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典子突然说要去出差,原冈感到有些吃惊。
这事发生在原冈计划着和佑希去郊外旅行的四天前,因此原冈想会不会妻子也和自己一样,在同一时间策划着同一件事情呢?想到这里,原冈不禁直盯着妻子的脸看。
“那个大明星要来日本了!”
典子讲的那个大明星,原冈也是知道的。
“他是为了电影的宣传才来的。这次不知道是吹的什么风,他竟然一口答应在大阪上台致辞。新婚妻子也一起来日本,可能是想带她去逛一逛京都吧。电影发行公司人手少,怕出麻烦事,所以请我们公司去帮帮他们的忙。没办法,要在外面住两个晚上了。最近,我都想办法推掉了不少在外过夜的工作,可这次真的推也推不掉。”
一个人在心虚的时候,话就会多起来。典子会不会心里有鬼呢?她连珠炮似的说个不停,而且眼睛也不敢往原冈这边看。原冈倒抽了一口冷气,心想,难道典子真的那么傻吗?这不是明摆着在说谎吗?
典子接着说:“所以星期一我就要出差去了,家里的事就拜托你了。”
典子还给原冈留了一张条子,上面有住宿酒店的电话号码。这又是件离奇的事情。至今为止,典子每次出差都会打电话回来的,一聊就是半天,无需原冈打电话给她。原冈暗暗思忖,这是不是在做戏呢,好让我相信她?
典子住宿的酒店,虽称不上一流,但也算是打了个擦边球。原冈公司的职员出差时,是从来不住这种高级酒店的。出差住这种酒店大有奢侈之嫌。
原冈接过典子的话说:
“那天晚上我也有个应酬,要晚回来的。所以你不必特意打电话回来了。”
“知道了。条子你留着吧,以防万一。”
典子走后那天晚上,原冈和一家大型批发店的社长一起吃了饭,又去了赤坂喝酒,回到家里已经十一点多了。原冈按着条子上的电话号码,拨通了大阪的酒店。
不一会儿,听到一个女人慢条斯理的声音:
“您好,这里是大阪××酒店。”
“喂,喂,请接原冈典子小姐的房间。”
“是,请稍候片刻。”
电话里传来轻幽的古典音乐,不一会儿有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
“很抱歉,我们这里没有叫原冈典子的住客。”
“哦,那么请接仓田典子小姐吧。”
因为典子在公司里用的是结婚前的父姓,因此入住酒店的时候也用了以前的姓氏。出于工作关系的考虑这情有可原,不过原冈还是有些感到不愉快。
“是仓田典子小姐吗?请稍等。”
电话铃响了很久,就是没有人接听。
“仓田小姐现在好像外出了。”
“那么……”
这时,原冈的勇气一下子都迸发出来了。
“那么,请转浅沼裕介的房间。”
在这个瞬间,原冈心里一个劲地祈祷,期待电话那头的男人马上回绝他,告诉他酒店里没有这位住客。
不幸的是,男人说道:“是浅沼裕介先生吗?好的,现在就为您转接。”
原冈绝望了。至今为止,他对典子的心情是复杂的。他尝试过信赖、观察,经历过怀疑、苦恼,而现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了,这怎不叫原冈悔恨万分呢。
不过,原冈的心里突然涌起一种不可思议的念头。
当一个人面临一个最可怕的事件时,他会做出多种猜测和判断,在内心拼命地祈祷所听到的所看到的一切不要成为事实。
原冈就处在这样的时刻。
现在,那个叫浅沼的男人确实和典子住在同一家酒店里,但原冈的内心思绪翻滚,不停地自己对自己大声叫道:
“他俩在一起或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一定是典子委托了浅沼什么工作,所以才一起来大阪的吧?没错,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原冈边猜测边点头,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即使时到今日,原冈仍然固执地认为典子是不会红杏出墙的,因为这是有充分理由的。
原冈想起了当年他和典子身陷婚外恋旋涡时的情景。
当时,原冈度日如年,典子也痛苦万分。为了典子,原冈必须和多惠子离婚,但他暗底下却害怕这一天的到来,对充满未知数的将来感到不安。
典子便对他说:
“你也不必太勉强了,我不想伤害你的妻子和女儿。我绝不是在你面前说漂亮话。但做事操之过急的话,必定会捅大娄子的。”
典子的这番话令原冈感激不已,他打心底里觉得她是一个熟谙世故、善解人意的女性。
但原冈又不可能就这样一直等下去。他清楚地知道如果自己一旦松手,典子马上就会被别的男人掠夺而去。原冈绝对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因此,他坐立不安。然而,已经有了孩子的夫妇要离婚,不是一件轻描淡写的事情。如果双方的父母介入其中的话,事态会变得更加严重和复杂。
就在原冈进退两难的时候,典子却一心一意地信任他,等着他。这是原冈永远忘不了的。
终于,有一天,原冈结束了和多惠子的关系。原冈告诉典子说:
“没事了,一切都解决了!”
典子听了顿时泪如雨下。原冈也忍不住哭了。他想,大概已有二十年没有这样痛哭了吧。二十年前还是中学生的原冈,由于输了地区上的棒球选拔赛,曾经哭了一场。但是这一次不同,既不是因为叹惜,也不是因为高兴,而是想到自己失去的东西太多太多,女儿的感情也受到重创,眼泪就情不自禁地涌了出来。
典子看着原冈,抽泣得更加厉害,眼泪一串串地滑过脸颊。她对原冈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为了我……我现在觉得非常幸福。是不是我不该这样做?”
原冈曾经想过,让自己真正体会到人生价值的,就是在那个时候。然而曾是自己人生支柱的典子,难道仅仅在三年后的今天就变心了吗?难道真会谎称出差,和别的男人同住一个酒
店偷情寻欢吗?
正在原冈思绪万千的时候,接线员接通了浅沼房间的电话,他听到了电话铃响的声音。不一会儿,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喂喂。”声音听起来没有不愉快的样子,是一种非常普通的嗓音,说话的口气略带意外的意思。在原冈的想像中,作为一个充满锐气的评论家,他的声音应该更加有个性。
“喂喂。”男人的声音有些焦躁起来。就在这一刹那间,原冈意识到现在绝对不是打无声电话的时候。在外偷女人的男人,如果接到这样的电话,应当立刻就会明白自己的事情已经暴露了。原冈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欠妥,事后还觉得有些后怕。
“喂,喂。是浅沼先生的房间吗?”原冈故作镇定地说道。他在心里念叨着,现在我要使出浑身的解数了。“不好意思,您刚才要的客房服务是点红茶,还是咖啡呢?刚才服务员没有听清楚。”
男人马上用盛气凌人的口气说:“客房服务?我没有要过客房服务,你们是不是搞错啦!”
原冈说了一句“对不起”就挂断了电话。原冈在电话中听到了电视播音员久米宏的声音。他的音调很高,这种训练有素的声音即使隔着电话机,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接着原冈拨通了典子的手机。铃响两次后,典子接听了。
“哟,是你呀,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了?有事吗?”
典子的声音开朗且温柔,听起来就像说台词那样。但原冈沉默不语,他在努力寻找一个声音。
有了!话筒里很清晰地传来一个男人的说话声——那就是久米宏。
“你那里还好吧?”原冈装模作样地问道。
“到底是大阪啊,很热闹,挺好的。在MINAMI餐馆吃了饭,又喝了一杯,现在刚回来。你呢?有事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你好久没有出差了,你不在,我觉得有点寂寞了。”
“是吗?谢谢你这么说。”
这时,原冈想像着典子的姿势,她一定为了回避坐在身边的男人,斜着脑袋在接电话。他接着说:
“虽说和你只分开一晚,但我这时才真正感到自己是多么地爱你啊。”
“哎呀,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你是怎么啦?”
原冈有点幸灾乐祸起来。在原冈看来,无论这时典子说什么话,都得煞费一番苦心,既不能让丈夫感到自己在敷衍了事,也不能暴露自己正在和情夫偷情。原冈心想,尽管现在人分两地,不能骂她打她,但是要让这个女人立即陷入无地自容的窘境,还是小菜一碟。
想到这里,他问典子:
“典子,你也同样爱我吧?”
“是啊,我也是。”
“那么,你对我说——你爱我。”
至今为止,无论在怎样的场合之下,原冈都不曾说过这种肉麻的话。
典子听了,马上说道:
“傻瓜!你是不是有点喝醉啦?”
“是,是喝醉了。所以才想听你说你爱我。”
“我才不对醉鬼说呢。等你酒醒了再说。再见。”
典子似乎故作爽朗地挂了电话。久米宏的声音也同时消失了。原冈又绝望了,深深地叹了口气。
从大阪回来以后,典子没有任何变化。一如既往,每天匆匆忙忙地去上班,每个星期都有两天很晚才回家。看那副样子,她丝毫都没觉察到丈夫沉重的心事。
原冈几乎每天都在考虑一件事。
“这样放任典子可不是件好事呀。”
原冈心想,妻子和浅沼背着他私通,但他俩完全没有察觉到原冈早已知情,正在追查他们。他俩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神不知人不觉,于是更加变本加厉地在外鬼混。每当想到这里,原冈就气得胸闷气绝。
原冈心想,老婆根本就不值得他怜惜,但老婆的身体他倒是有点心疼不已,舍不得给人的。
原冈心想,典子的身体是只有自己才可以爱抚的,也只有自己才有权利用来发泄情欲。
但事实上现在这个不可动摇的关系已经土崩瓦解了。
原冈曾深深地爱过典子,为她高兴过也痛苦过,就这样离开她的话,自己做得到吗?
男人离两次婚,会得到别人的谅解吗?
原冈的眼前浮现出公司同事和几位好朋友的脸来。在他的圈内,离婚其实并不是一件稀罕的事,在公司里离过婚的同事就有好几个,然而离两次婚的人确实一个也没有。有个在电视台当制作人的大学同学,最近刚和一个年轻女人结了婚,这是他第三次结婚。不过,在电视台工作的人也算得上大半个艺人了,和正正经经的工薪族是两码事。这么说来,原冈如果要离两次婚的话,是很有可能招致他人白眼的。
原冈心想,我是不是投错胎了,怎么会沦落在工薪族里呢?失败一次,人们会宽大的。然而失败两次的话,情况就不同了,人们会说你是个不懂得前车之鉴的人。况且为了和典子再婚,自己已牺牲了很多东西,如果再次将婚姻毁于一旦的话,别人就会怀疑你的人格了。
前妻多惠子又会怎么想呢?她一定会骂自己“活该”,这是原冈很容易就能想像出来的。
多惠子绝对不是一个恶毒的女人,也不会有龌龊的做法。但就这件事来说,她会这么做的。多惠子咧着嘴大笑着,口里喊着“活该”!“活该”!
在这世界上,夫妇离婚的原因多种多样,做妻子的也一定有责任。但如果是因为妻子红杏出墙而闹离婚的话,做丈夫的肯定是会被人讥讽嘲笑的。
多惠子的母亲就曾对原冈说过:“俊明君,你所做的事情,老天爷都看着呢。”虽然她年事已老,但那双憎恶的眼睛仍让原冈记忆犹新。
公司的一位前辈也曾对他说过:“如果离婚的原因不是妻子不好,而是你自己喜新厌旧,为了和年轻的女人在一起的话,那就是件非常不道德的事情了。”
原冈也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窘境。三年前,他为了爱情离了婚,至少自己是这么想的。而现在由于典子的不轨,他又考虑起离婚。但是这对他来说太难了。
原冈心想,力挽狂澜的方法只有一个了,那就是原谅妻子的过错,好好地去爱她,拼命地去爱她。原冈觉得这个方法很有新意,决定为此努力。原冈酝酿着自己该怎么去实施这个想法。左思右想,他竟然这么猜测到:
电视播音员久米宏的那档晚间10点新闻节目,收视率在日本数一数二,时间一到,家家户户大多在收看。到了一定年纪的成年人,是不可能去看那些打打闹闹的电视连续剧的,因此这个时间段只要回到家里,基本上都是看这档新闻节目。那天,典子会不会也正巧在自己的房间里看这个新闻节目呢?
原冈觉得这个推测很合情合理,但同时又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窝囊。
这一天,原冈和部长一起去了山梨。台湾的一家大公司的社长来日本,他提出了几个希望,说是想泡温泉和看富士山,因此,公司决定安排他打半天高尔夫球,再到石和温泉住一晚。就在石和温泉的附近有一家和公司有业务关系的高尔夫球场,那里的经营每况愈下,是一家面临倒闭的球场。因为时常有打折,所以这次公司也指示原冈他们带客人去那儿玩高尔夫球。
话虽这么说,要接待的这个人也不是一般的人物,在台湾算是个重量级的企业家了。因此,原冈他们不敢怠慢,为他预订了石和最高级的酒店。
他们驱车来到目的地。下午打了半程的高尔夫球,然后悠闲地去泡温泉。
“这才真叫优哉人生啊。我要泡得久一些,大家就别为我费心了,我一个人能行。”
那位曾接受过日语教育的社长,用现在都很少见的一种漂亮语调说道。
他非常喜欢这个浴场,透过一面大玻璃窗可以眺望远处的富士山。他说他想在这里泡上半天,陪同的一行人听了都觉得非常高兴。
原冈比大家早一步出了温泉,回到了房里。他不太习惯长时间泡温泉,加上口也渴了,想喝喝啤酒了。
这家酒店虽说是当地最高级别的,但也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就比如冰箱吧,里面的饮料不是第二天早上结账的,而是现取现付的。投入了足够的钱后,才能从圆洞里抽出一瓶啤酒来。原冈想起了最近和佑希去的那家情人旅馆,这里的冰箱和那里的冰箱,使用的方法是一样的。
原冈打开了电视。离七点的新闻节目开始还有些时间。一个男播音员正在讲话,一看就知道是当地电视台制作的节目。这是因为无论是播音员的着装,还是背景的布置,都有些土里土气。
男播音员说道:
“这样看来,今年本地的初雪可能还没到时候吧。”
“是啊,好像是这样的吧。”
坐在一边的女人答道。
那女人穿着蓝色的套装,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但由于原冈压根儿不把这里的电视节目当回事,因此还是本能似的觉得那女人不够时髦。
原冈打开了啤酒盖。这时他突然眼睛一亮,禁不住地“啊”了一声。
是她!是谷口美佳子!两个月前在部下的婚礼上邂逅的那个谷口美佳子。
当时她说过在甲府的地方电视台当签约节目主持人的,现在看的节目就是她所说的那档吧。原冈不禁凝视着电视画面。
“那么接下来就进入‘幸运留言板’栏目。”
原冈看着美佳子说话的画面,心里有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原冈不甚了解什么是电视人。他只觉得美佳子的播音技巧不够专业,笑容也显得有些僵硬、蹩脚。原冈不禁有一种隐隐的怜香惜玉的感觉——因为美佳子太美了。
这时,摄像机切换到六个男女的镜头。这些人手持牌子,牌子上面写着各种活动的宣传内容,这是一种自己组织活动又自卖自夸的节目。他们无形之中每三人站一边,一看就知道他们完全是两个小组的。右边小组的三人都是中年妇女,左边的小组则是两男一女组成的年轻人组合。
“让大家久等了,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美佳子走了上来,手上拿着话筒。
美佳子坐着的时候,原冈并没有注意她穿的那条裙子,现在看仔细了,这条裙子实在有点糟糕,因为裙子的长度刚过膝盖,腿肚子一览无遗,使得腿看起来尤其粗壮。原冈回想起在结婚仪式上见到的美佳子,那时的美佳子远比现在的她要时髦漂亮。原冈心想,可能这是个乡下的小电视台,所以美佳子才故意这身打扮吧。
原冈想着想着,不禁感到有些气恼起来。美佳子那么漂亮,摄像师为什么不好好动动脑筋,把她的美丽展现出来呢?
这时,美佳子把话筒伸向了右边的三人小组里的那个站在当中的女人。只见那女人烫着一头密密的卷发,脸长得像农妇般温和可亲。她显得有点紧张,但越紧张面部表情就越僵硬,嘴巴就像被大头针上下左右钉住一样,不能张也不能闭。
女人说道:“嗯,我们增田町民谣同好会将在这个星期天在町立音乐厅举办民谣大会。免费入场,希望大家前来观摩。”
可能是事先在牌子的背面写了提醒用的台词,她的眼神直愣愣地盯着那里。虽然那女人一口气就把话说完了,但是始终未能抬头看一下电视镜头。
“这算什么玩意儿啊,简直就像有线电视的小儿科游戏。”
原冈不禁自言自语道。
原冈看着正对那个女人微笑的美佳子,一种莫名的怜惜感油然而生。
原冈心想,富士电视台、TBS电视台的那些播音员,长相不过就和美佳子差不多,有些人还远远比不上她呢。而那些女人却能在大电视台抛头露面,出尽风光,简直是岂有此理。
原冈激动起来,随手关了电视机。连原冈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如此愤愤不平。
是不是因为下午的那场高尔夫球打累了呢?还是因为过多地担心美佳子的前途呢?毕竟这个年轻的姑娘曾经是自己的亲戚啊。
对了,对了,找到了,找到了!
这时,原冈解开了内心的一个疙瘩,心情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原冈觉得自己的思路是清晰的,正确的,无可非议。那就是——妻子的侄女,就是我的侄女。
对原冈而言,美佳子本来就是自己的亲戚。尽管后来自己离了婚,美佳子仍然主动地热情接近自己,这就是做亲戚的缘分。看在这个份上,作为她的姨夫关心爱护这个心地善良的姑娘,是没有任何不妥之处的。
想到这里,原冈猛力地点了点头。其实,原冈刚才还在左右为难呢,考虑该不该和美佳子联系。现在,这个问题迎刃而解了。
两天后,原冈给美佳子发了一封电子邮件。
美佳子小姐:
你好吗?
突然给你写邮件你可别感到吃惊哦。其实,前天为了打高尔夫球,我去了石和温泉。无意之中打开电视机,在当地电视台的节目里看到了你。
我不禁感到高兴,也有想念,还有一点难为情。不过,说实话,画面上的你并不像在现实生活中那样充满活力。我知道你是非常尽力地在做节目,然而总有一种呆板生硬的印象。我这个外行人说的话,你可别为此生气啊。我只是觉得有些意外,才写了这封邮件。
天气渐渐地冷了,多保重身体。
原冈
美佳子的回信是这样的。
收到您的邮件,很意外。
您是前天看了我的节目吧。那天真的很糟糕,对不起了。那天我得了感冒,身体状况不太好。而且,又刚刚接到NHK电视台BS试镜落选的通知。
大学毕业的时候,我接受了很多有名电视台的面试,但都失败了。连北海道、四国都去了,也无功而返。惟一到手的就是现在这份签约一年的工作。
当然,我可以说,虽然是地方上的小电视台,我仍觉得这份工作是非常有意义的——但这样的漂亮话我实在说不出口啊。到现在我总觉得羞愧万分,不敢大声地说出自己想去有名望的大电视台工作的愿望。可能是因为原先动机不纯,所以老天就给我报应了。
真不好意思,啰啰唆唆地写了那么多无聊的东西。希望能和您再次见面。
谷口美佳子
原冈又回了信。
饶有兴趣地读了你的邮件。
虽说你很年轻,但是不像有些年轻人那么爱虚荣,你说话诚实坦率。确实如你所说,人都是有野心的,既然有了某种野心,还假惺惺地说待在名不见经传的地方也能成功,这肯定是自欺欺人的假话。我会尽可能帮助你的。我有个大学同学在电视台当制作人,老朋友了,常常一起喝酒,他负责的是信息类节目。愿意和他见个面吗?我随时都可以安排的。不一定非得谈工作,见个面聊聊,或许会有意外的收获呢。
原冈
不久,美佳子来信了。
真的可以吗?太高兴了。
在地方上待久了,对东京就完全生疏了。我总是在琢磨,所谓机会,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有些人先是在地方上当签约播音员,后来成为了中央台的当红节目主持人。还有的人从BS一路攀升,拥有了自己的专栏节目。所以我一直在想,那些幸运的人是怎样发现机会,又是怎样把握机会的呢?
今天我终于明白了。原来所谓机会,是在极其自然的情况下,水到渠成一般悄然而至的。这个机会真是太好了,我一定好好珍惜这次机会。我每周二、四、六上节目,周一、周五随时都有空。山梨离东京很近,晚饭后赶最后一班新干线回去就行了。无论上哪儿都可以,决定后请告诉我。
谷口美佳子
几天后,原冈和佑希偷偷来到情人旅馆约会。原冈想到能再次与美佳子见面,心中一阵兴奋,紧抱着佑希的手似乎也表现出了这一点。
三十八岁的原冈时而觉得与佑希在一起是老天的恩赐,时而又觉得此事弄不好颇为棘手。今天晚上,他分明感受到的是前者。
记得第一次知道女人是怎么回事儿还是在上高中的时候,采用的做爱方式也极为普通。
朋友向原冈教授了防止早泄的诀窍。原冈按照朋友所教的套路进行了尝试。做爱时,他
脑子里尽想着数学课上的因数分解题。
而此刻,他在佑希身上分散注意力的方法是想自己的老婆典子。
为什么打那以后,自己就不再追究了呢?原冈觉得自己不争气。
在典子出差时下榻的饭店里,还住着那个教会她越轨的男人。从男人的电话里传出的声音和从典子的手机里传出的声音一模一样,可以说原冈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妻子搞婚外恋的证据。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原冈却犹豫了起来。
如果揭发了典子的丑事,后果又会怎样?她是个头脑聪明的女人,一定会巧舌如簧,反唇相讥,结果反倒让自己戴上诬赖的帽子。按过去的经验,她没准会撒赖:我在外面搞男人,那你为什么还要和我一起生活呢?反正大吵大闹是免不了了,两个人也不知道要互不理睬多久。年轻的时候姑且不论,如今原冈已经没有精力去为这些事情劳力费神了。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这话听起来好像很俗气,可现在只能这样暂且息事宁人了。
原冈又想,决不能就这样轻易原谅了典子,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可饶恕的。对于一个背叛自己的女人,岂能如此善罢甘休?原冈想用最好的办法来惩罚典子,报复那个男人,却一直无计可施。
自己整天忙于工作,还要和年轻姑娘幽会,总觉得时间不够用。还是慢慢考虑典子的事情吧。
原冈怀里抱着别的女人,心里又对妻子的不忠恨之入骨,他丝毫都不觉得两者之间有什么矛盾。
原冈心想,提起离婚、再婚对谁造成的损失更大,毫无疑问是自己。典子单身一人无牵无挂,而自己已经有了家室。为了和典子在一起,自己抛弃了一切,把房子都给了前妻,典子怎么说也应该感恩戴德的。可她倒好,竟然背着自己丈夫,跟别的男人住在同一家饭店里偷欢。看来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她有没有想过,丈夫为她蒙受了多大损失?
和佑希——这个活蹦乱跳的年轻姑娘在一起,说实话不过就是为了报复而已。原冈发誓:
如果典子跟别的男人睡过一次觉,我就要在外面玩一百个女人……
原冈的思绪开始变得支离破碎,他不断地将对典子的憎恨注入于整个脑海里。
他继续想着,要是典子真的在外边偷情,自己会下决心跟她离婚吗?离婚,离婚,没有哪件事比这更让他心烦了。从财产分割到锅碗瓢盆,大大小小的问题都得谈清楚,还免不了到处树敌。
“俊明君,你所做的事情,老天爷都看着呢。”——说这句话的是前妻的母亲。想起那个信教多年、令人讨厌的老太婆,原冈心里怦怦直跳。哦,美佳子应该叫老太婆为祖母吧……
突然,思绪像被什么东西剪断了似的,原冈的脑海中涌出了几千支粉笔来。
他再也控制不住了……
又过了几天,原冈向谷口美佳子发了邮件,约了见面的时间。美佳子接信后马上回了信。
非常感谢。时间是定在星期一的六点吧。青山的意大利餐厅那样的地方,对于我这么个乡下人而言,实在是让我大开眼界的场所啊。我一定如约前往。
不过,让原冈先生您那样为我费心,不知道是不是妥当。开个玩笑,早知道您是这么一个和蔼可亲的人,在您还是多惠子阿姨丈夫的时候,我真该多多向您撒撒娇呢……
总之,无论如何我都会厚着脸皮去赴约的,这也是和我的“机会”去碰面。我更加期待见到原冈先生。为了不再让您说我没有生气,我会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谷口美佳子
一天晚上,原冈下班回家,看到门旁的衣架上挂着典子的一件新上衣。由于工作关系,原冈对面料很熟悉,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件用上等羊绒面料制成的衣服。原冈翻开领口,见商标竟然是一个意大利的名牌。原冈估计这最起码值三十多万日元。
典子怎么会有那么高级的衣服呢?虽说典子的收入要比一般的女职员高,在穿着上也向来比较讲究,但是买这样高级的名牌还是有出格之嫌的。看着这件衣服,原冈不禁疑窦丛生。
是那个叫浅沼的男人给她买的?还是典子为了取悦浅沼自己掏钱买的?原冈觉得,不管哪儿来的,都是绝对不可原谅的。
最近,典子常常把工作带回家来做,电脑敲得乒乓响,又做计划书又写报告的,忙得不亦乐乎。两室两厅的房子里有一间是原冈的工作室,而典子却没有。因为客厅比较宽敞,典子就把资料堆在了客厅的角落里。她就这样每天晚上坐在客厅的椅子上打电脑,弄得原冈心烦意乱,却又无可奈何。反正原冈一回家,总是看到典子一脸严肃地盯着电脑显示屏。
今天晚上也是如此。放在架子上的CD唱机里播放着音乐,那旋律在原冈听来简直稀奇古怪。他突然想起来了,典子说自己接了一个新任务,来了一个蒙古的民族乐团,要为他们做宣传工作。不过,这种事情跟原冈毫不相干。自己辛辛苦苦地在外面陪客人喝酒聊天,一身疲惫地回到家里,还要听这种倒胃口的音乐,满屋子又都是妻子敲击键盘的声音,真吵死人了。原冈暗自伤心,有谁来体谅我此刻的心情呢?
“您回来啦。”典子停下手来。
典子常说一直化妆的话,皮肤会非常干燥,所以她通常一回家就把妆卸了。没有化妆的典子素面朝天,连眉毛的颜色也显得淡了许多。因为没涂口红,荧光灯下的那张脸让人看得有些发怵。原冈真想嘲讽她一句:“今天快打烊了吧?”
“今天回来得挺早啊。”
“哦,客人说明天要从成田回去,所以吃了饭就回来了。”
“是嘛……给你倒杯咖啡吧。”
典子的口气懒洋洋的。
原冈回答说:“好啊。”
刚才应酬的时候,原冈和客人一杯接一杯地喝了很多日本酒。现在酒的后劲上来了,他觉得渴得厉害,真想喝杯热腾腾的浓咖啡。让他自己倒咖啡当然是不乐意的,然而麻烦典子去做也不是原冈所喜欢的。这里是有原因的。
因为每当原冈打断典子的工作时,她总会显得气急败坏,这一点只要看她的举动就一目了然了。即使典子替原冈倒了咖啡,她往往朝原冈面前一搁转身就走,有时连杯子都还没有温热呢。这样的情形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倒好咖啡、两人促膝谈心早就是猴年马月的事了。当然,给丈夫倒一杯后,典子是不会忘记也给自己倒一杯的,随手就放到自己的电脑旁边。
对此,典子口口声声称自己太忙太忙了。
真是受不了了。这难道还是个家吗?
但原冈强压着怒火,把气话都咽了回去,只是不着边际地问道:
“买大衣了?门口挂着的那件不错嘛。”
原冈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娘娘腔,不禁打了个寒战。为了掩饰内心的猜疑,原冈不痛不痒地找着话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心里窝窝囊囊,很不痛快。
“啊,那件衣服,很不错吧。”
典子全然不知道丈夫的心思,悠闲地回答着。
“我认识的一个编辑带我去了一个内部特卖会。那个内部特卖会只邀请媒体的人,东西都打对折、三折,比你们公司的特卖会还要便宜呢。”
原冈所在的公司每年都要搞两次内部特卖会,虽然只招待职员家属,但还是有不少人托了人情来抢购,场面十分混杂。说是比自己公司的特卖会还要便宜,看来打折打得很厉害吧。典子在那种地方买到昂贵的外套也完全是有可能的。
虽然这个疑团解开了,但是笼罩在原冈心中的层层迷雾并没有因此完全消散。
原冈回到卧室,脱去西服,换上了宽松的毛衣和卡其裤。然后,他走进自己的工作室,打开CD机,放入一张很老的爵士乐唱片。这下终于可以听到熟悉的旋律了。原冈随即又打开了自己的电脑。
原冈觉得自己的家就像宾馆一样。因为妻子和丈夫之间凭着一墙之隔,分别呆在各自的房间里,听着各自喜欢的音乐,分头摆弄着电脑。
原冈回想起以前住在罗马一家酒店里的情景。在意大利,无论哪个地方,酒店的价格都很昂贵。原冈预约的那家酒店,房价跟日本一流酒店双人房的价格相差无几,但是房间却和普通的商务旅馆的客房一样,显得特别狭小,墙壁也只是薄薄的一板之隔。而且当时好像日本人都集中住在同一楼层,一到夜里,就听到一个日本男人大声地给家里打电话。如果说的是外语倒也罢了,反正也听不懂,可那人偏偏说的是日语,原冈便不自觉地被迫听了下去。那人似乎是在金融行业工作的,原冈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那些自己熟悉的专业用语,所以闹得一宿都没睡安稳。
原冈心想,自己和典子各自呆在相邻的房间里,这似乎跟那个罗马酒店的情况差不多。不同的是,他们之间毕竟还有很多共通的东西,还不至于像毫不相识的外国人一样。两人身处不同的房间,各有所思,各有所顾。原冈自言自语道:
“就算我是酒店住客好了。酒店住客的话,出去玩玩,拈花惹草不是很正常的吗?”
为了把谷口美佳子介绍给自己的老同学,原冈将晚餐定在了南青山的意大利餐厅。
这家店里竟然还有包房,像这样的意大利餐厅在东京是很少见的,所以原冈时常带客人来这里。要是在三四年前,假借应酬的名义,报销三个人的用餐费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现在公司里对每张发票都要一一核实,因此,原冈理所当然知道今晚这顿饭是要自掏腰包的。
电视节目制作人井上自称是个葡萄酒“专家”。其实,原冈心里明白,井上在学生时代只不过是把啤酒和烧酒混在一起喝喝而已,根本没有什么学问。原冈常常拐弯抹角地笑他滥竽充数,他本人却听不出来。
有一次原冈拜托井上办事,事后请他吃饭,井上又当场发挥起来,讲解了一通葡萄酒的学问之后,指名要了一瓶相当贵的葡萄酒。更可恶的是,井上喝了红的以后还得再喝白的,哪种酒都不放过。
因此,原冈心想,这一次的买单可要破财了。不过,他又想,为了美佳子,这点花费也是需要的。
自从上次看了那档糟糕透顶的地方台节目后,原冈就一直想要把美佳子从那个烂地方拯救出来。
晚餐时间约在六点。原冈稍稍提早一些去了餐厅,这时美佳子已经落座了。她坐在了靠近门口的那个坐位。原冈对此很满意。因为现在的年轻女人都不太懂礼貌,即使有上司在,她们也会恬不知耻地挑一个最好的坐位给自己。
“今天,真是非常感谢您。”
美佳子站起身,向原冈点头致意。这回美佳子打扮得比上次在电视里看到的要好得多。她身穿一袭白色的套装,在这样的季节里显得非常时髦。头发看上去也十分柔软光亮,可能是在来这里之前去美容院吹过了。
“美佳子,别坐在那里,上这儿来,今天你可是主角啊。”
原冈让美佳子坐到一个靠里面的位子上。因为这个位子正对着井上,后面的壁毯颜色也恰好映衬出那套白色的套装,原冈看着看着,心里觉得很高兴:
“真是个漂亮的姑娘啊。”
美佳子下颚那清晰的轮廓线以及白净柔嫩的脖颈,显现出年轻姑娘特有的美感。她的妆化得不是很浓,眉毛修剪得整齐漂亮,粉底也涂得恰到好处。不管美佳子是在何等偏僻的乡下电视台工作,她的身上已经焕发出电视节目主持人所特有的那种光彩。
井上说不定也会看上美佳子吧?
原冈瞟了一眼正低着头看桌布的美佳子,心里暗自思忖,待会儿在井上面前必须注意自己的眼神,因为这是替美佳子的工作牵线搭桥。自己的眼神真的能像中介人那样冷静那样纯洁吗?不知不觉中,会不会又变成男人的色眼呢?
哎,这可是妻子的外甥女,是离了婚的妻子的外甥女呀!
外甥女和自己在这种情形下碰面,如果前妻多惠子知道了会怎么想呢?想到这里,原冈不禁嫌这事有些麻烦。又不是谈情说爱,自己纯粹是出于好心,如果被别人误会就难办了。原冈瞥了一下美佳子的侧面,又禁不住把目光移向搁在台子上的那双玉手。没想到她涂了很浓的指甲油,那橙色的指甲油看上去涂得很均匀,说不定是到美容院吹头发时顺便让专业的美甲师替她涂的。
美佳子如此煞费苦心地打扮,把自己修饰得这般完美,令原冈心中顿生爱怜。为了取悦今天初次见面的男人,她是做到全力以赴了。
原冈用开玩笑的口气说:
“今天来的那个男人叫井上,他在念书的时候就参加了探险俱乐部,到亚洲的内陆地区呆过好几个月,看上去可能有点怪。你也别把他太当回事了。”
原冈觉得自己的口气简直有些像拉皮条的,但美佳子显得格外紧张,原冈只好东拉西扯地聊上几句,尽量轻松一下气氛。
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二十分钟,井上这才姗姗来迟。他大声嚷嚷道: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刚要出来的时候,接到了一个新闻,说是警察又干蠢事了。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交给别人去办了,所以出门晚了。”
原冈每次碰到井上的时候,都在想,为什么在电视台工作的人都是这么大嗓门的呢?和他们在一起,大家总会感到一种轻松舒适的气氛,聊起天来心情特别放松。
井上向来就是个不修边幅的人。这天他穿了件毛衣,再配上一条只有学生才穿的灰色裤子。这种不拘小节的装束倒是让人感觉到在新闻媒体第一线工作的人落拓不羁的性格。
“哦,初次见面。”
井上终于注意到了美佳子,随即将目光转向她那边。他的眼睛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原冈暗自松了一口气。如果井上眼睛里闪出像猎人一般兴奋的光芒,原冈不知道自己会有多么懊丧呢。
井上取出名片,递给美佳子。仅仅是这么张小纸片,但是它的价值却非同寻常。美佳子深知其中的分量,小心翼翼地用手接过名片。
“听说谷口小姐是在甲州电视台工作的。那里是个开办才四年的新电视台吧。”井上边看酒单边问道。
“是啊,您很了解情况啊。”
美佳子说话的时候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原冈心中一阵难受。因为他察觉到,美佳子在看井上的时候,自己反倒像是个局外人一样。美佳子展露出空姐般训练有素的笑容,盯着眼前这个大权在握的男人。原冈多想能够做些什么来挽回美佳子对自己的关心啊。
“哦,对了。我今天带了履历书,或者应该说是简单的经历吧,主要是把至今为止自己干过的工作写了一下。”
“是嘛,让我看看。”
井上开始看那份用文字处理机打出来的简历,这时的态度完全不像刚才看酒单时那样热情高涨。他接着问道:
“那么说,你签了一年的合同了?”
“是的。今年反正已经签约了,不过,明年就不知道怎么样了。”
“在地方电视台,这种情况是很多的,”井上突然提高嗓门对原冈说,“地方台免不了会把正规播音员的录用名额留给当地那些名人的子女。但是,事实上合格的并不多,因此就又招聘签约播音员。而且又不肯花钱,只签一年的合同,尽做些自说自话的事情。”
接着,井上又转向美佳子说道:
“我现在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帮你。不过明年四月我们台里会开设一个信息类栏目,那里应该正在招人吧,我会把你的简历交给这个栏目的制作人的。”
“那就请您多关照了。”美佳子低头致谢。
刚说完正事,井上就开始随心所欲地侃了起来。在谈到老同学中有的跳槽,有的离婚的时候,井上还时不时地说一些电视界的小道新闻。比如他所在的节目组里有个男主持趁着合同更新时漫天要价。还有一个当红女播音员马上就要结婚等等。谈到这些事情,井上便显得眉飞色舞。
美佳子则在一边不声不响地听着,也插不上什么话。九点过了大半,美佳子不好意思地说:
“真对不起。再不走就赶不上末班车了。”
“我送你吧。”
原冈不容分说,站起身来。井上显得有些吃惊,因为他原先想吃完饭后请原冈一起去喝酒的。
新宿站的人非常多。原冈护着美佳子,避开那些喝得烂醉的男人们,大步流星地向前走着。中央线月台上的人出乎意料地多。这些人大概都是坐长途电车回上野原、大月一带的上班族吧。在夜晚骤然降温的冷风中,有些男人支起了西装的衣领。
“原冈先生,今天真是非常感谢您。”
美佳子已经多次向原冈致谢了。
“哎呀,别再谢我了,这算不了什么大事。如果能够顺顺利利地定下来就好了。”
“嗯……”
美佳子注视着原冈。虽然口红都褪尽了,但是她的嘴唇依旧显得红润娇嫩。
“嗯……原冈先生,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这样做是不是向多惠子阿姨赎罪呢?”
“赎罪?”原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开什么玩笑!和多惠子没有关系。我只是觉得你是好姑娘,想要帮帮你。”
“那样的话,我太高兴了。”
美佳子垂下眼帘。不知什么时候,列车头上巨大的光柱已经探进了站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