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敦煌旅行回来,林无渔和秦晋确认了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秦晋更是以男朋友的身份,和林无渔在教室、食堂、图书馆……出双入对。他们一起度过了安静而又浪漫的大学时光——这是他们爱情史上最美好的一段日子,也是林无渔人生中一段真正的黄金岁月。
如果要说也有一些遗憾,那就是唐琳。自从那次骑马以后,唐琳再也没来找过她,看来唐琳是不肯原谅她了。林无渔去找过唐琳一次,等在大教室门口,唐琳从里面出来,背着书包,一副落落寡合的样子。林无渔想喊她,嗓子眼却黏黏的,叫不出来,眼睁睁地看着唐琳从面前走过去了。后来唐琳的父母,分了新房子,唐琳的家也从大院里搬走了,从此以后,唐琳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
林无渔倒是经常见到陈峰,他也交了女朋友,是音乐学院学钢琴的,长发,小脸,娇巧玲珑的南方女孩。
林无渔和她母亲的关系跟以前差不多,要说有些改变,那就是秦晋到她家的时候。她母亲对秦晋倒是真心实意地喜欢,这个连林无渔也能看出来。秦晋每次上门,她母亲忙前忙后,三个人热热闹闹地围坐在一起吃饭,那成了她们家最充满家的气氛的时刻。她倒是不曾到秦晋家里去。秦晋的父母知道他们的关系,也提出要她到他家里去。她出于女孩子的自尊心和羞怯,总没应承,说道:“等咱们毕业以后再去吧,毕竟咱们现在还都是学生。”
这一天,林无渔和秦晋一起在商业街闲逛。林无渔说道:“今年春天倒来得早,才三月底,身上的羽绒服有些穿不住了。”秦晋早把围巾摘下来,搭在胳膊上,听她说热,说道:“不如你也把围巾摘了,我一起给你拿着。”林无渔看了一眼自己的围巾,这条围巾还是上高中的时候唐琳送给她的,用得起了毛,也没舍得扔,自己也觉得这种行为,有些过于艺术化,从内容到形式都于事无补。这会儿,听秦晋这么一说,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唐琳,唐琳,这个名字成了她心口的一块疤。
秦晋说道:“怎么无缘无故叹起气来?”林无渔笑道:“没什么,走了这么半天,倒觉得有些饿了,不如去吃些东西吧。”秦晋抬腕看了看手表,说道:“可不是,都中午了。对了,前面有一个朝鲜烤肉馆,他们的烤牛肉味道不错,米酒也是自己店里酿的。我上个星期和家里人来吃过,当时就想着什么时候要带你来吃,真是相请不如偶遇。”林无渔说道:“我也总来这条商业街,怎么不知道,还有一家这样的店?”秦晋笑道:“你别看这条商业街,街面上商铺林立,繁华现代,可是你只要找着一个胡同儿口,随便往那里一钻,胡同儿口狭狭窄窄,里面可是藏着千军万马,另有一番天地!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枉你还是盛城人。”林无渔笑道:“快别说的那么热闹了,到了里面,看别打了你的嘴。”
秦晋在两个商铺之间找到一条胡同儿口,带着她穿进去。像一个口小肚大的花瓶,果然越走越宽敞。尽是一些青砖青瓦的老宅子,年代久远,有些屋顶已经长出了青草甚至于小树。也有一些地脚好的宅子,改成了饭店、水果店,还有粮油店,和胡同儿外商业街的车水马龙遥相呼应。水井边洗菜的妇女,跑来跑去的小孩,墙根底下抽烟的老人……林无渔深感惊奇。秦晋说道,你可别小看了这里的人,这就在故宫附近,他们才真正是皇城根的人呢,咱们住的地方在以前可都是乡下。
秦晋带着林无渔三转两转,走进一家朝鲜族烤肉馆,一看,客人还真不少,连外面也支起了好几桌。秦晋说道:“要不咱们也在外面吃得了。”林无渔笑道:“行啊,一边吃饭,一边又能晒太阳、看西洋景。”秦晋点了烤牛肉、烤墨斗、烤雪鱼、烤土豆片,又点了拌花菜、辣白菜炒饭、冷面,一碗米酒。林无渔笑道:“一会儿,还有别人要来吗?”秦晋说道:“没有啊!”林无渔笑道:“这些东西足够四个人吃的了,退掉一些,免得浪费了。”秦晋笑道:“这个你只管放心,他们这里的东西味道极好,保管你吃完还想吃。”伙计把一个烧着的炭炉子拿上来,上面搁了一个钢丝网,秦晋夹了一筷子牛肉,往上一放,立时“吱啦啦”肉香飘来。秦晋拿着筷子翻了几个来回,肉就烤好了。给林无渔夹了几片,林无渔就着调料碗一吃,果然香而不腻,焦嫩适口。
客人越来越多,服务员屋里屋外穿梭往来。林无渔凭着余光,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对秦晋一讲,秦晋笑道:“有人看你,有什么稀奇,没人看,倒稀奇了!你那么漂亮,谁不想多看你一眼?——不是说秀色可餐吗?让他们看去。”林无渔笑道:“跟你说正经的,你却只管插科打诨!要你这么说,以后吃饭,只我一个人吃,你看着我就行了——”林无渔转头再四处看看,每一桌都有说有笑,说的是自己的,笑的也是自己的,一副和旁人无关的表情。可是在大街上吃饭,随便哪里有个人,站在树边、公用电话边、汽水箱边都是很自然的事。疑疑惑惑的,吃完了这顿饭。
秦晋说道:“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到里面的银台结账。”剩下林无渔一个人对着一桌子的空碟空碗。一个女人走过来,林无渔一抬头,竟是李蔓琪,“哦——”林无渔一下子全明白了,原来果真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李蔓琪竟然跟踪她。
李蔓琪把椅子向前拉了拉,更近地对着林无渔的脸说道:“你现在很是得意吧?”林无渔说道:“我倒看你是一脸得意,你跟着我们,一定看到了不少你想看的东西吧?你倒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以前我只知道,你这个人够讨厌的,不知道,你除了讨厌还这样下流。”李蔓琪冷笑道:“你愿意怎么说都行,既然你已经用了下流这个词,我倒要问问你,不知道,谁生下来就是个下流坯?”林无渔怒目道:“你说什么?”李蔓琪冷笑道:“怎么,叫我说中了,急了?——不是有人说你什么,气质与生俱来吗!与众不同吗!可是他们都不知道,这是因为你有问题,你的家庭,你的出身,你的经历,全有问题。”林无渔止不住心急气短,说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说完自知不妥,好像已经承认自己有问题,话锋一转道:“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李蔓琪见自己在气势上完全压倒了林无渔,冷笑道:“我不会让秦晋糊里糊涂连你是什么样的人都不清楚,就上了你的当,连着他的父母也上了你的当。”林无渔心里一惊,有种不好预感,说道,“你要是有时间闲着没事干,你爱怎么着,那是你自己的事,可是你别太给脸不要脸。”话音未落,李蔓琪厉声说道:“你说谁呢?”林无渔眉毛一竖,眼睛一立,把杯子朝桌子上一掼,说道:“就说你了!”空气立刻紧张起来,李蔓琪冷笑道:“还真急了,你放心,我现在还没发现什么——不过呢,等我知道了一些什么,我一定会头一个来告诉你的,再慢慢地告诉秦晋和他父母的。”说完拎起手提包一路扬长而去。
林无渔看着李蔓琪的背影,立时心有些灰了。她以前不是没想到这一层,自己的出身,自己的家庭,真要谈婚论嫁,这种事哪能瞒人呢?硬叫她瞒着,别说自己心里过不去,就是真要瞒,也瞒不住啊!到那时,秦晋的父母,他们那种传统观念的家庭,势必不愿意,不能接受,就算勉强愿意了,也势必瞧不起自己。以前这些事,念头一闪,她就硬是扭过头去,不想了,如今,让李蔓琪这么一搅和,不容许不想。李蔓琪可能只是刚刚怀疑她,其实李蔓琪只要到她住的地方,找到哪个老邻居一打听,就全清楚了,还至于这么费劲巴力地玩跟踪的把戏!
秦晋结完了账,从屋里走出来,说道:“我刚才隔着玻璃窗子,好像看见有个人跟你说了半天的话。”林无渔说道:“喔,推销化妆品的。”秦晋信以为真,说道:“那些人是够烦的,——咱们走吧。”
两个人从胡同儿里出来,又在街上逛了逛,毕竟是三月份的天气,六点钟,天就擦黑了。秦晋见林无渔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说道:“逛了一天了,你也累了,我送你回家吧。你不是说要回家取一些换季的衣服吗?这天气说暖就暖了,再说你已经两周没回家了。”林无渔点头道:“我是要回家里去拿一件毛衣,你别送我了,一个城南,一个城北,又得转一大圈。”秦晋说道:“我还是送你吧,你们那条街,没有路灯,黑黢黢的怪吓人的。”两个人一起上了公共汽车,并排坐着,老旧的汽车“咣当咣当”地穿过夜色的街道。
林无渔把头轻轻地靠在秦晋的肩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半晌,轻声说道:“如果我们将来因为不得已的原因分开了,你还会记得我吗?”秦晋朝她脸上看看,她还闭着眼睛,秦晋又轻轻摇了摇她的胳膊,她没有反应,好像这只是一句梦话,秦晋一时拿不准她是睡着还是醒着,拿不准要不要回答她的话,半晌,说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像是回答她,也像是对自己说。
今晚的汽车走得似乎格外的慢,“咣当咣当”每一下都像砸在人的心坎上。到了站,下了车,又走了一段路,才到了林无渔家楼下。林无渔说道:“你就送到这里吧,我自己上楼去。”今晚她似乎格外不愿意秦晋到她家里来。秦晋偏不理会她这种心情,说道:“这楼道里这么黑,我送你上去吧,看你进了房间,再走。”正说着,就听见一个人从楼上往下来,也许是走得急了,拖鞋“吧嗒,吧嗒”直响,近前一瞧,竟是林无渔的母亲,只穿着贴身的内衣裤。秦晋叫了一声“林姨”。她母亲说道:“咦,你们俩怎么在楼下说话?——我在楼上晾衣裳,一甩手,把一个衣裳架掉下来了,帮我找找。”林无渔看她母亲穿成这个样子就出来,再一看秦晋也是眼睛没处搁的表情,不由得生出厌恶来,说道:“一个衣裳架,也值得你急成这样。”她母亲不以为然,说道:“你可别不知道爱惜东西,衣裳架不是钱买来的?”她母亲猫着腰,四处找,秦晋也帮着找,一会儿,秦晋找到了,递给她母亲。她母亲接过来,用手擦擦上面的泥,说道:“到底是你眼睛尖,我不行了,眼睛越来越花得厉害。对了,秦晋,你可有日子没上我们家来了,今天来了,上楼坐吧,我正有一些话要跟你说呢。”秦晋听她母亲这样说,一路跟着上楼来了。
进了房间,她母亲说道:“你们还没吃晚饭吧?”秦晋说道,“阿姨,我坐坐就走,别麻烦做饭了。”她母亲笑道:“不麻烦,一会儿就得。”她母亲说着,先进了自己房间,套了件米色的外衣、咖啡色的长裤,又把头发略梳了梳,才进了厨房做饭去了。秦晋低声说道:“你母亲说找我有话说,是什么事呢?”林无渔说道:“你不去问她,倒来问我,我看她对你倒比对我还亲热些呢。”秦晋说道:“其实有些话,我一直想对你说,你对你母亲,大可不必那样,你们这个家庭的事,也不能全怨到你母亲头上去,她自己也是个受害者。”林无渔一听这话,又勾起李蔓琪说的那些话来,憋了一下午的眼泪到底流出来,抽泣道:“对,我就是恨她。”秦晋也知道,她们母女之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看她哭了,也有些后悔,心想,她心里不痛快,何必这时招惹她呢?岔开话头,说道:“你看,今年夏天我们就毕业了,一毕业我们就结婚好不好?我们有了自己的家,也不用这么送来送去的,也不用总到外面去吃饭,可以一起回家,在自己家里,想吃什么就做什么。”秦晋原本只想安慰她,这些话一说出来,把自己也打动了。那么美好的生活画卷,不再是空中楼阁,随着毕业的临近,变得唾手可得。林无渔却不像他那样容易沉浸在美好的想象里,今晚,家庭、毕业、结婚,这些词让她觉得格外地刺耳。
一会儿,她母亲在小餐厅招呼他们两个吃饭。秦晋一看,今晚,她母亲的菜比往常要丰盛许多,除了一些青菜,居然做了清蒸鳜鱼、■大虾,还开了一瓶干红。她母亲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也张罗着给秦晋和林无渔倒酒。秦晋拿过酒瓶说道:“林姨,怎么能让你给我倒酒呢?我来给你倒。”她母亲笑道:“都是一家人,谁给谁倒还不一样。吃菜,多吃些——林无渔认识的男人里头,我就看你最好,我就相中你做我的女婿。”林无渔对她母亲说道:“别再喝了,你已经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