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如槊缓缓抬起了手,他背后的铁甲骑军动作整齐如同一人一般,也缓缓抽刀出鞘。
“今天我只用本部骑兵三万人冲锋,如果你阿速沁觉得自己有足够的力量挑战大端的话,就用你八万族人的身躯来试试吧。”
看见对面寒光的森林缓缓升起,阿速沁像是预感到了死亡的宣判。他像被猎人围困的孤狼大声喊着:“我不相信!”拔刀前指,八部骑军狂喊起来,首先开始了冲锋。
硕风和叶还没回过神来,战争已经开始了,他被冲锋的潮水卷裹着向前。对面的穆如部骑军却像面铁铸的墙一般伫立。直到八部的冲锋离端军大阵只有不到一里的时候,硕风和叶看见那面紫色大旗突然挥动了一下。
后面的事情硕风和叶总是记忆模糊,如同人会下意识忘掉自己内心最不愿回想的事情。似乎穆如世家的铁甲骑军突然发动了,速度快得让人难以想象。无数利刃瞬间插入了八部骑军的内部,势如破竹地向前推进,八部军阵像是被绞碎一样翻落马下,四处都是惨叫声。他们很快被分割开来,弓箭从两面射来,似乎根本没有人能冲到穆如军的面前,他们连对手的面孔也看不清就倒下了。
穆如军纵切,横插,包围,中心冲突。像一部绞碎血肉的机械,向每个方位的出击都准确无误,数百支分队间的策应天衣无缝,始终没有任何两支间的距离超过二百尺,但也没有冲突到一起过,他们在八部军中来回地奔驰,像无数匕首把猎物一点点地割碎。
那就像……硕风和叶后来回想着,就像是狼群在分割开羊群,然后屠杀。是的,那时的右金骑军在穆如铁骑面前就是羊和狼的差距。这就是只凭蛮勇的牧民和久经训练的精锐骑兵军之间的差别。
那面紫色的大旗,一直在轻轻地挥动,调度着这场杀戮。
那之后很长的时间里,硕风和叶一闭上眼,就是那面紫色大旗在舞动,还有满耳的杀声……
穆如部的骑兵分路追杀溃逃的八部族,整个瀚北草原上,都是一片杀声与血色。硕风和叶不知道他一口气跑出了多远,直到马已累死。他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那时只有十二岁的他,已经被恐惧紧紧抓住。他从来没有看过那么惨烈的战事,那么多的人就那样成片成片地死去,马蹄下满是血泥和碎骨,都看不到黑色的土地了。
前方还有部族的老弱在赶着羊群慢慢地行走,硕风和叶狂奔过去,喊:“快走,快走!穆如部就要来了。”但那些部众们舍不得羊群,还在极力驱赶,少年急得要哭出来。这时身后狂沙卷起,人们回过头去,数百黑甲骑影出现在地平线上,飞逐而来。
部众男子们还试图前去阻挡,硕风和叶哑着嗓子大吼着:“不要去!”但是晚了,飞骑交错间,几十个头颅已飞上了天空。
穆如骑兵们追至族众旁,高举了一面红字令牌:“天子有命:瀚北右金作反,围上都屠诸部,天地不容,全族诛灭!”
然后就是惨叫与血光。
硕风和叶那时已经完全再没有了奔跑的勇气,他怔怔地站在那里,突然旁边一位老者扯过一张羊皮将他盖住,一把推入了羊群之中。
硕风和叶蜷缩在群羊的蹄间,紧咬住嘴唇,身子发抖,什么也不敢听,什么也不敢想。那些羊愣愣地站在他周围,看着几十尺外的杀戮,它们只有在狼群来时才懂得逃。硕风和叶后来每每回忆起这个耻辱时刻,他就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想,我曾活得像一头待宰的羊,但我不会永远这样活着。
那次大追剿持续了一个月,八部族数十万人在数千里潮北寒漠上四下逃散,穆如军也分成数千小队四下搜杀。不知多少人死在这次剿杀中。硕风和叶只知道逃亡路上随处可见尸身血迹,那是穆如军奔过的痕迹。
但突然间这剿杀停止了,就在八部族已然绝望的时刻。不知为了什么,穆如军像是一瞬间从草原上消失了。
后来硕风和叶才知道,那是因为端朝皇帝牧云勤的九弟,东陆的宛州王牧云栾起兵造反了,穆如世家要回东陆作战。穆如骠骑虽然留在北陆,但需更换主将,所以才会停止搜剿追杀,调回上都整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