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两个孤独的行人-你的身体充满鸦片

我是迷乱的,在杭州的那么多迷乱的夜晚里。我一直没有联络丁淑琴,丁淑琴也没给我来一个电话。有一次我终于出现在她的办公室里,我是去诺博医院结账的,因为他们进了我很多安神保胎药。结完账我去她办公室找。她正站在办公桌边整理文件,一抬头,看到了一个男人站在门口。她愣了一下,嘴唇动了动,终于在嘴角牵出一个动人的微笑。她一定看到了一个无精打彩的,或是不修边幅的男人。而她是亮丽的,是大方的,是精神气爽给人无限暇想的。我觉得好笑,在杭州华侨饭店的湖景房里,我曾经和这个女人赤裸缠绵,但是现在,我们衣冠楚楚。她走过来握了一下我的手,为我沏茶,公事公办落落大方的样子。我笑了起来。她说你笑什么?我说,我在想你床上时候的样子。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我喜欢脸动不动就会红的女人,我以为,那样的女人更可爱。

我们没有说什么。丁淑琴办公桌上黑色电话机的铃声不断,她一放下电话,马上就和我说话,但是她的电话实在太多。终于在她接听某一个老男人的电话时,我悄悄地离开了她的办公室。我在医院里走着,多好的一家私立医院,医生护士永远挂着机械的笑容,尽管机械但总是能给人以温暖。窗明几净的门诊大楼和住院病房,大片的草坪和湖,我想,这里其实是隐居的好地方,躺在病床上发呆也是一件好事。我被奇怪的念头吓了一跳,我居然迷恋医院生活?

我一次次地在斯里兰卡的空气逗留,希望在酒吧里再次遭遇上次的那位妓女,希望她再次引领我,让我沉浸在迷乱中不能自拔。这有点像吞食鸦片后的结果。在酒吧里,我不是想买醉,而是一次次地记起了一个雨夜,雨夜和我的伤痕有关,和一个穿黑色衣裙的女人有关,和一种特别的气味有关。终于又下雨了,黄昏的时候,我站在阁楼的窗前抬眼看灰朦朦的天,我就知道一场雨就要落下来了。在这个黄昏里,我静静地站立着,等待一场雨的降临。雨从很遥远的地方奔来,一会儿,就把一条弄堂包裹了起来,就把我的陈旧的小屋包裹了起来。望了很长时间的雨以后,我下楼了,在推开门以前,打开了一把广告伞。伞上有我推销的药品的图案,一个女人大着肚子举着一盒保胎药,像是对着人们在诉说着什么。我就举着这个大肚子女人在雨地里走着,一会儿,大肚子女人,就被雨淋得湿透了。

我穿过了武林广场,在六公园向左拐弯,沿着西湖边向万松岭方向走,那儿就是我钟爱的南山路。在潮湿的南山路,立着斯里兰卡的空气,我想呼吸那儿的空气。音乐像一只伸过来的手,抚摸了一下我略略显得有些潮湿的肩头。然后,黄昏夹带着雨水也一点点赶来,也抚摸了一下我潮湿的肩头。这时候,一把长柄雨伞出现在杉木的门边,雨水顺着伞尖滴落在地上。服务生接过了雨伞,吧嗒一声,锁在了伞架上。我捋了一把头发,把目光投在了角落里。那是我的地盘,我在那儿的长条木凳上坐下,我在那儿喝啤酒和吃东西,我在那儿等待着一个盲女孩推开门,夹带着一身雨的腥味,在她男朋友或哥哥的牵引下,微笑着走向钢琴。

这个温情的雨夜,一个女人来到了我的身边。在我喝了六瓶啤酒的时候,我抬头望着门口。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抬起头来,那时候盲女正在弹着《月光曲》,一大片月光让我迷恋。我抬起头的时候,看到了一身黑色的衣裙,一个女人刚好推门进来,她的脸低垂着,同样的她带着一把长柄雨伞。雨水顺着伞骨在下滑,滑落到地面上。隔着那长远的距离,我不会看得清雨水在伞身上的运动方向,只是猜想,女人的伞一定把门口的地面,打湿了。然后女人向这边走来,我睁着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她在我身边坐下了,对跟上来的服务生说,嘉仕伯吧,这次我要绿瓶装的嘉仕伯。然后她转过了脸,对我微笑着。我举起杯说,恩,恩你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你是个妖怪。恩再一次笑了,恩说,我像妖怪?

恩终于再一次出现在斯里兰卡的空气,在我断定我不会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出现在一个潮湿的雨夜。许多张女人的脸孔在我眼前交叠,像是电影艺术里的一种处理手段似的。珂珂、丁淑琴、恩、一个容貌被我遗忘了的妓女,以及一个雨夜里,把浑身是血的我拖进宝马车里的神秘女人。服务生为恩送来的了六瓶酒,瓶盖都已经开启了。我和恩碰杯,我和恩碰了好几次杯,都没有说话。我在想,一个突然消失的女人,又突然出现了,像一种雨夜里出没的妖精。她在想着什么呢?她是不是在想,一个老是喝着啤酒的,看上去有些孤独的男人,是不是在酒吧里等着她的出现。

在酒吧的角落里,我楼住她细小的腰。我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是熟悉的鸦片香水的味道。我轻声在她耳边说,鸦片,鸦片,你是令我迷乱的鸦片。她笑了,想要推开我,她的手落在我的手臂上,并且稍稍用了一下力。但是我却把她揽得更紧了,我用唇盖住她的唇,她在反抗,但是我的舌尖已经勾住了她的舌尖,她的舌尖传递着一种雨的腥味。在我们各自的心海里,下了一场欢畅的雨。她不再挣扎,转过身,轻轻抱住了我说,小门,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不想说什么,只是觉得心里发酸,于是拼命地吻着恩。我的手在她的身上游走,令她的身子痉挛起来。她的暖暖的呼吸,落在我的脸上,有种酥痒的感觉。当激情渐渐平息的时候,我们又喝了几杯酒,然后,我们一起走出了斯里兰卡的空气。我们在门口,同时接过服务生递上的长柄雨伞。我们走出门去,同时撑开雨伞,我们在安静的南山路上行走,像两个孤独的行人。偶尔有汽车的灯光射来,那么雪亮,一把刀一样劈过来。劈到我的身上时,我会感到身子一热,好象有血漫了出来。我伸过一只手,落在恩的肩头。我楼着她的肩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