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黑金时代的爱情

现场录播的评选节目安排在三天后播出。开始安排的时间是下午三点二十左右,这当然是常景的主意,看到这个安排后,我跟常景发生了争执。我列举了上次旅游形象大使黄金时间一个半小时的播出情况。常景说,这次节目是上面打了招呼的。我说,你就知道上面没有跟我打招呼吗?后来,常景终于作了一些让步,把时间调整到晚上六点二十至六点五十之间。播出的当天,刘部长突然来找我,说无论如何请把节目拿下来。那晚的事好像外面有了一点风声,如果风声随着节目播出吹到大街小巷,就要出事了。�

这次节目之争加深了我和常景的裂痕。那段时间台里正在节目改版,鼓励各部门有想法的同志提出改版方案。经过一段时间的考虑我决定离开专题部,去独立筹办一个栏目。栏目名称就叫《真相》,性质为一个法制类的专题节目,每天一个案例。然后请法律专家做个点评。这个方案很快得到台里的认可,但是,有领导认为这个名字显得有点猎奇的味道;另外,协办单位之一的省司法学会也认为没有突出法制的意思,他们建议改名为《法制时空》、《法制世界》之类。我说先试一段再说吧!看观众反映,如果不行再改回来。台里基本上同意了,让我做一期样片然后再说。�

后面的一段时间我就开始忙样片。我知道这个样片的好坏基本上决定这个栏目的存亡。一方面,它既决定了未来栏目的基本形式和内容定位,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不让台长失望。其实《真相》栏目最初还是一个意念的时候,我就跟台长谈过。是作为私人性质的交谈。之所以有这种私人性质的交流,当然是因为我和台长私交不错,在那年毕业分配的供需见面会上,作为新闻中心主任的他一眼就相中了我。若干年过去了,他也没有跟我谈过相中我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只是在后来的工作中充满了对我的信任,但从来不以我和他之间的个人关系来处理工作关系。比如《真相》栏目在跟他谈过设想之后,他就说他个人意见认为还可以,样片做出来后让编委会讨论后再定吧!有时候我觉得他是一个谨慎有余的人。�

法制类的节目可供选择的案例确实很多,正因为如此要做出特色来就显得困难。因而在样片的选择上确实让我绞尽脑汁。直到有一天,我看到都市报上有一条一百来字的消息时,我才觉得这就是我要找的东西。这条消息说的是最近市里出现一种利用迷幻药抢劫的案件,有市民在沿江路散步时,从风景树下冒出一个旅行者模样的人问路,并对该市民喷了一口烟雾,结果该市民就身不由己带着那人到自己家里把存款取出来交给他。事后他也闹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公安机关称,接到此类的报案已经有三起,一直没有抓到嫌疑人。消息最后提醒市民引起注意。在对有关事件了解之后,我觉得这个案子有意思的地方在于:省医学院的几名医药专家认为,这种迷幻药根本就是不存在的。这种现象只能在魔术表演中看到,在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然后医学专家介绍了几种最新近的引起神经麻痹导致幻觉的药物。但那些药物都不能出现意念的转换。但是事件千真万确发生了。在公安机关的报案记录里,我们找到了另外三个受害者,这三名受害者,一名是市计生委的干部,另一名是省邮电局移动机房的技术操作人员,还有一名是市教委的退休干部,他们三个人受害的地点不同,但经过却完全一样,而且他们似乎不像是有意要跑到公安机关去撒谎。其中,那名计生委女干部还因受骗数额巨大,几乎倾家荡产正与丈夫闹离婚。�

做了大约一个星期的调查之后,我把片子搭了一个框架。有一天上班时,正好电梯里碰上台长,当时电梯里就我们两个人,我就跟他谈了这件事,他听了沉吟一下没有说什么。电梯就到了他所在的九楼。快下班时,他突然打电话给我,说:“这个事例跟你的栏目正好能对上,可是,这最终毫无结果、但却可能引发争议的事件,医学科学没有认定的东西,你向社会发布就好像我们在散布小道消息一样,觉得用这个事件来作样片有些欠妥。记住,有关这类题材你只能打死老虎,去关注那些已经结束的东西,否则,我通得过,编委会的其他同志不一定通得过。你的《真相》栏目只能胎死腹中了。

既然如此,我当然就只有换了。�

也就是这期间的某一天,苏如到台里来找我要这次比赛的资料,说是有一家挺大的广告公司老总想看一些她的现场表现。她说她去过那家广告公司了,有几家南方的电子产品全省的代理都在那儿。另外,他们也在为省里一种女性用品做广告创意和制作,所以苏如比较在意这些资料,她希望我能编得细致一点。我说,那就只有等下班以后,如果一个下午机器都被我占着,别人会有意见的。而且你到时候在场看一下哪些要哪些不要你自己定。苏如说好吧!�

镜头和屏幕从来就是一种残酷的真实,人身上的缺陷会在那里得到一种夸张的突现,比如五官的某一部位稍微有一点偏离,到了屏幕上就要移位了。因此能经得住镜头挑剔的人在生活中是不多见的。然而苏如却是一个特例,无论是远景、近景、中景或者是特写,她都无可挑剔,显出了一种令人惊叹的完美。这也让我想到当初在城市小姐评选过程中,她作为最上镜小姐是当之无愧的。我想如果让她参加全国性质的此类比赛,假如评选后面没有黑幕,这个桂冠她也能毫无异议地戴上的。�

那是一个心路历程非常复杂的晚上,当你整整四五个小时的时间去看着一个不断变换姿态,并且可以称得上是美伦美奂的青春女性时,你会是怎样的感觉?尽管这是在虚拟的屏幕里,但真人就在你的身边。�

一个晚上,我都有想拥抱她的冲动,但我表面上却装着毫不在意的样子。我说:“苏如你去拍写真,肯定比那些明星更畅销。”�

苏如说:“我就不懂,你们男人为什么看见漂亮一点的女人就色迷迷的。”�

快近午夜片子编好了。然后又转录一盘家用带交给她。苏如便心情愉快地回去了。我说:“你住哪里,我送你吧,干脆好人做到家。”苏如说,“我还住在我的队友于艳梅家。”我于是按她说的路线把她送到一家化工厂的宿舍区。苏如说:“反正是她一个人住,没有我作伴她还寂寞呢!她是我师姐,在绿世界时一直是她关照我。”到了一幢很旧的宿舍楼前,苏如便下了车,她扒在车窗上昏暗中向我灿烂一笑就进了楼道里。但是,车子还没到台里就收到她的传呼,她在电话里羞涩地说道:“于姐的男朋友在她那儿过夜,她以为我不回来了。我……我没地方睡。这边路太远,你把我送到另一个姐妹家去吧!”这样,我就又到化工厂把她接上来。�

车子出了化工厂的宿舍,就进入了市区。街上的行人很少,偶尔有车快速地掠过,整个城市参差的建筑在灯光中显出一种寂静的美丽。�

苏如坐在车上一言不发,她也不告诉我她的另一个姐妹的住所。只是有些茫然地望着远处的街影。

“要不,你上我那儿去吧?”我淡淡地说,内心却陡然有一种热烈的东西升腾着。�

“你女朋友没在那儿过夜吧?”�

“我那儿基本没有女人进过屋。”�

“基本没有?说明还是有嘛。”�

我说:“只有一个大学时代的女同学来过几次,不过结婚后就不来了。”�

“你有几间卧室?”苏如侧过脸问。�我说:“你的意思我懂。房子是两居室的,台里暂时调济的,卧室就一间,另一间没床。不过我可以睡在客厅里。”�

她说:“你说话可要算数。”�

“你不是说过我不是那个马某人吗?”�

苏如笑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她突然自语:“这么大一个城市,为什么连我的一张床都放不下。”过后便默然无语。�

很快便到了我的宿舍。苏如简单地梳洗了一下就到里面睡了,我抱了被子躺在沙发上在黑暗中看了一会儿电视,觉得节目实在看不下去,就关了电视很快睡了。�

后来发生的事,我至今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苏如是不是在心里认为我是蓄谋好了的,如果是那样,那么我和那个马某人便是一样的人。不过从以后的日子看来,她并没有这么认为,她好像在听我语无伦次地叙述了当天夜里发生的事情以后,没说什么只是用手在我的额头上狠狠地戳了一下,说:“我这是自投罗网。”�

那天晚上的情形大致是这样的:�

苏如睡后不久,我便很快入睡了,然后就开始做梦。具体的梦境已经忘了,好像是被什么东西追着在奔跑,然后就惊醒过来,其实也没醒只是在一种迷糊的状态,然后,自己就爬起来上了一趟卫生间,接着便下意识地往自己的卧室里走去。当时,我一点也没有记起苏如在屋里。睡眠中的人的状态与醒着的时候完全是天上地下。即使躺到床上靠着另一个身体时,我也没有想到是苏如,我只是感觉到她是二年前在此偶尔住上一两夜的我的大学时期的女友。这种状态跟不久前一些医学专家对死亡研究得出的结果有点类似。这项研究表明,人在死之前的那一瞬间,生命中经历过的东西会像电影胶片一样快速闪过,而最先闪过的则是有记忆以来最早发生的事情,越是眼前的越模糊。我想,睡眠中的情况跟死亡也是非常类似的,当我躺到床上靠近一个女性的身体时,我便想到那个已经结婚的女友。然后,我便抱着她,抚摸着她的身体。我当时的状态基本上是睡眠状态。只是有点模糊的意识,觉得女友好像更丰满了。然后我就趴在她身上进入了她的身体。�

在整个过程中,苏如也处在一种半睡半醒状态里。她对我的抚摸也有一点回应。在我爬到她身上时,她也显得温顺,甚至在我迷迷糊糊找不到方向时,她像一个学雷锋的好心人扶着盲人过马路那样,把我牵引到我要去的地方。直到后来,她才像一个在水里憋得太久的孩子冲出水面时大声地喘息着。

天亮以后,当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时,我发现苏如捂着胸坐在床上吃惊地瞪着我。�

怎么回事?我也被这种状态惊醒过来了。�

我有点语无伦次地嘟囔着,然后坐起来。�

苏如闭了一下眼睛,好像是在想昨晚的事,然后便套上衣服靠在床头。�

很显然,她对昨晚发生的事很意外,她也是一定把我当成了另外一个人了。�

而我也只是觉得昨晚的我是和正在别人怀里的女友旧梦重温了一回而已。�

我和苏如的“同居”生活就是这样开始的。�

所谓的同居其实也就是我们分室而居。就像城里打工族为了省钱合租住房一样,我们就是过类似那样一种同居生活。虽然,我们有过身体的亲近,但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苏如说:除非我愿意,否则你以后不能乱跑进我的房间里来,要不我就要告你私闯民宅。我说:好吧!

我们的同居生活只有短短的六个月零五天。我一直不解苏如为什么会突然就决定和我生活在一起。尽管我的心里有过无数次的念想,有一天能与她拢衾而眠,哪怕就是一个晚上,甚至就是在鹭岛出事的晚上。当她靠在我身上时,我搂着她肩膀的手几次都不由自主像是

容小丽看见钱包那样伸向别处。尤其是每当我看到她那美丽绝伦的身体时,我就会产生那种卑污的想法。就像曹小莉说的:我很想去饮一次毒药。�

苏如把她的家当在某一个黄昏搬到我的住所,我看到她的行李后吃了一惊。我发现除了几件简单的衣物和时装杂志之外,她居然有整整两大纸箱的卡通片,甚至在丹麦教授处看到的几张原版碟片也在其中。我明白了当时陈浩几近狂热地搜罗那些卡通的原因。�

我突然觉得有一点对不起陈浩。就像小时候和伙伴去偷梨,爬上树去的是他,接着梨并没等他从树上爬下来就把梨吃掉了的却是我。�

“你喜欢卡通。”我说。�

苏如笑道:“没长大是吧?”�

苏如离开模特队后不久,就到外贸进出口公司业务二科去了。一方面是因为苏如在市里一夜成名,另一方面--这可能是主要原因,那个一直关心苏如的省体委副主任田涛已经到外经贸厅做党委书记去了。苏如很快就在他的安排下进了主管服装进出口的业务二科了,而且连户口和编制也一并解决了。

苏如说,我不懂谈生意,科长、处长跟外国人谈生意都常把我带上,我是他们的花瓶。�

那段日子是苏如充满新鲜而快乐的日子。她像一条彩色的鱼在一个人造海底世界游来游去。而我的生活充实得连空气都稠密。每天早上开着部里的昌河面包车送她到外经贸厅,然后晚上去接她回来。如果她晚上有应酬,我就会在办公室看带子直到她结束时开车接她回来。余下的时间基本上在床上度过。尽管在开始的时候苏如和我有过所谓的约定,没有她的同意不能靠近她,但那句话就像一扇虚掩的门一样,轻轻一推就开了。我知道,女人说不就是要。那些日子,我迷恋她的身体简直到了狂热痴迷的程度。她常常会在我筋疲力尽地躺在她身边时指着我的脑门说:“想不到你如此好色。”我无言以对。歪着头在她的腰边沉沉睡去。而她则开始专心致志地看她的卡通。她像一个刚入学的儿童,看过的卡通能翻来覆去地看而不厌倦。常常是突然笑得缩着身子在床上打滚,或者突然拧着我某一处大叫起来,我每天至少要让她弄醒一两次。�

有一个星期天晚上,陈浩突然找来了。那会儿已经十点了,听到敲门声时,我正从冰箱里翻东西,而苏如则在没完没了地看她的卡通。我把门打开时,陈浩眼圈黑得像熊猫似的站在门口。等他挤进来站在大厅里一眼就看见苏如披着被子坐在床上。被子拉得盖住了光裸的胸。陈浩死死盯着我看了很久,然后一声不响地走了。他出门的时候,把门摔得很响。苏如说:“神经病。”过后便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继续看卡通了。�

但我却无法平静下来。�

我知道,我和苏如的这种状态一定深深地伤害了他。尽管苏如从来就没有答应过他什么,或者给他哪怕半点希望。他也可以想象苏如与另一个人在一起时的状态,但他永远也不相信这个人是我。陈浩从新闻部出来时,基本上是被辞退,曾一度无着落,青少部和农村部都因为对他的个性了解而对他望而却步,后来我跟常景说把他引到我们部里来时,常景说:“如果你让他来就你负责他。”陈浩最终到了专题部。《真相》这个栏目创办时,我又让他做了编导。陈浩对我心存感激,更主要的是他把我当成了某种依靠。我们有过一些所谓荣辱与共的日子。我记得《真相》刚创办的那几期,为了做几期好节目,我们与公安局联系后参与过一起解救被绑架人质的全过程,和一个围捕两名毒贩的战斗。其中最危险的经历就是那起后来被大家熟知并改编成纪实片的《八·一六大案录》。当时现场牺牲了一名刑警队长,歹徒的来福枪曾经指着躲在暗角里拍摄的我们俩,凶手说,你们俩退后,要不我扣一下扳机你们就完了。陈浩对我说:你下去吧,我一个人能摄下来。还没有说完陈浩就看见另一个歹徒举起了枪。他使劲推我一把后,自己滚到一边,枪砰的一声就响了,我们藏身的地方被来福枪的散弹打得百孔千疮。�

每当回忆起那惊险的一瞬间,我心里常会涌出一种温情。�

几天以后,陈浩请假跟一个电视剧组到外地去,他把一件摄影背心通过常景还给我。望着那件差点被来福枪击中的米色背心,我很难受。�

苏如说:“你是和他一块认识我的吧。”我说是。她说:“当时你是不是也瞄上我了?”我说有点动心。她就笑了,说:“你也不用内疚什么的,你不过比他身手敏捷一点。就像游泳比赛,早一秒摸线就是冠军。”我认为,她对待陈浩有点残酷,我想陈浩后来走那条路的原因跟苏如对他的漠视也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