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四 硕风和叶(2)-海上牧云记

“我就要死了。”右金首领柯子模·阿速沁皱紧了眉头,火光映得他脸色苍黑。

“雪封了草原,向北退,就是冻死,向南进,就是被箭射死,被马踏死,右金族真的要完了么?”有人问。

“是我下令抢掠南方诸部,也是我下令向王军放箭,穆如族的大军来了,你们把我的头交出去,他们会留下你们的族裔。”

“不,现在瀚北八部都动手了,我们手上都沾了血,王军我们也杀了,我们都向上都城射出过刻着自己姓氏的箭了,那时就知道,谁也别想独活。”之达氏的首领之达律说着。

“八大部的男儿加起来也有十万,战马虽然饿瘦了,但是弓箭还是利的,瀚南众部加起来有百万,还不是被我们杀得血流成河,牧云氏和穆如氏又能拿我们怎么样。”

“你们不明白……不明白的。”柯子模·阿速沁摇着头,什么样的豪言也无法解开他深锁的眉头。

硕风和叶站在父亲身后,也能隐隐感到,虽然各族长情绪激烈,但一种极沉重的绝望气氛已经压在了大帐之上,连月暴雪压垮的,只是营帐,但这种力量压垮的,将是人的骨头。

自己的父亲低头不发一言,手指搓着干牛粪的碎末,看着它们洒入火中。他从来不是主战的一派,被其他族长嘲笑为“看不见眼睛的硕风达”。硕风和叶觉得这真是耻辱,死就死吧,为什么连“开战”二字都不敢说呢?

一个月后,硕风和叶就明白了。

去银鹿原迎战穆如部一战,各部战士出征几乎就和诀别一样。妻子抱着丈夫的马头痛哭,男人们在马上大喊着儿子的名字:“长大了你要像个男人,保护好你的母亲和姐妹,不要丢掉父亲留给你的弓箭!”男人们向战场出征的同时,家家拆收帐篷,准备向北方迁移。

硕风和叶要跟随父亲和兄长去作战,却被严厉喝止了,父亲甚至还抽了他一鞭子。“等你长大了,这个家就要由你来保护了!”硕风和叶痛哭流涕,他不愿听到父亲这样说。他只护送着老弱们北退了十里,就趁人不注意,拨转马头向战场冲去。

当冲入战阵,挤到父亲身边时,硕风达看了一看他,却什么也没有说,没有想象中的怒吼与皮鞭。他只是点了点头,在马上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硕风和叶向对面看去,第一眼就看见了那面巨大的紫色麒麟旗。那旗下,是铁甲的骑兵排成阵列,甲胄的闪光刺痛人的眼睛。

一位赤袍玄甲的大将从旗下策马缓缓走出,问道:“尔等为何要反呢?”

他没有高声喊喝,但语音中透出的威严像是压着每个人似的。

柯子模·阿速沁大吼着:“穆如槊大人,雪掩了瀚北,没有活路了。”

那将军原来就是端朝征讨军的大帅穆如槊。他微微冷笑:“那么,你们就连屠了瀚南的十六个部族?”

“这草原上,强者为王,本是天理,他们在草丰水美的地方生活太久了,连箭也忘了怎么射了,这就怪不得我们。”

“原来是这样……”穆如槊淡淡地说,“瀚南诸部因为相信皇朝的护佑和草原的安宁,所以交出他们最好的战马,不再打造兵器,专心放牧牛羊,结果却是这样的下场。现在他们重新养肥了战马,绷紧了弓弦,在额头刻上血字发誓要报仇,你们以为你们还能再胜得过他们吗?”

阿速沁冷笑道:“如果让南北诸部再决战一次,输者就让出河流与草场的话,我们不会惧怕的。”

“看来,你们很相信胜者为王的道理……”穆如槊点头,“你们催动战马的那一刻起,就应该已经准备好了死在马蹄下吧。”

“为什么!”阿速沁暴吼着,“上天是不公平的,凭什么我们要世代在瀚北寒漠居住,凭什么我们不能用我们的刀剑夺得真正的沃土?”

“因为你们做不到!各部疆线是三百年前就划下的,为的就是让草原上不再互相残杀,你们的祖先那时也认可了。”穆如槊的笑容像狮子嘲笑着挑战者,“如果你们以为凭一股蛮勇就能改变这帝国的秩序,那么今天,你们就将看到什么是真正的骑兵和真正的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