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卡拉OK厅里的人早就撤了。两元唱一首的歌装进VCD机里等着我们去唱。
昏暗的大厅里散发着一股酒精味和烟味,为了驱散前面人留下的难闻气味,我们掏出香烟抽了起来。
贾卫掏出二锅头,喝了起来,他得意地唱了一首“你爱
我,我也爱你“的歌。哦!他不是在唱,而是在咆哮,吼叫,扩音器里传出的声音却像在呜咽,有点像压抑后的悲苦的嘶嚎。”我操,“铁树说,”贾卫,你丫能不能轻一点,撕心裂肺的,干吗唱得这么苦啊?“女老板把放大器调低了一些。
经女老板的同意,我们去旁边的小商店买了3瓶可乐,3包花生,7瓶啤酒。
此时,街对面美发店里的三个小姐也过来坐在厅里,贾卫请其中的一个胖一点的喝酒,一边饶有兴致地唱一边伸手搭在她的肩上,然后又把麦克风递到她嘴边给她唱几句。
铁树见贾卫捷足先登,毫不客气地请走了那个颇有姿色的胖小姐,便邀请那个瘦一点的过去,瘦小姐开始还不太乐意,左顾右盼,时而到门口摆弄那件米黄色的外套,时而又回到厅内坐在沙发上,一把抓起桌上的花生嗑了起来。
“你患了多动症吗?”铁树朝她说。
“你才有好动症呢,”瘦小姐说。
“能不能过来坐啊?”铁树说。
“那可要小费的喔。”瘦小姐说,然后瞥了一眼铁树。
“这种地方还要什么小费,请你们喝酒就行了,何况,你又不是这里的小姐。”
“那去我们的房间?”
“等一会儿再说嘛。”铁树左手提了那条牦牛皮带,右手握着麦克风说。
瘦小姐出门兜了一个圈,大概要把美发店的门关好。她回来时,站在门口犹豫了一阵,然后重新坐回到铁树旁边。铁树压低声音,在她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逗得瘦小姐乐不可支。显然是被铁树挑逗的。瘦小姐一边嬉笑一边嗑花生,一边点头一边看着远处的电视屏幕。屏幕上一个穿比基尼的女人在海边漫步,昏黄的落日的光线照着一片椰树林。屏幕上的女人搔首弄姿,脸上露出媚俗的微笑。
由于瘦小姐和胖小姐坐到铁树和贾卫那边,就把那个圆脸的、刚才在我身上又揉又捏地给我按摩的小姐留给了我。我叫她坐过来,我说要和她合唱一首歌。她笑眯眯地说:“唱什么歌啊?”我说:“我们来唱情歌。”“噢唷,情歌不好唱!唱情歌可要‘陪唱费’的。”我说:“你别本末倒置了,我没要你的‘陪唱费’算是给你面子了。”“我靠,”她说,“你是做哪一行的?”我说:“我们是同行啦。”
圆脸小姐瞪圆眼睛,一只手在另一只手臂上乱摸一阵,假装做出一副毛骨悚然的样子。她说:“同行?”我说:“你是不是以为我是鸭啊?”她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我。
“不像,鸭有鸭样,鸡有鸡样,你一点都不像。”我此时再也忍不住了,废话就像倒垃圾一样倒了出来。我平时说话就无所顾忌的,毫不在乎后果,因此废话也多。
我说:“你像鸡。”她说:“是吗?判断力真好。”我问:“你看我像干哪一行的?”
她嘻嘻地捂嘴笑了。我看到她的两颗门牙往外翻,尽管灯光昏暗,我依然能看到她门牙是褐色的,这让我恶心了一阵子。她轻佻地笑着,不回答问题,证明她心里有想法。“你是不是以为我是捡垃圾的?”她摇摇头。“像民工?”她再一次摇摇头。
我说:“你再摇头的话你的头就从你的肩上掉下来了。”她说:“你什么都不像。”
我说:“难道连人都不像吗?”她说:“这年头,连人都是假的,我怎么知道你像不像人。”
“我靠!”我大声说,“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挺谈得来。不如去我的房间。”
“别慌,别慌,我还没作好心理准备呢。”
厅里的另一端,贾卫和铁树分别搂着两个女的勾勾搭搭,窃窃私语。如果换一个角度,他们看我也是一样的。这证明,谁也摆脱不了与美发店小姐讨价还价的嫌疑,但讨价还价乃是消费社会里买卖时的正常交易,实在不值得说这种交易有何不可。况且,他们还没有奔向主题呢?
我问圆脸小姐:“多少钱?”她说:“200元。”我说:“那太便宜了。”她说:“那500元。”我说:“还是太便宜了。”她受宠若惊地说:“那你说个价格。”
我说:“50元。”圆脸小姐假模假式地生气了,但挨我挨得更近了。我问:“一般一个月你能赚多少钱?”她说:“4000元左右。”我说:“那你是白领啊。”
她说:“哪里,这种收入在外地还称得上白领,在北京却不行。”我说:“那你还是土特产。”她说:“什么?”我说:“我的意思是说,你就是本土的白领啊,我可没有贬低你的意思。”圆脸小姐哑然无语,扭过头去看屏幕。屏幕上有仿宋体的歌词,还是穿比基尼的矫揉造作的女郎,不过,这一回的背景却是园林与凉亭,假山与池塘,小径与篱笆。
我想,这些卡拉OK里的靡靡之音,往往是配以风花雪月,鱼虫花鸟,仿佛给那些政治仕途受挫的人解闷,或者给事业不顺的人发泄一下情绪。
凌晨三点钟了,我的身体回荡着陈词滥调的歌声。铁树提出回家,美发店的小姐大概发现没戏,早就走了。我们结账后,离开了卡拉OK厅。黑夜的路很长,人迹罕见的黑漆漆的街上,贾卫一边走路一边掏出裤裆里的家伙拉起尿来,一路滴滴嗒嗒。“这流氓!”我们在后面喊。我想贾卫的感觉,一定在酒精、烟雾、夜色、小姐色情微笑的辅助下,终于达到这一夜的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