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我对自己非常自信,甚至有过整个世界都因我而存在的那种盲目狂妄。可是自从遭遇方立民的委婉退婚和老爸的去世,我开始怀疑世界,对什么都心存疑虑,再也不敢把话说满,任何事情都先往最坏的方面去想。比如今天我写的那篇稿子,我敢保证它一定很糟,要不谷风的口气也不会那样婉转了。奇怪的是,过去总是肯定自己的时候自命不凡,而现在的自信却出自否定自己的时候,也不知是为什么。
不过,我对谷风却有了新的认识。原先我认定他是个小白脸,来鸽子这里只有两件事,吃饭和上床。好像除了这两样他不会别的。今天跟他稍微聊了一下,发现他并不像我想象得那样苍白,至少在跟鸽子分手的事上他只字不提,口风很紧,仅这一点就让我刮目相看。
不由得又想到了方立民,要是当初我跟他也像鸽子跟谷风的结局就好了,要分就分,干脆利落,大不了狠狠痛一下,也不用受这种零碎折磨。
躺在沙发上一边看《新闻写作技巧》一边胡思乱想,看着看着就迷糊了,直到门口传来一阵钥匙的响动才被惊醒过来,睁眼看了一下挂钟,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鸽子一身运动装扮,肩背一个大挎包,脖子上搭一条毛巾,好像刚参加了马拉松比赛回来。她放下包就去厨房接了一大杯纯净水,边喝边说,啊,渴死我了!
我心说,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鸽子见我躺着不动就主动走过来说,哟,当了记者就是不一样哈,回家都不肯歇着。看什么书呢这么入迷?
我把书皮示意给她的同时特意打量了她一眼,只见她小脸粉扑扑的,T恤衫上汗渍未干,像是刚做过什么大运动。就问,你去哪儿了?怎么今天这身打扮?
鸽子用毛巾擦了擦嘴说,我刚健完身回来。
啊?我立刻坐了起来,上哪儿去健的身?
苗条俱乐部。哎,你要不要参加?我认识那儿的经理,他们刚给我打了六折,一年才一千八,多值呀。
你什么时候开始健身的?
就最近。哎,你也去吧,咱俩做个伴。
我心里一动,立时想到自己的经济实力,忙说,不去。
有专门的教师帮你量身设计减肥课程呢。
你帮我出钱呀?
你不是已经去《京城日报》了吗,还用我帮?
老娘现在还在试用阶段,工资有限。再说了,我们是日报,哪像你那么悠闲。
不去算了,哪儿那么多废话。哎,你在那儿怎么样?去哪个部门了?
新闻部。知道我跟谁在一起吗?
谁呀,谷风啊?鸽子没事人一样。
没错。我故意说,奇怪啊,我都回来这么多天了,怎么一直没见他来找你呢?
我哪儿知道。你这样看着我干吗?好像我干了什么坏事。
听说谷风要去西藏。
鸽子突然不说话了。
他马上就要辞职了,八月底就要跟朋友一起自驾车进藏呢。
鸽子转身往自己屋里走去。
听说他们走川藏线。我在她身后继续说,川藏线是进藏风景最美的路线,也是最危险的一条线路,路况特别不好。雨季泥石流,冬季大雪封山,途中四季变幻无常,住宿和餐饮条件也特别简陋……
鸽子突然在她门口停了下来,转身恢复了刚才的表情,你跟我说这些干啥?背课文哪?
你就一点都不关心吗?
鸽子笑道,关心什么?
我就不明白他好好的为什么非要辞职?
你问我呢?我又不是他妈。
是你把他甩了吧?
鸽子依然嬉皮笑脸,不,我把他放生了。
你当人家是鱼啊?
不是鱼是什么?鸽子说着走回门口去拿她的挎包。
你……
看不贯是吧?不错,是我把他赶走的。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一个前途无量的大小伙子,整天跟着我这大妈一起瞎混什么呀。
你一点都不难过吗?
我干吗要难过。我不光不难过,还得好好感谢他呢,你说是吧?谢谢他陪我走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
我终于忍不住说,谷风是个好人。
鸽子站住,那我就是个坏人呗。说完她朝我媚笑一下,扭身进了卫生间,只听门哐地一声关上,又听厨房煤气热水气嘭地一声响起。
我突然有些后悔,人家两人想分想合那是他们自己的事,跟我丁点关系都没有,我凭什么管这个闲事?简直多余!
第二天上班的路上,在地铁口忍不住买了一份《京城日报》,打开直接翻到社会版,果然有一篇名为《男子心脏骤停40分钟后奇迹般恢复正常》的报道,我赶紧往下看,发现我写的那八百字至少改了五百。令我意外的是,自己名字居然跟谷风排在一起,印在报道的最后。我当即愣在那里。
上班的人流从我身边匆匆而过,我却木然举着报纸,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原先我把世界简单地分成了白与黑,把人也划分为好与坏,非此即彼,似乎这些都天经地义。可现在,我发觉世界并不仅仅只有两个颜色。譬如谷风。由此可见,不能凭最初的六秒钟印象断定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