗?”�

苏如说:“因为历史和文化?”�

唐湘育说:“不是,是因为城市或者国家管理者的性格。凡是有特色的城市都是因为在城市形成或者发展过程中,那个给城市影响最大的人赋予了它性格。因此,与其说是城市的性格,不如说是那些逝去的政治家思想和意志力的造型。”�

“那你心中的那座城市是什么样呢?”�

唐湘育说:“我自己也没有看清楚是什么,不过如果能给城市赋予自己性格的人是可以称为政治家的。而我还称不上。”�

“但你具备了一个政治家内敛、隐忍的素质。”苏如说,“如果不是因为有小时候的那份感觉,我会把你到这里所做的一切理解为一种政治修行。包括你对你妻子所做的一切。”�

唐湘育渐渐地把车速慢下来,最后几乎停下来。他的眼神好像被什么点燃了一样在一闪一闪地燃烧着。他说:“你完全不是小时候我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其实我在你的眼里看到了一座城市。”�

苏如问:“你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是什么模样?”�

唐湘育说:“其实在黄沙洲的第一眼看见你时,我就从你的轮廓上看到了过去。你很像你妈妈。所以当我问了黄水苟你的一些情况后我就认定你是那个每天牵着牛从我面前走过去的小姑娘。只是碍于你现在的状态没有和你交流。”�

“如果不是我执著一点,那我们一定是永远的路人喽。”�

“难道你的执著只是因为少年时代的情绪或者说,你只是追逐记忆吗?”�

苏如说:“你说呢?”�

唐湘育淡淡地笑了一下说:“也许是源于彼岸的风景吧!”�

苏如突然有一种闪电划过心头的感觉。这个不露声色的男人,原来他对她所做的一切早就了然于心。甚至她的每一步,每一个举措背后所代表的意义他都非常清楚。他洞悉她所做的一切,但他却一直都不言明。甚至对现在已经飚升得像已近天价的那一百亩土地,他也只是用彼岸的风景这样的一种充满诗意的方式来意会,一切都不言自明,一开始他就在帮助她的。她陡然间对这个男人生出了深深的感激之情,同时又有了一种在他面前光裸着身体的感觉。�

尽管如此,她还是在心里有一种难于言说的情绪渐渐弥散着,难道他认定我对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那彼岸的风景吗?其实不是。在她的心里她从来也没有期待过依靠他去做一点什么!否则,她就不会用一张二百万的收条去换蒋小含(应该是蒋冠群)递给她的一张报纸。她完全舍不得这个男人走进她需要却厌恶着的那片水域里。她不会反过来在他站在岸上的时候,她在水里对他说,你也下来吗?

平整的水泥路一直通到了落草坡的小山村的村头。他们把车停在学校的操场上,然后开始打听那个叫维伦的老中医。一个孩子把他们带到中医的家里。在一幢老式的旧房子里,一个中年妇女说,你们找我公公是吧?他在山上看林。妇女告诉他们从后山上去经过一个小水库之后翻过一道山就到了,他在那里搭了一间草房,晚上不回来的,你们沿着有板车印子的一条路走就能走到。不远。�

太阳还浮在山顶上,唐湘育提着带过来的礼盒说:“我们走吧!”�

苏如说:“我跟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