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1)-上海毒药

骆羽驾着车子上了高架路,由成都北路朝重庆路开去,然后又驶向南浦大桥。他开车的时候总会分神,这很不好,为了使自己从杂乱的思绪中摆脱出来,他又是放磁带又是听收音机,但效果并不理想。

以前开车的时候,尽管头脑里也是想这想那,但他并不担心,他的车技还算可以。但现在他真的很担心,他这不是一般的分神,他往往会任由思绪飘逝,整个置身于想象与回忆的过程中,忘了是在开车,等到突然警觉过来,就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

他时常这样警觉,害怕由此车毁人亡,可他无法控制思绪。他总是想起匡小岚。他称她为匡小岚,而不称妻子,是因为他们的夫妻关系还没既成事实,他们的婚礼只刚刚举行,还没进行到一半,她就给抓了起来。他责问妹妹为什么要在那天带着警察闯进来,妹妹说,“你恨我是吗?你还爱她还想娶她?你就没想到她差点有两条人命在身?”

他不知道匡小岚竟会掐死冯娆,可即使把这撇在一边暂且不提,父亲骆医生和妹妹骆言姬还是不能够理解他,“她毒死亲生父亲的事你总该知道吧?”他们如此诘问。

“这只能怪她父亲太窝囊,不称职。”

听到这,骆医生有些火了,“这么说你要是有一天觉得我窝囊不称职就也会把我给毒死?”

他于是竭力解释,把所知道的匡小岚父亲的坏与变态都说了出来,可父亲不以为然。“知道吗,”父亲说,“我要不是亲耳听到这些话是你说出来的,还真不敢相信,你就不觉得自己是在退化吗?这些话只有那些生活在偏远地区的法盲才会说得出口,亏你还是受过教育的。”

他没再辩解。匡小岚毒死亲生父亲这件事在法律上是说不过去的,但法律往往与情感相悖。在他知道那件事后,他一方面是谴责她,一方面又同情她,觉得她的行为是被迫的。或许正是怜悯占了上风,他开始觉得她是不幸的并且是坚强的,她并没有错。可以说这在当时更增强了娶她的决心,然而他万万没料到她竟然要掐死冯娆,她怕冯娆把这一切都说出来,竟然要掐死她,这是他无法理解的,也是不能原宥的。

想到此他觉得有必要重新认识匡小岚。以前他总以为对她已经够了解的了,然而现在他开始害怕她,她当初毒死父亲,如果说还情有可原,是被迫的,那么掐死冯娆呢?仅仅为了阻止冯娆把她的隐私说出来就不择手段地要掐死她?这可是够怕人的。

如此想着,他已经来到了浦东,他把车子停在仁济医院浦东分院,折回身在医院旁边的鲜花店买了一束鲜花,然后直接奔向医院的病房。可以说直到此时他的思绪才从匡小岚那儿移开,他的脚步迈得很快,急于想知道是不是空跑一趟。

要不是妹妹再三催促,他可能今天还不会来。他想再过几天,等心情彻底平静了再去。妹妹在电话中说,“那你就别去了,都一个礼拜了你一趟也没去,还去什么呢!”他想了想说,“那我这几天就去。”他在昨天晚上还给妹妹打了个电话,妹妹说:“这可不关我的事,你要去就去,至于她明天是不是已经出院了,我也不清楚。”他忙问:“她跟你说哪一天出院的?”妹妹说:“我不知道呀,她没跟我说呀。”他知道妹妹这是不想配合他。

走进病房,他发现还好,她还在,而且妹妹也在。他于是想幸亏今天赶了过来。他可不想在她出院后去她家里看她。这也是他今天急急忙忙赶过来的原因。

他走进来的时候,冯娆正好从卫生间里出来,卫生间就在病房里面,这是一个单人病房,不大,但是很安逸。病房的门开着,冯娆趿着拖鞋正要上病床,就看见他手捧鲜花走了进来。她稍微愣了愣,就径直坐到床上,拖过被褥盖住身子,直盖到胸口那儿。她的身体已经好转,医生说已经没事了,可她仍然觉得很是虚弱。她这是拣回了一条命。她已经死了一回,硬是给匡小岚掐死过去,可不知怎么后来又苏醒了,她觉得这只能理解为阎王爷可怜她,不肯收留她,她命大福大。

她觉得自己也是有责任的,她不应该在夜里把她叫去要挟她,她理应设想到由此可能带来的后果。她觉得这在很大程度上得怪自己,当然她不可能原谅匡小岚,所以当骆言姬说骆羽要来看她的时候,她边摇头边讥讽道,“他还跑来干什么呢,难道还嫌害我不够?”她猜肯定是骆言姬叫他来的,可骆言姬说是他自己主动要来的。

“那你就叫他别来,就说我不想见他。”

她开始变得聪明了。她已死过一回,这是分界线,之前她是单纯的,之后,她觉得自己一下子看清了许多东西。她已不可能再用单纯的眼光看待人和事。骆羽为什么要来?来干吗?是觉得愧疚吗?觉得对不住她吗?如果在以前她很可能这样想,可现在她总认为他是抱着另一个目的,那就是替匡小岚求情,求她撤回对匡小岚的起诉。

因此当她看到骆羽走了进来,她在稍微愣了一下神之后就上了床,不想理他。他走了进来,走到床前,把花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对她说了句什么,她装做没听见。奇怪的是直到临走他都没有替匡小岚说一句求情的话。

从冯娆那儿回到公司,骆羽想忘掉这些事情,一门心思地工作。他觉得自己的工作已经给耽误了,再不能耽误下去。可就在这时赵律师打来电话,说他已同意接手匡小岚的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