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断黑时,她从客房内走出来,戴着一顶米黄色的太阳帽,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半个脸。走出酒店大堂,她让门厅的服务生给叫了辆出租车。服务生替她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她没理会,而是径自坐在后面的座位上。
“往复兴路上开。”即使坐在车上,她也仍然戴着帽子。
“复兴路哪里?”司机问。
她像是想了想,说道:“复兴中路。”
司机便不再问什么,只顾开车。
大街上霓虹灯闪烁,车流如织,夜晚的街头看上去比白天更为繁华热闹,她坐在车上穿行其间,几乎有着梦幻般的感觉,毕竟她远离这一切已快有两个月了。她被阿森囚禁在那座仓库里,与这城市彻底隔离开来,如今一下子投入其中,便产生一种不真实感。我还以为再也别想逃出来了呢。只要一想到被阿森囚禁的那些日子,她就想哭,感觉就像是惊弓之鸟。只有离开了那个鬼地方,她才意识到自己受的惊吓有多深。
她整个儿被这种后怕攫住了,以致待在酒店不敢出门。自从昨天夜里住进这家酒店起,她除了迫不得已溜出来在几步远的一家商店里买了一身衣服,就一直待在客房内,只是考虑到夜晚比较隐蔽,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才壮着胆再次溜出来。她给自己鼓气,只是来到复兴中路,她的勇气一下子耗掉半截,她害怕了。
“复兴中路到了,”那司机说,“在哪儿停车?”
“停在前面那家便利店门口,停近些。”
车子在那家小型便利店门前停下,她付了钱,司机扯了一张车票给她,她拿在手上,朝车窗外左右环视,迟迟疑疑像是不肯下车,司机纳闷,回过头瞧了她一眼,她这才推开车门下了车。还没等那辆出租车开走,她就已经快步溜进这家便利店。
她站玻璃窗那儿在货架前挑挑拣拣,只是眼睛一个劲朝对面的胡同口看去。那是一条老式胡同,很窄,胡同内挤满了高低不一大大小小的民房,模样有些破败不堪。早就听说这儿要拆迁改造,可不知为什么到今天还不见动静。胡同口进进出出的人也很朴实,这从他们随随便便的穿着就可看出。看来还是受外在环境的制约,这些老城区的人无论在打扮上还是精神面貌上都有些落伍。
当然她无心欣赏这些。她盯着买菜的倒垃圾的遛狗的闲逛的人依次看过去,看得很仔细,生怕哪一位是阿森乔装打扮的。特别是那些戴帽子的男人,她看得更为仔细,一个也不放过。阿森如果想在此捕候她,就有可能伪装一下,至少会像她这样戴上一顶帽子,她想这是肯定的。只是那进进出出的人她全看到了,并没看见阿森,也没看到哪个男人的模样值得怀疑,她知道阿森不笨,为此她一再提醒自己要小心谨慎。
她站便利店里装着要买东西的样子又至少观察了一刻钟,还是没发现任何可疑的对象,这才起身朝那胡同口走去,心想应该不会有事的,但内心仍免不了有些惶恐,万一他躲在某个角落,那可是一件麻烦事。然而她已经走到了那个胡同口,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她把帽檐尽量压得低些,一路小跑着走过去。在胡同内她又拐了个弯,朝一个院子走去,掏出钥匙打开门,然后赶紧关上。什么事也没有。但她早已紧张到了极点,她倚在关着的门上,心脏噗噗地跳得厉害,如此站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平静。
院子里亮着灯,房东张姨在浇花,见她这样就诧异地问:“你这是怎么啦?生病了吗?”
她摇摇头,说:“没。”她知道张姨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她刚才太紧张了,她用右手捂着心口,浑身直打哆嗦。
她也没再多说,径自朝楼上租住的房间走去。楼梯很窄,她打开灯,咚咚咚地上了楼。楼梯的声音很响,可能跟水泥板浇得薄有关。打开租住的那个房间,她走进去,发现房间内的东西都原样不动地摆放着,跟她走的时候差不多。张姨那儿还留着一把钥匙,她相信她不在的时候她肯定进来过。最初租住在这儿,她就知道张姨没把钥匙全给她,尽管张姨再三声称一把钥匙也没了。她有些不快,且小心提防着什么,有许多次她都确信张姨进来过,但从未动过她的东西,便放心了。张姨这人不坏。再说她如果是房东的话,也可能会留下一把钥匙,相信每个房东都会这样。她在这个房间里已经住了一年多时间,和张姨相处得也还可以。
她打开箱子,找出存折,放进随身带着的拎包里,然后又挑了些衣服塞进箱子中。正当她准备离开的时候,张姨上来了,她便站着没动。
“怎么啦,又要上哪儿去了?”张姨疑惑地问。
她歉意地笑笑,说:“我打算另租房子住。”
张姨像是早就料到了,说:“租到哪儿去?”
“还没考虑好。”
她取出钱夹,点了几张一百块的递给张姨,说:“这是这两个月的房租。”
张姨也没客气,当场收下了。“这些天你上哪儿去的?怎么一直没见你的人影?”
“我住在一个朋友家里。”她不想把真实情况告诉她。
“你一连这么多天没回来,可把我急死了,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张姨说的是实话,她相信,因为上海人最大的优点就是热心肠,特别会关心人照顾人,尽管他们在钱的问题上一点也不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