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如是在市长跟蒋冠群打电话的第二天下午找到了他。开始她想约他到新世界来坐坐,但蒋在电话里显得口气冷漠,说事情很多,如果你有事情就到办公室来谈,然后就挂了电话。苏如对着镜子补了补口红就出门了。大多数的时候,她除了浅浅地抹一下口红基本上不化妆的,但是她对衣著却十分地挑剔。这一次她穿了一件紧身的米色丝质套装,外罩一件深色的羊绒大衣就出门了。�
蒋冠群还在市政局办公。他的办公室在十二层。苏如走进去的时候,他甚至把她冷落了几分钟,然后把正在谈话的人送走,并虚掩了一下门。�
苏如把外套脱下来,搁在膝上。蒋冠群把她的外套挂到办公室一角的衣帽架上,替她倒了一杯水,然后又坐到了那张宽大的办公室的黑皮椅上。苏如对蒋的神态有点不适应,但她很快就调整过来了。在此之前,周小云曾经作东使她和蒋有过一次照面,但那一次蒋在酒桌上的表现与现在却判若两人。�苏如说:“蒋局长是在为大市场选址的事忙得没有心思搭理一个新朋友吧!”�
蒋冠群说:“哪里,我怕跟你接触多几次就收不住心,那时候变成苏小姐讨厌的人就没意思了。”
苏如说:“我知道新世界你又不敢去,怕坏了局长的名声,局长年轻有为,前程远大,我们这些生意人是巴结不上的。”�
蒋冠群笑起来:“苏小姐身边排着一个长队,哪里会轮得上我呢?”�
苏如说:“选址的事最后拍板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呢!什么时候也与民同乐一下?”�
蒋冠群眼里倏地闪过一道亮光,他像非洲大草原上正在吃草的羚羊听到异响那样突然地抬起头,伸长脖子:“你怎么知道?”�
苏如说:“局长是不是认定选址在白马滩将要成为事实了?”�
蒋冠群说:“你觉得呢?”�
苏如说:“局长有没有听说省里某人已经明确表示大市场建在高新区是一件好事?”�
蒋说:“你今天来是为章建平做说客的吧?”�
苏如说:“章建平的说客在某某那里。我是想告诉你如果拿白马滩与开发区比,可能白马滩的胜率会低一点。但如果拿蒋局长和章建平比,你的胜率会高一点。”�
蒋冠群说:“你什么意思?”�
苏如笑起来,说:“你别那样看着我,我只是想告诉你,其实还有一种方式,能让你打倒章建平。”
蒋冠群看着她一言不发。�
“其实还有一个选址,你可以考虑一下。”苏如说。�
“在哪里?”�
“黄沙洲。”苏如说完后不再说话了。大约在两分钟的沉寂后,蒋冠群哑然失笑。然后像一个陌生人那样看着苏如,他说:“你的想法太奇妙了。如果能把黄沙洲那块地作市场,那么,你的一百亩地就一夜间涨成天价了。不过这根本没有可能。”�
“为什么?”苏如问。�
蒋冠群说:“假如像你说的在黄沙洲建一个市场,那么,光一个东方二桥上收费站就要让我的成本增加上千万。更主要的是那些经营户每天来回交二十块钱的过路费,你就是用枪指着他们也不会干的。那我的市场就变成了一个空壳了。”�
苏如突然愣住了:收费站。这是她惟一没有考虑到的事情。她说:“如果一旦有了规模,市里的一江两岸的发展就不是一句空话。”�
蒋冠群说:“这个规划是写给上面看的。美国人还准备到月亮上建设一个美利坚呢?你慢慢等着吧。”�
“黄沙洲作为大市场的优势可能蒋局长还没有意识到,我想有空你可以到那里看一下。”苏如说。
蒋冠群说:“等你把收费站变没了我们再来谈吧!我一会儿还得到市长那儿去一下。”�
苏如站起来,去取自己的大衣。她用眼睛的余光看见了蒋冠群用一种古怪的神色盯着她的身体。
她有些失落地下楼了。坐在车里,她跟周小云打了电话,一方面是想把新世界的事最后了结一下,另一方面是她想从周小云那儿了解关于选址的更多信息。周小云接到她的电话,表现出一种迟疑的态度,最后才说:“好吧。我们到河西去。市里太闹了。”�
他们选择了黄沙洲边的一块空地,这里离苏如的地并不远。苏如本想就新世界签约的事先跟周小云谈谈。但是,她的情绪还沉浸在刚才与蒋冠群的交谈里。所以,她一见面就从蒋冠群谈起。�
周小云说:“我和冠群从小就在一栋楼里长大。当时,我们的老头子都在农业厅,他父亲是副厅长,我父亲是办公室主任。我们年龄相差一岁。都在师大附小、附中上学。而且我跟他一直同班。后来他考上重点大学,我只进了一般本科院校--财经学院学财会。之后,我们就开始走上不同的道路。”
周小云沉浸在童年的回忆里,但苏如有些心不在焉。她对他们之间的关系表现不出多少热情,而是想从周小云那儿找到某种提示,就像一个已经盯住目标的小偷,只对阻碍他的防盗门窗算计着从哪儿下手。�
苏如说:“你和他好像性情不太一样哦!”�
周小云说:“冠群比较严谨。而且很有心计,你想三十三岁就上了正处的位置能流俗吗?”�
“他是谁提起来的?”�
周小云说:“这个人的聪明就表现在这里,有些人做得总是界线分明,满世界都知道他是谁的人,谁跟谁是一条线的。比如章建平,他跟周副省长好,虽说不会张口闭口周省长,他总拐弯抹角地让人明白,他和周副省长关系非同一般。冠群却不是这样,连我都不知道,他和书记市长的关系究竟是哪头轻哪头重。两个头对他都不错。他现在是市里重点培养的年轻干部,明年人大换届,他是副市长的候选人。”�
苏如说:“他上了,那谁下呢?”�
周小云笑起来:“谁下呀!都往上走!书记到年龄了,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市长就变成书记。就像学校食堂里排队打饭,一个一个轮。”�
“不过,”周小云停顿了一下,说:“这样也蛮累。一个人就像一只永远收起箭毫的刺猬,多压抑。冠群其实也是一个很奔放的人,中学时我们每次到对面的河滩上游泳,他会第一个游到这边河滩上来。然后到菜地里摘一两个黄瓜,吃饱了再游回去。”�
苏如望着河面,想象着一个中学生从河的对岸游过来的情景。�
时令已到了深秋,水位很低,露出了江心的沙滩。因为出水时间的不同,沙滩的高处长起了一些青色的草,远远看上去就像发型怪异的浪人,或似一些摇滚歌手的头颅。�
“他爱人是干什么的?”�
“你可能见过,”周小云说,“市国税局稽查分局的副局长。每天都在市里的单位跑,像你新世界这样的纳税户她能放过?”�
“哦!”苏如记不起来,不过说到新世界,她就想到了合同的事。所以她就对周小云说:“新世界的合同什么时候签了吧!”�
周小云支吾了一下,说过些时候。�
苏如却从他闪烁的目光里看出了一点东西。“怎么呢?又有什么新想法?”�
周小云叹了一口气,说:“董事会后来又决定不接了。”�
“三百万你还嫌多了?”�
“不,三百万确实太便宜了,但是,我们拿不出那么多现金。都套在了工地上。”�
“那你帮我联系别人吧!”�
周小云说:“还是你自己找吧!以后新世界出售的事你也不要跟我说了。”�
苏如问:“为什么?”周小云说:“不为什么,主要是我事太多了。”�
苏如沉默了一下,说:“闻小勇找过你是吗?”�
周小云默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