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同学见了面，气氛自然是异常热烈的。毕业刚刚一年，还有那么多共同的、没来得及忘记的往事，像一个没讲完的故事，讲故事的人去喝了一杯茶，还可以再接着讲下去，如果搁得太久了，讲故事和听故事的人，都会变得前言不搭后语了。不断地有新同学来，不断地有新的笑声加进来。林无渔有些不安，唐琳，她想着，唐琳是不是也能来？她不住地向门口张望。
先前众人围在一堆，后来同学越来越多，比较要好的分成几小堆，谈话的内容也变得隐秘起来。林无渔自然和同寝室的女孩在一起，大家往日里是相熟的，说话也随便得多。李若芹掩饰不住羡慕，说道：“真看不出邱丽童这么早就结婚，新郎又是这么地有钱。”众人转向张仪瑾，张仪瑾是跟邱丽童相当要好的。张仪瑾禁不住众人盘问，说道：“你们真不知道？新郎是盛城有名地产大亨的公子，你没看婆家那些客人，个个西装笔挺。”赵玲笑道：“还个个大腹便便呢！你看那个女人——”大家顺着赵玲手指的方向看去，水晶灯下站着一个三十岁往上的女人，高个，长脸，一头大波浪披肩长发，穿了一件肉粉色连身衣裤，笑起来，身体也随着那笑容，一颤一颤的。赵玲又说道：“人家那才真叫是，‘大眼睛，双眼皮，一看就是场面人’呢！”众人都笑道：“我们这一屋子人里头，就数赵玲嘴最损。”赵玲笑道：“这回邱丽童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要我说，干什么绕那么大的弯子，找地产商的儿子结婚，要是我，就干脆找地产商结婚算了。”众人大笑，赵玲在学校里就是个嘴无遮拦的，差不多在场的每个女孩在心里都因为这个婚礼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只不过赵玲比较直白地说出来罢了。
李若芹问张仪瑾道：“最近我怎么总没见你？”张仪瑾说道：“上个月去深圳出差，顺路又去了趟香港，这前后就是半个多月时间。”李若芹说道：“怪不得，找不到你。咱们这么长时间没见了，等一会儿婚礼完了，都到我家去玩。”赵玲第一个反对道：“不去，上学时，哪一次到你家里，你爸那张脸不拉得跟长白山似的？”李若芹笑道：“这回不是上我父母家，我自己买了一套房。”赵玲说道：“行啊，你都自己买房了。”李若芹说道：“是单位分的，自己拿了一部分钱。”赵玲说道：“你们单位不错啊，你才去一年就分房了，咦？你穿的这件衣服哪里买的？”李若芹说道：“是一个朋友去法国带回来的，这个朋友不十分知道我的尺寸，颜色也不大对。”赵玲笑道：“怪不得，我在盛城没见过这种款式的，上一次在新世界百货，我倒看中宝姿有一款跟你这个差不多的，只是又没有我能穿的尺码。”张仪瑾也笑着对李若芹说道：“你就别那么挑剔了，你这件衣服看上去还不错。到香港购物，也分买哪些东西，手表、金饰价钱自然是便宜一些，要说品牌衣服，我看哪里也差不太多，到那边买就不见得划算。”
林无渔有些默然，以前在学校里，大家在一起买几十块钱的衣服穿，她们还多来向她请教，现在她们说的那些，对她犹如天书。林无渔真切地觉察到自己心里一些烦躁的情绪在一点一点地上升，她说道：“我去喝一杯水。”离开这个小圈子，走到饮料台前。在婚宴正式开始之前，饮料、糖果、香烟是自助式的。
倒了一杯加冰的可乐，透明高脚杯里“咕咕”地翻着气泡，这正附和林无渔当下的心情。一杯下去，顿时觉得火气没那么大了，又倒了一杯，四处看看，秦晋和一群人正说得高兴，她是不想回到她那群感觉良好的室友那里了，端着杯子，站在原地，什么都不做，也不好，又喝了一杯。林无渔的前面站着一对男女，那女人正是先前赵玲说的“大眼睛，双眼皮，一看就是场面人”的那个女人，她的肉粉色的连身衣裤让人过目不忘。正和一个男人说话，那男人四十上下的年纪，中等身材，宽肩，浓眉，穿一件银灰色的西装，戴一副墨镜。那男人好像说了什么有趣的事，那女人“咯咯”地笑着，笑声富有穿透力，引来众人的目光，那女人并不介意。
一时无聊，林无渔一边喝可乐，一边上下打量着他们，又想起先前赵玲说那女人“大眼睛，双眼皮，一看就是场面人”的俏皮话，不禁嘴角含笑。那男人像是肩膀上长了一只眼睛，发现有人察看他，不经意地回转身，林无渔的目光一下子无处落脚，像一个小偷被逮了个正着，低下头。那女人笑道：“郑老板，明儿，我就去你那看房，你可要给我打折，说话算话啊！”那男人笑道：“竟说笑话，你要是真看上我的房子，是那些房子的荣幸，还打什么折啊，直接送给你算了。失陪一会儿，我那边看见一个朋友，过去说句话。”离开那女人，往别处去了。林无渔拍拍胸口，把杯里的可乐喝了，又倒了一杯。冰块放在高处的一只不锈钢容器里，她踮起脚，还是有些吃力，那个男人左转右转，竟站在他身边，替她取下冰块，放在她的高脚杯里。
那男人说道：“小姐，你好像很能喝水，你是在跟谁生气吧？女孩子一生气就爱喝水。”林无渔先前还想说声“谢谢”，听他的话有些不上路，冷笑道：“你好像对女孩子倒挺了解的。”那男人又说道：“小姐，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你看起来很面熟。”林无渔冷笑道：“先生，说这话，你好像对女孩子并不怎么了解，现在早不时兴说这个了。”说着，起身往前走，那男人竟跟在她身后，说道：“那我倒想请问一下，现在都时兴说什么呢？”本想给他一个软钉子，也就完了，没料到他竟是这样一个不依不饶的人，在房间里也不摘掉墨镜，她看不清他的眼睛，她能想象到他那双眼睛在墨镜后面，正肆无忌惮地观察她。林无渔冷笑道：“这个，你问我，好像不大合适，我们好像并不熟。你当真对这个问题十分感兴趣，大可找一个专家来好好讨论一下。”林无渔一抬头，看见李蔓琪正和秦晋在一起谈笑风生，她本来有一堆话，要好好嘲笑一下他，不由得走了神，到了嘴边的刻薄话，又咽了回去。那男人也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笑道：“那一男一女，好像令你不太高兴？”这个男人好像专门是为了令她难堪而说每一句话，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算是作为对他的回敬。有人喊道：“新娘子来了！”众人往门口拥去，冲散了他们。林无渔喘了口气，总算摆脱他了。过后，自己也觉得好笑，一个陌生人罢了，何至于此。
新郎和新娘子踩着婚礼进行曲进了大堂，仪式进行了半个小时左右，开始吃饭。饭快吃完了，陈峰来了。认识陈峰的人都嚷着他来晚了，要罚酒。陈峰自罚了三杯酒，连连拱手解释道：“本来早要来的，老板临时有事，才完。”一桌人坐得满满的，陈峰叫服务员拿了把椅子，挤在秦晋和林无渔中间。赵玲笑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大清早，穿着旱冰鞋，到我们寝室楼下喊林无渔吃早点的事啊？现在，你还往人家两个中间掺和，你也不问问秦晋愿意不愿意？就一屁股坐那儿了！”林无渔见赵玲旧事重提，往陈峰脸上瞧了瞧，怕他不自在。陈峰倒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说道：“秦晋不会介意的，是吧？你成天和林无渔在一起，也不在乎这一会儿啊！”众人都笑了，林无渔先前对陈峰还加着小心，没料到陈峰自己倒这样放得下。林无渔看了一眼秦晋，知道秦晋和她心里想的是一样的。倒是李蔓琪坐在另一桌，落落寡合。
有些人打趣林无渔和秦晋，问什么时候吃他们的喜酒，也有些人知道这里的因由的，知道的眨眼、咳嗽，提醒不知道的，不知道的有的明白了，有的更糊涂了，这反而令林无渔更难堪。倒是陈峰岔开话题，大讲自己的生意经。林无渔这才知道，陈峰比她早毕业两年，一年前就离开学校分配的事业单位，到一家广告公司工作了。众人对陈峰的举动很是吃惊，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在他们眼里，多少还是看中铁饭碗的。林无渔暗暗上了心，低声问陈峰道：“你能不能也帮我介绍一份工作？”陈峰说道：“你当真有这个打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的单位，你嫌不好，可毕竟是个铁饭碗，你要是离开了这里，可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林无渔说道：“这个你尽管放心，我既然这么做了，就没想过回头的事。”陈峰说道：“你和你母亲——”又指指秦晋，说道：“商量过吗？”林无渔说道：“我母亲那方面自然是没什么的，这种事她是不过问的，倒是他，我没同他讲过，我也是才决定的，我们单位上的事，他最清楚，我想他也不会反对。”陈峰说道：“行，你既然前前后后都盘算清楚了，我一定帮你留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