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中的沉与浮-回忆父亲聂荣臻

“二月逆流”事件,使父亲的处境急转直下,他的日子日益艰难起来。那时我在七机部一个研究所工作,不能每天回家,每周回来一次,见到父亲,想安慰他几句,又不知说什么好。他明显瘦了,目光深沉,更加沉默寡言。

我了解父亲,他是讲原则的人,有委屈都憋在肚子里,守口如瓶,轻易不会说给家人听。当时很多的情况我并不知道,是后来从别人那里听说的。

据说,毛泽东曾经说过:聂管知识分子,知识分子爱翘尾巴,翘到天上去就不好了。

这个说法不算严厉。林彪、“四人帮”一伙想凭这句话打倒我的父亲,一时还办不到。

但他们并不死心,一次次找借口。有很多受蒙蔽的群众,也跟着瞎起哄。国防科委机关和七机部的造反派揪住父亲不放,掀起了炮轰聂荣臻的新高潮。在一年多的时间里,父亲反复受到批判,甚至受到侮辱。

危急的时候,叶剑英和傅崇碧等人暗中保护了父亲。叶剑英给傅崇碧出主意说:“造反派要来抄聂帅的家,你们要加强警卫,对他们不客气。以后他们会到你卫戍区来闹,就把他们扣起来。”

结果真被叶帅说准了。造反派想抄我们家,被警卫赶走,他们去了1千多人到卫戍区闹,傅崇碧紧急调了两个团,把他们包围起来,他们一看形势不好,跑了,但是一个造反派头头没有走掉,被卫戍区抓了起来,扣了10多天。后来江青出面干涉,那个造反派头头写了检讨,傅崇碧才把他放走。

正是由于叶帅和傅崇碧将军的暗中帮助,我们才躲过了抄家之劫。那个时候,抄家是一个信号,家被抄,往往就会受到人身攻击。很多老干部都是先被抄家,后被批斗致死的。说到底,父亲和我们全家都算是幸运的。

父亲一边挨批一边工作,他主抓的国防科技工作在艰难中前行,几乎成为“文革”期间最有成效的部门,核潜艇、人造卫星的研制仍然能够按计划进行。这是让他备感欣慰的。

虽然不断挨批,名誉受到影响,但是父亲在国防科研系统的威信仍在。拥护他的同志在某些场合说,聂荣臻是“毛主席的好学生”,还说他“是国防科研系统的最高统帅”。结果被反对他的人抓住了“辫子”。尤其是国防科委提出“坚决拥护以聂荣臻同志为核心的国防科委党委的正确领导”,并作为选举出席“国防科委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代表的条件,更是把父亲架到了火上烤,使造反派有了“依据”。

1968年4月以后,“四人帮”一伙的人拿这件事情大做文章,直接添油加醋报告到毛泽东那里,引起毛泽东的不满。在当时的一些单位里,具体工作中提出以主要领导人为核心,这种情况是比较常见的,比如总参开始树立“以杨成武同志为核心”,空军提出过“以吴法宪同志为核心”,海军提过“以李作鹏同志为核心”。这都没有成为什么问题,也没有引起毛泽东的重视。据一些同志分析:那些自封为核心的人,在毛泽东眼里都不过是小参谋,翻不了天,但到了父亲这里就不行了,父亲在红军时期就是一个军团的领导人,后来又担任一个方面军的领导,是个元帅,影响力大,因此毛泽东就认为是个问题了。

但是,上面的那些提法,那些颂扬,我的父亲事前一概不知,他知道的时候,“学代会”的代表已经选出来了,不可能重新再制订条件选代表。显然,是那些支持、拥护他的同志“好心办了坏事”,当时担任国防科委副主任的刘华清在回忆录里也提到了这件事,周恩来批评他们“给聂老总帮了倒忙”。

尽管事前不知,检讨、挨批却是少不了的。父亲特意给毛泽东写了检讨,说自己“没有及时察觉和制止对自己的颂扬”。

8月6日,《人民日报》发表《彻底批判反动的资产阶级的“多中心论”》的社论,此后,国防科委系统掀起了批判父亲“多中心论”的高潮。

在批判“多中心论”的过程中,有人还提出,父亲历史上就曾有过不适当突出自己的问题。比如在1942年的《晋察冀画报》第一期上,刊登了邓拓的《晋察冀舵师聂荣臻》一文,对父亲进行了过头的赞誉,那一期里面的插图,父亲的照片也比毛主席的醒目。这个事情当时父亲也不知情,是别人编排的,事先父亲没有看到过。为此,延安整风时曾经批评过父亲,父亲也诚恳地作过检讨。

批判“多中心论”,这些历史老账都被翻了出来。对这类问题,父亲不回避,该检讨就检讨。

1968年8月19日,根据毛泽东的指示,父亲到京西宾馆听取七机部造反派代表的意见,有人诬称父亲搞两面派,父亲立即义正词严地说:“我几十年来是不搞阴谋的,两面派我绝对不会做,这一条是站得住的。”父亲在原则问题上的毫不妥协,使造反派们无计可施。

“多中心论”的事情还没过去,“二月逆流”的事情又来了,真是祸不单行。

1968年10月份召开的中共八届扩大的十二中全会上,对“二月逆流”的批判达到高潮。林彪在讲话中说——

“二月逆流”是党的八届十一中全会以来的最严重的反党事件,是“刘邓路线”的继续,它的矛头是指向毛主席、中央“文革”和其他坚持革命的同志的。它的目的是要否定文化大革命的必要性和否定文化大革命的主要成绩。是想替刘少奇、邓小平、陶铸翻案,还要否定过去的延安整风,为王明翻案。他们的手段是在“党的领导”、“保护老干部”、“保护高干子女”、“稳定军队”、“抓生产”等漂亮的口号下,实现反党反革命路线的目的。

林彪的讲话,为“二月逆流”定了性。从这以后,批判所谓“二月逆流”时,都是按照林彪的这个说法进行。当时,毛泽东没有表示不同意见。结果,这些开国元勋们陷入了人生的低谷。

父亲在检讨中始终不承认“二月逆流”是有预谋的反党活动。有人背后揭发他和陈毅、叶剑英、徐向前经常见面,说了不少反党的话。他认为,那是正常的同志间的接触,对许多关于文化大革命的议论,那是正常的议论,因为对有些问题想不通。会上,陈伯达等人步步紧逼,追问父亲与叶剑英、陈毅和徐向前接触了多少次。有人拿出监视父亲活动的登记,逼他承认是“反党集团”的活动。父亲气愤不已,当场痛斥这种严重违反党纪国法的行为:“我们政治局委员之间就不能交往了吗?有事就不能相互商量了吗?党内还有什么民主?你们这是搞什么?是搞特务活动!”

无论父亲他们怎么辩解和解释,林彪、江青一伙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因为那些人看到,这些老同志虽然靠边站,不管事了,但仍然是打而不倒,轰而未垮,而且许多正直的人还或明或暗地站在他们一边,很不甘心。更重要的是,尽管他们在毛泽东面前不断告状,不断诬蔑和造谣,而毛泽东就是不说这些老同志可以打倒。这样,林彪、江青一伙就认为老同志仍然是他们夺权的重大障碍,所以,在八届十二中全会上,他们串通起来,有计划地对这些老同志发动了总攻。

据父亲回忆,老同志们被分别编在不同的小组,林彪一伙、“四人帮”和康生、陈伯达等一齐出动,在各个组对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进行无情打击,把这些人往“反党集团”上生拉硬靠。父亲被编在陈伯达掌握的第二小组,组里成员大多是历史上与父亲共过事的老部下。他们这样安排,一方面可以挑拨父亲和这些老部下的关系,另一方面又可以增加简报的分量——这些老部下揭发的材料不是更可靠吗?

还好,那些老部下除了一般的表态之外,没有揭发什么。有位老部下私下里对父亲的秘书说:“聂老总是个正派人,几十年了我们都知道,什么参加反党集团?我就根本不信。你们心里也要有个数,把他的身体照顾好。”

父亲清楚,如果不做点检讨,这次会议上,要想过关,不是那么容易。况且他承认,工作中有失误。谁没有失误呢?有了,就要承认。于是,他交了一份“检讨”,主要还是关于“多中心论”的问题。

八届十二中全会上,他对这个问题再次进行了深刻的检讨。他想用这个事情冲一冲所谓“二月逆流”的事情。“多中心论”的问题不至于让他成为反党分子。他最不愿意的,就是戴上反党的帽子。

但是,林彪、江青一伙就是抓住不放,说他和叶剑英、陈毅等老同志是一条线上的,谁也逃不脱。他们就想把老同志“一棍子打死”。最终,八届十二中全会为“二月逆流”定了调子,“二月逆流”成员全都成了反党分子。从此,父亲成为国防工业、国防科研系统的主要批判对象。

一夜之间成了反党分子,这让父亲感到很痛苦。他变得更沉默了,常常是老半天一言不发,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那段时间他的饭量也很小,端给他的饭,常常是没吃几口就又端回来了。

母亲张瑞华自然也受到了冲击。解放后,她一直在中组部工作。父亲出事后,中组部的造反派逼她交待历史上的问题,说她在白区工作过,坐过敌人的监狱,是叛徒。母亲既不辩解也不抗争,该干什么干什么,她表现得很冷静。

有一天,我问母亲:“妈,人家说你是叛徒,到底怎么回事呀?”

母亲严肃地说:“力力,你信吗?”

我说:“我不相信。”

母亲欣慰地点点头,也使我心安了许多。

母亲以前吃过太多的苦,经历过太多的事情,所以她意志坚强,特别有韧劲。文化大革命中,尽管父亲和她的处境一直不妙,但她从不消沉,从不唉声叹气,从不愁眉苦脸。她对父亲说:“我了解你,你知道我,我们是啥样的人,咱们自己最清楚。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嘛。”

母亲的乐观主义精神感染了我们。“文革”期间,尽管父亲时时坐在火山口上,但我并不是那么恐惧,不像有的高干子弟,整天吓得要死。

当然,在政治上我也受到了父亲的影响。在我们研究所,我被贬为“‘二月逆流’的小爬虫”,不允许再搞科研,被撵出实验室,在所里搞卫生,扫院子,打扫厕所,什么脏活都干。我以前吃过苦,这点苦不算什么,脏点臭点也没啥。我主要是担心父亲的身体。八届十二中全会结束后的第二天,父亲因肺炎高烧39度以上,住进了301医院,他的心率每分钟达150多次,非常危险。他住院时,我不能照顾他,因为所里不准我请假。他出院回到家里后,我只能晚上偷偷跑回来看一下,然后再连夜回到所里。我发现,父亲突然之间变得苍老了。那个阶段,父亲给我的印象是:他好可怜。

那个时期,父亲不仅深受“二月逆流”事件的折磨,还受到“杨余傅事件”与“华北山头主义”事件的影响。在文化大革命中,这两个事件也都是著名的冤假错案。

1968年3月,林彪、江青一伙策划了又一起篡夺军权的阴谋活动。经过密谋后,22日,他们以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中央“文革”的名义突然发布了两个命令。一是宣布代理总参谋长杨成武、空军政委余立金、北京卫戍区司令员傅崇碧“犯有极严重错误”,决定撤销他们的一切职务。二是宣布广州军区司令员黄永胜任总参谋长,温玉成任副总参谋长兼北京卫戍区司令员。

在这个事件上,显然毛泽东受到了蒙蔽。他同意这个结果。而军队中如此重大的人事变更,父亲他们几位军委副主席却被蒙在鼓里,事先毫无所知。显然又是一次突然袭击。

在这两个命令宣布以前,杨成武等3人就已经被拘禁。“杨、余、傅事件”平反后,有一次傅崇碧将军来看望父亲,他对父亲说,早在3月22日,他就被拘押了,当他扒着铁窗,看到对面墙上有条标语,写着:“打倒杨余傅!”他心里很纳闷:“杨余傅”是个什么人呢,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父亲听了哈哈大笑。现在可以当个笑话来说了,但在当时,却是压抑得很,几乎令人窒息。

谁都清楚林彪、江青一伙这样做的目的。他们的终极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篡夺党、国家和军队的最高领导权。在这几个关键位置上换上他们的人,是他们清除障碍的一大步骤。联想到几年前罗瑞卿被突然打倒,情况何其相似。

说起来,黄永胜和吴法宪也都是父亲在一军团时的老部下,对黄永胜这个人,父亲认为,他历史上打仗就不行,抗战之初,因为没有当上团长,心怀不满,平型关大战后,擅自率部离队打游击,父亲知道后,马上派人把他找回来,很少开口骂人的父亲,忍不住大骂了他一顿。解放战争初期他随林彪到了东北,以后便成了林的红人。此人生活作风不好,可以说声名狼藉,父亲“文革”前去广州时,他老婆曾多次找父亲告状,让父亲管管他。就是这样一个名声很差的人,而且他根本没有能力当总参谋长,但林彪却认为,只要大节好,小节无所谓。所谓小节,就是乱搞男女关系呀,多吃多占呀等等,所谓大节,就是忠于他,忠于他就行,因此委以重任。至于吴法宪,更是有名的“草包司令”。刘亚楼担任空军司令时,他鞍前马后,惟刘亚楼马首是瞻。刘亚楼去世后,他混上空军司令的宝座,马上就变了一副面孔,要搞臭刘亚楼。1967年7月26日,中央政治局召开碰头会,批判武汉军区司令员陈再道在武汉“7·20事件”中的所谓错误,堂堂中央政治局的会议上,身为政治局委员的吴法宪竟然对陈再道动起了手,打了陈再道几下子。父亲看在眼里,非常气愤。就从这个事件上可以看出,吴法宪此人恶劣到何种程度。这样一个人,最终也被林彪看上了,为了帮他把空军牢牢抓在手里,就得把碍手碍脚的余立金搬掉。

对于黄永胜、吴法宪、邱会作这几人,“文革”初期,父亲和叶帅都曾经保护过他们。那时他们还没这么得势,军队的造反派屡屡冲击他们,黄永胜在广州呆不住,邱会作被总后反对他的群众组织整得够呛,吴法宪也被人冲得厉害,父亲和叶帅把他们叫到西山保护起来,西山那里,警戒严密,造反派冲不进去。可就是这几个人,到后来都是反咬一口。

3月24日,中共中央在人民大会堂召开万人干部大会。林彪在会上说:“杨、余、傅”有个人野心,互相勾结,阴谋篡权,为“二月逆流”翻案,是“二月逆流”的一次新反扑。林彪还特意说明杨成武是晋察冀的,杨成武的错误主要是山头主义、宗派主义。言外之意,是指杨成武在搞晋察冀的山头主义。康生在讲话中更露骨地说:“我相信杨成武的背后还有后台的,还有黑后台。”

康生显然是把矛头直接指向了我的父亲,与会的人都听出来了。他们一唱一和,配合默契。谁都能看出来,要挖晋察冀的“黑后台”,父亲当然是首当其冲。

父亲在这之前因心脏病严重发作,身体在恢复中,医生坚决不同意他参加会议。事后想起来,幸亏他没去,否则可能在会上给气死也说不定。

第二天上午,叶剑英来到父亲在西山的临时住处,气愤地把头天晚上开会的经过说了一遍。父亲听完叶帅的话,陷入了沉思。问题显然是很严重的,因为历史上杨成武长期是他的老部下。叶帅安慰了几句就走了,父亲心事重重,半天无语。最后,他叹口气,坦然地说:“揪就揪吧,反正我不是什么黑后台。”

父亲了解杨成武和傅崇碧,相信加给他们的罪名是莫须有的。林彪、江青一伙打倒杨余傅,“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还会有更大的动作。

“二月逆流”的问题还没搞清,又被影射为“黑后台”,父亲承受着双重的压力。虽然没人上门找他,但他知道事情不会善罢甘休。果然,从4月1日起,应该发给他的一些文件、电报停发了。这说明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父亲冷静地对秘书说:“不管他,文件爱发不发。‘杨余傅事件’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还弄不清楚,我也不知道谁是黑后台。”

社会上的传言越来越多,揪“黑后台”的邪风越刮越猛,矛头大多是指向父亲的。父亲不想再保持沉默,任人宰割,他想小小地反击一下,于是,4月6日那天,他把电话打到林彪家。

电话是叶群接的。父亲问:“你们说的黑后台,究竟指的是谁?”

叶群支支吾吾,道:“并没点名嘛。”

那天在电话上,叶群自始至终没有说“黑后台”是父亲,但也没说“黑后台”不是父亲。只是说,社会上在轰,将来轰倒谁,就是谁。

当然,轰倒的越多,他们越高兴。

在林彪那里,是不会得到好结果的。无奈之下,父亲想到了毛泽东。4月7日,父亲又给毛泽东写了一封信,说明自己对杨成武的看法,以及历史上同杨成武一起工作的情况,要求同毛泽东面谈一次。

信送走后,父亲在忐忑不安中等待着回音。3天后,周恩来着秘书周家鼎给父亲打来电话,传达了毛泽东的批示。毛泽东在父亲的信上批了16个字——

荣臻同志,信已收到,安心养病,勿信谣言。

这个批示让父亲心里有了一点底。父亲明白了,林彪搞的这一套并不是毛泽东的意思,或者说,毛泽东并不完全同意林彪的做法。

4月16日,父亲来到毛家湾林彪的住处。林彪表面上给“面子”,接见了父亲。一番寒暄后,父亲问林彪:“杨成武究竟有什么问题?为什么要把他打倒?”

说到底,杨成武是一军团的,不仅是父亲的部下,也是林彪的部下呀。面对父亲的诘问,林彪也是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出一条理由:“杨成武不到我这里来了。”

这让父亲想起,当年打倒罗瑞卿,林彪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意思分明是说,你不听话了,不靠我了,我就打倒你。

父亲感到这个理由太可笑了,就对林彪说:“他不到你这里来,你是副主席嘛,打个电话他不就来了。”

林彪沉默。话不投机半句多,说了没几句,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于是,父亲告辞。出了林家的门,父亲更感到杨成武、傅崇碧等三人太冤枉了,他为他们的处境感到担心。“文革”爆发后,不知有多少老干部惨遭迫害,不知死活,但愿他们能活下来……

不久,父亲见到了毛泽东。毛泽东可能觉得父亲情绪有点低落,就说:“你不要背包袱,如果讲杨成武的后台,第一个就是我,第二个才轮到你。”

毛泽东的这几句话让父亲心头的阴云消失了一大半。他更加深信,对林彪他们搞的那一套,毛泽东是有明显保留的。有了毛主席这几句话,“黑后台”的问题可以放一放了,杨成武他们的危险性就大大降低了。

“文革”期间,八大军区中最“倒霉”的要数北京军区,因为它的位置重要,要想篡夺党和国家的最高权力,不把北京军区抓到手,恐怕是不行的,所以,林彪、江青一伙的目光,一直都盯着北京军区。“杨、余、傅事件”之后,反复揭批北京军区的“华北山头主义”,让北京军区各级领导干部人心惶惶,军区大多数领导干部被打倒。

1971年1月3日,江青在中央召开的华北会议上公然讲道:“从聂荣臻开始,华北山头有历史性。从聂荣臻、杨成武、郑维山,一个班底接着一个班底。”

又说:他们“都出在华北,是坏人当道。”

她在讲话中还诬蔑父亲,“从三七年就搞山头主义”,“是华北山头”的“黑后台”。江青的讲话再一次掀起揭批“华北山头主义”的高潮。

“九·一三事件”之后,江青一伙攫取北京军区的念头并没有打消,他们灵机一动,居然又把北京军区与林彪挂上了钩,说北京军区是林彪、陈伯达反党集团经营多年的山头主义窝子,借“批林整风”运动,在北京军区第三次开展了“揭华北山头主义窝子”的运动,又有很多人跟着倒霉。

实事求是地说,中国革命的成功,是由一块块根据地发展壮大而成的,这里一坨,那里一坨,应当承认,“山头”和所谓的“山头主义”在某些人头脑里是有的。毛泽东就曾公开讲过,确实存在各个“山头”。但是在党的坚强领导下,这些所谓的“山头”和“山头主义”并无大碍,不值得大惊小怪。而在父亲这里,他本来就是个很讲原则的人,他不搞什么山头,更不去搞什么“山头主义”。说到与晋察冀老部下的联系,无非是逢年过节的,有些老部下来看望一下他,彼此走动得多一点而已,我想这是很正常的。

现在,我并不是为父亲和华北的同志鸣不平,而是愿意用事实说话。当年在晋察冀,在华北军区,大批的部队和干部被抽调到别的战略区,很多领导同志舍不得,甚至有的背后骂娘,但是父亲非常大方,从来没有跟党中央讲过价钱,只要中央有命令,调哪个部队,调哪个干部,他都是二话不说,坚决服从。结果到解放战争快结束的时候,华北的部队几乎全调开了,看着一手培养起来的部队跟着别的野战军走了,很多领导人心疼,有的还落眼泪,父亲却是一句不痛快的话也不说。他常说:“全军一盘棋嘛。”

傅崇碧将军有一回说:“什么山头主义,华北的很多部队都分散出去了嘛,聂老帅这个人的胸怀真是宽阔啊!”

后来进城了,父亲主要精力放到整顿北京的治安和抗美援朝上,对华北军区的事情就管得很少了,1954年,中央军委免去了他的司令员职务以后,就从不过问军区的事,用他的话来说,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在我的印象中,偶尔有个别军区的干部来我家,请父亲帮忙解决他们的职务或其他个人问题,父亲总是委婉地拒绝。为此,还得罪了一些人。再往后,他主抓国防科委和国家科委,就更是与北京军区没有什么来往了。

林彪、“四人帮”把父亲当成“华北山头主义的黑后台”,其用意自然还是通过把他搞倒搞臭,进而把北京军区的军权抓到手,扫除篡党夺权的障碍。这才是问题的实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