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3月初的一天,冷落了许久的我家的门前,突然驶来了一辆车牌号陌生的吉姆牌小汽车。汽车停在我家的门前,司机下来敲门,值勤的警卫战士警惕地问:“你找谁?”
司机回答说:“请报告一下,邓……小平来看聂帅。”
警卫战士惊奇地问道:“哪个邓小平?”
司机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就说:“就是……那个邓小平啊。”
警卫战士道:“噢,是不是那个打倒的邓小平?”
司机为难地说:“就是。”
“请等一下。”警卫战士往里面打过电话,随即热情地打开大铁门,放汽车进来。小汽车刚驶进来停稳,我的父亲母亲就迎过来了。由于走得急,也许是太激动,他们步履有些踉跄,表情兴奋而急切。
车门打开了,从里面下来满面风霜的邓小平叔叔和卓琳阿姨。他们刚从江西的流放之地回来没几天,未及通报,就坐车来看望我的父母。自从1966年下半年邓叔叔遭到批判和软禁后,他们已经有5年没见面了。
父亲声音颤抖地说:“小平……”
邓叔叔也声音颤颤地说:“老兄……”
两双手猛地握到了一块。而此时,母亲和卓琳阿姨抱在一起,轻轻啜泣起来。父亲和邓叔叔久久地对望着,胸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说起,他们只是长久地打量着对方,眼里都含着泪光……
家中的工作人员都目睹了这令人难忘的一幕,以至于30多年后,当时在我家当警卫员,后来给父亲当警卫参谋的杨何的仍然清晰地记得每一个细节。
父亲和邓叔叔的交往可以追溯到留法勤工俭学那时候,他俩差不多同时走上革命的道路,完成了世界观的改变,在周恩来伯伯领导下,成为一名职业革命家。他们三人在海外就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后来他们相继回国,父亲继续在周伯伯领导下工作,邓叔叔虽然年纪轻些,却能够深得中央信任,被派往遥远的广西,发动武装起义。1929年夏天,邓叔叔去广西之前,路过香港,父亲曾经请他吃饭,向他介绍广西的情况。不久,百色起义的枪声,让他的名字传遍党内。
邓叔叔私下里叫我的父亲“老兄”,父亲叫他“小平”,这个称呼他们一辈子都没变。
1992年,父亲去世后,邓小平叔叔的女儿毛毛写了一篇情真意切的纪念文章,名为《聂荣臻伯伯永远活在我们心间》,这篇文章感情真挚,我至今难以忘怀,故在此摘录其中的一部分。毛毛写道——
在经历了风风雨雨、坎坷不平的革命历程后,1935年6、7月间,他们又走到一起了。
在长征过草地前,在毛儿盖,父亲从中央秘书长任上调到红一军团任宣传部长,而红一军团的政治委员就是聂荣臻。
从这时开始,直到抗日战争爆发父亲调到总政治部任副主任的两年间,父亲和聂伯伯一直战斗在一起,工作在一起。
那是在西安事变发生前,父亲在甘肃庆阳得了非常严重的伤寒,昏迷不醒,什么东西也不能吃,生命十分危险。正好此时张学良将军和共产党搞统战,派人送来两车慰问品,其中有一些罐装牛奶。
聂伯伯当即决定:所有的牛奶全给小平。
正是靠了这些牛奶,才救了父亲的命。
……
1952年,我们家随父亲从四川迁往北京。说来也巧,正好住在聂伯伯家的隔壁。
那是在景山的东北角上,一条小胡同里,一道不高的围墙,把我们隔成两家。墙上有一个小木门,打开门,两家就成了一家。
父亲和聂伯伯,两个四川老乡,两个革命军事委员会副主席,两个国务院副总理,两个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两个亲如兄弟的革命老战友,住在一起,来往更加频繁了。
晚上,饭后,只要有时间,聂伯伯、张妈妈,总要和我们的父母亲一起去散步。在北海公园那湖光塔影之畔,在景山公园那苍郁翠绿之中,留下了多少他们那轻松的脚步,留下了多少他们那欢快的笑声。我和我的弟弟飞飞,才上幼儿园,下学后,从来是问都不用问,开门就钻进聂伯伯家的院子,去爬假山,去钻山洞,去摘藤萝架上长满了的长豆角。
聂伯伯和张妈妈只有一个女儿——丽丽姐姐,家里没我们这样的小不点儿,因此,他们很喜欢我和飞飞。只要我们一去,张妈妈就又是拿糖,又是拿水果。在我们心里,从小,就把聂伯伯和张妈妈看成和我们自己的爸爸妈妈一个样儿。
1957年,我们搬家了。但是,爸爸和聂伯伯之间的亲密友谊依然如故。爸爸常常会带着我们全家人一起去聂伯伯家吃四川小吃——豆花。爸爸说,聂伯伯家的豆花最地道。因此,我们从来也不见外,隔一个时候,就自动提出“打一次秋风”。聂伯伯家平时人少清净,我们家一去就会热闹一场,每逢此时,张妈妈总是忙东忙西,而聂伯伯却总是看着我们这乱哄哄的一大家子人,斯文而满意地微笑。
啊,那是哪一年?丽丽姐姐结婚了,生了一个又小又乖的小女儿,取名菲菲。在北戴河,爸爸妈妈带着我们去聂伯伯家玩,大家围着襁褓中的小菲菲一个劲儿地看,聂伯伯和我的父亲,两个爷爷,看着这第一个小孙辈,开心地、慈祥地笑了,笑中透露着那种当爷爷的心满意足。
一个春秋过去了,又是一个春秋。时光流逝,岁月如梭。转眼之间,六十年代过去了;转眼之间……
文化大革命初期,邓小平和刘少奇一起被打倒,父亲深感忧虑。如果说他对刘少奇了解不够,不便发表意见,那么他对邓小平,是非常了解的,他一时难以接受中央对邓小平的处理结果。
1966年10月,中央召开工作会议,批判“刘、邓”,军队两位领导干部写了批判邓小平的发言稿。他们分别把发言稿送请父亲审查,父亲看后对这两位领导干部说了意思大体相同的话:“我没法表态,你们的调子太高,与事实不符。对小平同志我非常熟悉,你们对他的批判,这样上纲,我不能同意。”
邓叔叔从政坛上消失之后,听说他们一家去了江西。我记得有好几次,父亲对母亲念叨说:“不知小平怎么样了,但愿他身体没事,熬过去就好了……”
现在,邓叔叔从江西平平安安地回来了!父亲、母亲当然是高兴得不行。他们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但千言万语归结为一句话:“保重!保重!”
邓叔叔的吉普车从我家门前消失了。父亲、母亲仍然是久久地望着胡同拐弯处,似乎意犹未尽。
不久,父亲对母亲说:“小平全家从江西回来了,我们请他们来吃豆花吧。”母亲说:“好啊。”4月1日,我记得是一个星期天,邓叔叔全家来到了我家,我家的院子里马上热闹开了,父亲、母亲、邓叔叔、卓琳阿姨,四位老人开心地说笑,孩子们叽叽喳喳到处跑。开饭了,我拿出一瓶存放了好多年的茅台酒,打开盖子,邓叔叔闻了一下,说:“好香啊!”
那天,邓叔叔一家在我家玩得好开心。邓叔叔的继母年龄大了,来不了,邓叔叔他们临走之前,父亲叫用小锅打一盆豆花,给邓家老祖母带回去。
邓叔叔恢复工作后,协助周恩来伯伯做了很多大刀阔斧的整顿,深得民心。父亲为老战友感到由衷的高兴,他多次说:“小平了不得!”可是,1975年冬,邓叔叔再一次被打倒,父亲对此深感不平,也更加痛恨“四人帮”的颠倒黑白,倒行逆施。
在周总理病重,邓叔叔处境困难的日子里,总部机关有的领导人不敢去见他,父亲批评这些人,说:“小平同志还兼着总长嘛,中央没有免他的职,你们为什么不去向他请示报告工作?”
在邓小平叔叔处境最困难的1976年1月,父亲更加地牵挂他。1月10日,父亲到北京医院向周恩来伯伯的遗体告别后,回家的路上,他突然告诉随行人员,去看看小平。
他的车子开到了位于东交民巷的邓叔叔家。邓家的工作人员说:首长外出了。
父亲就怕有什么意外,又问了一遍,确定是到人民大会堂开会了,而不是被软禁,他才放心地离开了邓家。
没有见上面,让他感到很遗憾。
2月4日,是中国传统的春节,父亲吩咐我代表他和母亲,给邓叔叔的女儿邓楠打电话,给他们拜年,问候他们全家好,并且特意嘱咐,“要小平保重身体”。我把电话打通了,邓楠很感动,她当即代表父母问候我的父母亲。
说到危难之际的感情,我不由又想起父亲与陈毅叔叔的一段轶事。
1970年10月,父亲住进了301医院。一天,他正躺在床上做治疗,忽然看到门外有个身影一闪,很熟悉,像是陈毅,就大声说:“门外是谁呀?陈老总吗?”
当时,陈毅叔叔的处境比父亲的还要差,因此,陈叔叔的“尾巴”更需要夹起来。他想进来看望我的父亲,又怕连累了老兄,所以在门外犹豫、徘徊。
陈叔叔说:“聂老总,是我,陈毅。”
父亲说:“你进来呀,有什么哪!”
陈毅叔叔迟疑一下,还是进来了。两位老战友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说起来,父亲和陈毅叔叔的关系,有点像和邓小平叔叔,既是老乡,又是在法国认识的,后来在毛主席领导下,在各个战略区南征北战,屡建奇功。建国后,陈叔叔当外交部长,父亲管科技工作,两人都算是没闲着。而且陈毅叔叔性格豪爽,为人潇洒,才华横溢,和他交往,令人感到轻松愉快。父亲轻易不和别人开玩笑,但和陈毅叔叔在一块,他有时还开开玩笑。
“文革”爆发后,陈叔叔挨的棍子比父亲多,处境也更艰难。感觉他很快地衰老了,以前的锐气也磨掉了不少。
他们好像有一年多没见面了,彼此也很牵挂。二人聊了一会,秘书来到病房,要给父亲念文件。陈叔叔一见,起身要走。因为按照陈叔叔当时的处境,有些绝密或者机密文件他是不能看的。
父亲忙说:“走啥子呀?一块听!”
陈叔叔用夸张的语气说:“这可是大事呀!一般人要杀头的噢。”
父亲说:“今天你听我的,我们一块关心国家大事嘛!”
陈叔叔犹豫一下,还是留下了。
从这以后,住院的那段时间,每次秘书念文件时,父亲都会把陈毅叔叔叫来一块听,老哥俩一块分析形势,一块摆龙门阵,谈笑间似乎忘记了忧愁,他们就是这样互相安慰和鼓励着对方。
有一次,陈叔叔说:“聂帅啊,我感谢你。”
父亲说:“感谢我啥子?”
陈叔叔说:“你老兄没有落井下石啊!”
父亲沉默了。原来,前段时间有些人揭发批判过陈毅,包括不少过去和他交往甚深的同事、战友、部下,而我的父亲,没有说过一句不利于陈毅的话。
1972年1月初,晚景凄凉的陈毅叔叔到了弥留之际,父亲来到他在日坛医院的病床前看望。陈毅叔叔去世的消息传来后,父亲异常悲痛,立即赶到日坛医院,向老战友的遗体告别。随后,他又参加了在解放军总医院太平间举行的遗体告别仪式。也就是说,父亲两次向陈毅的遗体告别。
陈毅叔叔去世不久,父亲又和母亲商量,把张茜阿姨接到家里来,请她吃饭,陪她聊天,安慰她,让忧伤中的张茜阿姨感受到了浓浓的暖意。许多年之后,陈家的孩子还记得这事。
还有一件感人的事。1992年6月,父亲逝世不久,他的老部下、老战友肖克叔叔亲笔写下一篇深情的怀念父亲的文章。肖克写道——
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你也和我们一样,受到了史无前例的冲击。那时候大街上的大标语是“万炮齐轰聂荣臻!”我们都很担心你的处境。就在这时候,我被造反派抓走了。
我记得很清楚,是1967年7月30日的上午,我被他们弄到了农业大学的一间房子里,说是要开万人大会批判我。
我去了哪里,家里人不知道。先佛同志(注:肖克爱人)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在这种情况下,她想到了聂司令。
她到了你的家,写了一封求援的信,请你转交给周恩来总理。你当时的处境也很困难,但你还是很快地把信转交给了周总理。
我在“群众专政”中,不知道这些情况,只是知道后来他们对我放松了管制,十天后我就回家了。
每当提到这件事,先佛同志总要说:多亏了聂司令!
1972年,我从江西的“五七干校”回到北京,给你那里打了个电话,说想去看望你,你叫我马上就去!
我很快到了你的家里。你问我江西的情况,你问我的处境,你还问我的家人……我们不能不谈到文化大革命。你对江青等人的行径表示了极大的义愤,你说:“什么文攻武卫,在共产党的领导下,还搞这一套,这不是号召全面内战嘛!”
我们当时说啊说,好像要说的话总也说不完。出门时你还叮嘱我,到外面还是少说为佳……
1975年深秋、入冬时节,好长时间没有心情钓鱼的父亲,突然又迷上了钓鱼。下午,或者是傍晚,他只带上警卫参谋,一声不响地出家门,步行穿过景山公园,再穿过马路,来到北海公园,到北海公园北端靠近305医院的那个小门附近钓鱼。那时候,北海公园的这一部分还没有对公众开放,父亲钓鱼的地方非常安静,很少有人走动。
父亲这时已经是76岁的老人了,在他不犯心脏病的时候,他的身体看上去还算好,他的步伐还算整齐,他的精神还算矍铄。只是他有些驼背了,动作迟缓了一些。
每天,父亲到了那里,警卫参谋帮他下好鱼竿,他挥挥手,意思是不要打扰他。他默默地钓鱼,好半天一言不发。有时抬眼望一下公园通往305医院的那个小门,仿佛在期待什么。
时间久了,陪同他的人渐渐看出来了,父亲的心思根本不在钓鱼上。他的心思在一个人身上,那个人便是周恩来伯伯。
父亲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到周伯伯了。不断有周伯伯患病、病重、反复手术的消息传来。每当听到这样的消息,父亲就轻轻地叹口气,脸上显露出焦虑的神色。他很注意从报纸上留神周伯伯的行踪,看到周伯伯出来接见外宾,或者是参加会议,他就会舒心地笑一下。有段时间没周伯伯的动静了,他就知道事情不妙:他一定又住院了。以他对周伯伯的了解,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休病假的。
早在“文革”初期,父亲就留意到,繁重的工作已经严重影响到周伯伯的健康,非常牵挂他,想替他分忧,但又无可奈何。据父亲的秘书们回忆,1967年7月6日那天,父亲曾草拟了一封给陈伯达的信,信中说——
文化大革命以来,总理夜以继日地工作,是我们老一辈的一个很好的榜样。最近感到总理的体质有明显的下降,我很担心,也听到其他同志有同感……现在是否有可能适当减轻些总理的担子。如把一些经常性的工作分分工,一般事情由分工的同志帮助总理直接处理,十分必要的,分工的同志不宜解决时,再请示总理或提请中央碰头会讨论。这样,不知是否能使总理减轻些工作,适当增加些休息时间,不致使身体垮下去。总理为党为人民辛勤工作,几十年如一日,从来对自己非常克制。这个问题,他本人是不会提出的。我这样考虑提出,不知是否合适,请你斟酌。
这是一封情真意切的信,其中不难看出父亲对周伯伯的深切的挂念。但是,那个年代,他只能把这封信交给陈伯达,陈伯达是中央“文革”小组的组长,而在当时,中央“文革”小组已经取代了中央政治局和书记处,是中央最核心的部门。但是,谁也没想到,陈伯达看到信后,反诬父亲想夺总理的权。这让父亲气愤不已。
1975年过去了,1976年来临了。1976年1月初,父亲因心脏病复发住进了301医院,7日上午,周均伦接到中央办公厅主任汪东兴的电话,汪东兴声音沉重地说:“总理病危,请转告聂帅,来305见一下吧。”
周均伦先把电话打到我家里,母亲听说总理快不行了,当即就哭了,她说:“我也要去看总理。”
母亲和周秘书赶到301医院,父亲正在卫生间里,一听,就知道大事不妙,坐在马桶上的他眼泪立刻就下来了。周均伦扶起他来,帮他披上大衣,又帮他戴上棉帽,然后搀扶着他往门外走。
他们急急忙忙乘车去医院。事隔30年后,周均伦仍然记得这个过程中的每个细节。他回忆说:“在车里,老帅两口子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哭,无声地哭,眼泪哗哗地流,气氛特别压抑。”
到了医院,值班人员只允许父亲一个人进去,不让母亲进,说是规定。母亲执意要进去,人家就是不同意。母亲抹着眼泪说:“不行,我认识总理几十年了,现在他病重,我一定要看一看。你们给邓大姐打电话,如果邓大姐讲,不让我去,我就不去,别人不让我去,那不行!”
后来里面同意母亲进去。母亲这才随父亲进入,周均伦他们焦心地等候在外面,不知道里面会发生什么。
过了十几分钟,母亲搀着父亲出来了,他们边走边哭,居然哭出了声,都是泪流满面,简直哭成了泪人一般,走路摇晃,神情恍惚。在场所有的人都受到感染,不由得跟着抹眼泪。
周均伦说,他跟父亲30多年,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流泪。
一天后,周恩来伯伯去世了。收音机里传出这个惊天消息时,我正在单位,我的脑袋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重地击打了一下。匆匆回到家里,我看到父亲和母亲痛苦不堪的样子,心如刀绞,想安慰他们又不知说什么好,只能陪着流泪。
说起来,我们家和周伯伯、邓妈妈的关系实在是非同一般,从法国勤工俭学的时候起,父亲就在周伯伯的领导下工作,后来回国参加大革命,在黄埔,在北伐中,在南昌起义和起义成功后南下的路上,父亲一直是周伯伯的助手。尤其是在白色恐怖的上海,我们两家更是亲若一家。再后来到了中央苏区,到了长征路上,到了陕北,他们仍然一直战斗在一起。乃至建国后,在领导“两弹一星”的漫长岁月里,父亲一直担当周伯伯的助手。因此,父亲总结说,他这一生,就是总理的助手。
周恩来是父亲一生中最为敬重的人之一。在漫长的革命生涯中,父亲和他结下了战斗的、生死的、兄弟般的友谊,我的母亲和邓妈妈也像亲姐妹一样,无话不谈。至于我,可以说,他们待我就像亲生的孩子一样。每次见到周伯伯和邓妈妈,我一点都不感到拘束,仿佛有一种天生的亲近感。
不说别的,就说一件事——如果没有周伯伯的真心牵挂和周密安排,我回到父母身边的时间肯定还得推迟。
周伯伯叫我的父亲“荣臻”,连“同志”都省掉了,邓妈妈早年也叫他“荣臻”,后来改叫他“老聂”,父亲则叫她“小超”,当年在上海就这么叫,一辈子都没变。
周伯伯的去世,对我的父母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他们连日沉浸在哀伤中,父亲喃喃地对我和母亲说:“他是累死的,他操的心最多。没有他的保护,我们这些老家伙会更糟糕。”接着,他忧心忡忡地说:“可是他一去,谁和‘四人帮’斗?……”
周伯伯的遗体从305医院移到北京医院太平间整容时,我代表父母到现场去看了一下,看到周伯伯瘦成一把骨头,躺在冰凉的台子上,想到这个被我称为“干爸爸”的人曾经是那么英俊潇洒,那么的可亲可敬,而今却撒手去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了,我难过得心如刀绞。
在告别时,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见到邓妈妈后,我更是克制不住自己,放声恸哭,邓妈妈拉着我的手说:“丽丽,要坚强。你周伯伯很坚强。”我想,是啊,周伯伯跟敌人斗争,跟疾病斗,跟坏人斗,跟修正主义斗,从来都很坚强。我要学习周伯伯。
回到家,我仍然是悲伤不已,坐在沙发上哭了一下午。后来我想起邓妈妈的话,脑子突然清醒了。以后,我记住了邓妈妈的话,我要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