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苹烟家所在的山村,苹烟领着少年向她家中走去,少年却发现苹烟好像并没有归家的喜悦,却反而越接近家,越是心绪低沉。
一处田畔的木屋泥墙,便是苹烟出生之地了。苹烟在院口止步,探头向里张望,院中有一女人正在洗菜,生得粗壮。苹烟走上前,怯怯地打量许久,才叫一声:“姐……”那女子抬起头来,大声道:“你是谁啊?”
“我……我是小五……”
“小五……”那女子站起身来,把菜往木盆中一掼,溅起水花,“你回来做什么?”
“我……是这位公子赎了我。我现在……外面战乱,我想带公子回来暂避。”
那女子打量一身破衣的牧云笙,冷哼一声,回头大叫:“娘,小五也回来了。”
苹烟一家人对苹烟的漠视超出了牧云笙的想象。她从小被卖出当童养媳,离家五年多,就像是一条出门散步的狗回到家中,没有任何人表现出一点激动或欢喜。她们几个姐妹仿如陌路,苹烟都认不清她的大姐二姐,她们之间也没有几句话好说。苹烟家八个女儿除了最小的老八都已嫁出去,其中二姐三姐嫁得尚好,嫁去了镇上,现在兵乱,也都带着夫儿跑回了家中。她二姐夫是镇上杀猪匠,三姐夫是巡更的,这好歹都是山村中人羡慕的“正经人家”,这次回来,也都带回来若干钱米,老爹老娘也就乐于接待了,可这苹烟回来,却只带回一个破衣衫的流浪少年,更有传闻说她是弃了丈夫和人跑了。俩人又没能带来一分钱,她的爹娘恨不得一脚把她踢出门去。狗还能看家呢,回来个女儿,除了多添个抢饭的,还能有什么用处?
木屋中早住满了。苹烟娘对她说,便和你这夫君先在那废猪棚中住一住吧。说罢捧着碗咕噜着什么离去,也不招呼他们先吃点什么。原来这家从来就是有饭大家抢,抢不着的饿死活该。苹烟从小也是这么过来的,这回重拾往日时光,挽起袖子对牧云笙示意,你等一等,我去与你拿吃的来。
她冲入大屋中,立时引来骂声一片,姐姐们一骂,姐夫们便上来推搡,苹烟忍着一言不发,只死死地抓住了锅勺,抢了一碗红苕饭,却被老娘嫌添得太多,上来一巴掌,抓着她的手拨回半碗。“抢,抢什么抢!长到多大还是这副死德性,全无用处,光会吃饭拖累爹娘,你怎的也跑回来?还带了个不知什么样人,被婆家赶出来了吧,怎不去找条河跳了,倒也干净。还在这现眼做什么?”
苹烟红肿着脸走出门来,望着手中那糊糊饭,想怎么也是不该给牧云笙吃这的,可又还有什么呢。心一酸,眼泪才扑簌簌地掉下来,全掉进碗里。
牧云笙上前拉了她的手,说:“走吧,他们不要你,我要你便是了。”苹烟抱住牧云笙痛哭:“是苹烟不好,连一口米饭也找不来,让你受气受饿。”牧云笙心痛,抱着她道:“是我不好。连一个身边的女子都照顾不了,我不该再让你受气受饿才是。”
她老娘冲出来道:“小五,你吃完赶快给我滚回你婆家去,再看你带着个野汉子乱跑,我们家丢不起这个人,你爹在里面磨刀要砍你,你还是快滚吧!”
苹烟气得呜咽道:“我是这位公子用了许多银钱赎出来的,你们一头猪仔五斗米便把我卖了,那算是什么婆家,把人当牲口使!”
“你现在混个出息来啦,银钱在哪里?你二姐三姐的官人回来,提了肉买了布的来孝敬,你却就带回来两张嘴,要跟了汉子跑便跑远些,还好意思回来吃我们的饭,你那汉子咋养不了你,还跟着女子跑回来吃,真不害臊……”苹烟老娘手指戳点,唾沫横飞。
牧云笙一声冷笑,拉过苹烟的手:“她嫁的人家好不好,你们将来便知,只是今天你们赶她走,将来也莫怪她再不认得你们。”
他紧握了苹烟的手,大步而去,苹烟双眼含泪,望着少年,却是满腔欣喜。听到他今天这样的话,哪怕将来跟了他一辈子行乞流浪,也心甘无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