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脚朝天

大家开始煞有介事地讨论公共建设、公益事业、城市规划与环境保护等时髦的话题,要不然就似是而非地触及到意识形态问题。

顾芳芳大概喝多了,不知怎么搞的,开始了她长篇累牍的理论,“当代人的感情生活是很脆弱的,脆弱得就像西园蛋糕店里的巧克力蛋糕。爱这玩意儿是无足轻重的。营造爱,虚构爱,强调爱乃是奢侈的浪漫主义者骗骗小姑娘的方法之一。在社会这个大温床上,爱的寄生虫大都是些精神变态的人,没有爱,没有友谊,不光没有这些,大家相互还有莫名的敌意……呃呃……城市他妈的是什么……虚假、冷漠。城市是裸体的,是钢筋与水泥混合的结果。城市藏污纳垢的角落里,到处有看不见的交易,赤裸裸,不需要有什么爱不爱的……呃呃呃……呃……”这位师范大学的大才女在酒后打着令人心跳的饱嗝,脸色赤红地朝我说了一通她伟大的见解,随后又拍了拍我瘦弱的肩膀,拍得我身体里面的骨头嘎嘎直响,拍得我以为她爱上了我,要强奸我了。最后,她双手搭在桌面上,头在双手之间,趴在桌面打起来鼾声。

在七嘴八舌的争论与火锅的沸腾声中打鼾需要勇气。顾芳芳就是如此,她的鼾声激励了康娜,她也学着顾芳芳的样子说要趴着休息,随后便睡着了,只有我与贾卫争论着什么。酒后的喋喋不休,唠唠叨叨,愤懑的情绪表露无遗,似乎稍加掩饰都能引起对方的鄙视。我们夸张的手势,凝重的脸,红肿的眼睛,看起来是相当的严肃与执着,实际都是酒精的作用。在酒的世界里,人容易把无形的理性栅栏拆除,把混乱内心的魔鬼召唤出来。理性使人走向窒息与压抑,而调笑的魔鬼使人看见虚无,兄弟们,生命只有这两种选择,走不走由你去吧。老莎士比亚早就说过,要么是生,要么是死。

瞧瞧铁树,他又在劝酒了。

贾卫不得不把杯中的酒喝干,铁树给他倒上酒说:“丫给你服务丫不给钱啊。”

“丫就是贱,还要小费,真不知死活。”贾卫说。

尽管都喝得一塌糊涂,他们仍不失时机地说:“章郎郎少喝点,别忘记了你请客。”我说:“这不是不信任我吗?我不会忘的。”我去厕所时,走到吧台前把账结了。我感到自己的动作、语言并无失控的迹象。我身体里的胃告诉我别喝了,你已经醉了。但我的理性告诉我,你表现得很好,你还可以继续喝。瞧瞧章郎郎同志,那可是酒量好得很,一点儿都没醉。我在我的内心说了一番胡话。我慢悠悠地步出餐馆,走到街对面,对着一堆垃圾,我弯下的腰身,呕吐了一阵子,我想把多年以来堆积在身体里的绝望、痛苦、忧郁、癫痫、爱、欢乐、幸福、知识、精神痼疾等症状统统搅拌着酒气熏天的物体呕吐出来。是的,活到这个份上,真没意思,就像酒喝到这个份上,不呕吐也不对劲了。现在,我走在路上踉踉跄跄,脑海一片混乱,谁又能解释这些内心的混乱。

芷芷从餐馆里出来找我,她站在背后显得毫无诚意地安慰我说:“郎郎,别喝了,都喝成这样子了。”反正,她的话听起来十分的刺耳,也许在平时这话也没什么的。不是总说忠言逆耳嘛。我此时舌头发直,眼睛通红,直勾勾地看着芷芷说:“怎么,我喝成咋样子了?我不是好好的吗。”芷芷说:“你醉了。”我说:“我没有醉。”芷芷说:“你就是醉了。”“我不想和你争论什么,但我告诉你我没有醉。”我转身回到包厢,把芷芷晾在街上,我想不一会儿她会进来。包厢内,康娜与顾芳芳已睡在三人沙发上,头挨着头,看起来像相依为命的姊妹。铁树与贾卫早就坐在一块喝,勾肩搭背地说着友谊万岁的废话。

“友谊长存,友情进步你知道体现在哪儿?”贾卫问。

“体现在人民币、马克、美金、法郎、英镑、里拉的份上,”铁树回答说。

“NO,”贾卫可笑地说了一个英语单词,手指头在发红的眼睛前晃了晃。“体现在酒量上。酒量越大友谊的容量也越大,于是,友谊要进步,要永存,就得酒量大。酒量不大,友谊就是一句废话,但你知道吗?酒量大小在于一个人对酒精的免疫能力是否厉害?还有……酒量大的根本原因不是在于酒精的免疫能力,而是在于这个人的膀胱是否大?你想想,如果这个人的膀胱像麻袋那样大,那装30瓶燕京啤酒是没问题的。”

都说到了膀胱的大小问题,我觉得贾卫与铁树完全醉了,但我仍搞不清楚自己是否醉了,我感觉自己的身体飘浮了,很舒展。这种感觉和抽大麻的感觉不一样。

我说话越来越放肆,把铁树与贾卫臭骂了一顿。我的话里总是以“丫”字为开头。

丫怎么歇菜了!丫又如何傻逼了!反正,我1995年刚来北京的时候就学会了如何骂人,况且,这些词听起来特牛逼。

此时,贾卫一定要拉铁树到外面比比膀胱的大小。铁树说:“我不可能把膀胱宰下来的,我只能拉一泡尿给你瞧瞧,是你的膀胱大还是我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