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的黑衣女人-你的身体充满鸦片

阿德在电话里说,我们去卡卡酒吧喝酒吧。我听到了话筒里传来风的声音,我想象着他在风中缩着脖子给我打电话的样子。我想了想说,好的。这时候一场冬天的雨已经在窗外飘落,我在我的旧房子的窗前打量着冬雨的模样。它很温婉,像是江南农村里的小家碧玉。弄堂里的那棵树,呈现给我的是一种萧瑟。杭州是树的城市,四处都是树的影子,树是杭州的手的脚的头发的血管。只是这冬雨,突然让树有了那么一种苍凉。走出家门的时候,我还是打量了一下树瘦弱的躯干,它立在黄昏里,立在一种冬天的意象里。我没有打伞,裹紧了身上的风衣。我打了一辆车,车子经过西湖旁边的青少年宫附近时,我看到了湖旁站着的树。湖旁的树,是幸运的,它怎么可以一生一世对着西湖这一个绝色大美人?像一种守望一样。司机默不作声,我发现他的目光有些呆滞。许多司机的目光都呆滞,这是一种不良习惯。这时候我开始想,如果让我做一棵西湖边的树,我一定,心甘情愿。

一场厮杀,还没有开始。我不能预料一场厮杀的发生,就像我不能预料,在这一年里会遭遇爱情一样。但是,厮杀却离我越来越近,血气悄悄地在空气里弥漫。

卡卡酒吧里,来了许多我熟悉或不熟悉的人,他们一定都是阿德用电话叫来的。他们在喝酒,他们之中,有一个叫阿德的男人,他是我的朋友。他是我以前的同学,我相信是他把我带坏的。他带着我吃喝嫖赌,他叫我小门,他说小门人生得意须尽欢。我就一直跟着他欢,欢得把我自己的神经给麻木掉了。我喜欢喝黑啤酒,那种很高的足有三十公分的玻璃杯里,漾着泡沫和黑色的液体。我喜欢那种,舌头与小麦的清香接触时的味道。这种味道像一个妖娆的女人。我喜欢妖娆女人。妖娆女人是一根不断生长并且四外抛出触须的柔韧的藤。我把黑啤酒当成黑女人了。阿德在喝杰克·丹尼,一种马尿一样的洋烈酒。他举着那只小玻璃杯,晃荡着杯中的马尿,不时地笑出声来。我们的身边,三三两两的都是和我们一伙的。他们也在喝酒,在高声谈话,并且不时把手伸向吧女浑圆的屁股。他们的目光也显得忙碌,在音乐之中快速游离,像一条又一条鱼。这些鱼在空气里飘浮着,飘向一些喝酒抽烟的女人,飘向她们的胸部。她们的胸部,像一只只精巧的瓷器,瓷器里盛着太多的温情。这样的瓷器,会令血性的男人心生柔情。我相信我和阿德也是的。这时候一场厮杀仍然没有开始,但是我能闻到血腥的味道,从卡卡酒吧外边,从南山路的那些遮天蔽日的树荫里,流淌过来。像一条柔软中带着坚硬的丝带。

阿德走路摇摇晃晃的。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现在外套披在了椅背上,像他临时剥下的一层皮。他就握着酒杯,和同伙们干杯和聊天。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数着我们的同伙。我的目光停留在一张张熟悉或刚刚熟悉的脸上,一共数到了十六张脸,也就是说,加上我有十七个人,是在一伙混的。我是一个不太喜欢在酒吧里说话的人,也没有把手伸向吧女的屁股,但是这并不能说明我不好色。我把目光抛在吧女的屁股上,我的目光是一把锐利的刀,可以在瞬间就剥去女人的衣裳。我在心底里暗笑了一下,像是一只刚刚度过冬眠期的青蛙,在渐暖的洞中,开始露出的第一个笑容或是第一声蛙鸣。

一个女人。说确切一点,是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女人,坐在我对面不远的地方。她在抽烟,烟雾就缠住了她的身子。她的头发染过了,染成了韩国红,一种柔和的颜色。她的头发是卷曲的,蓬松着盖住了自己的半张脸。我一直看着她,看着她泛着淡淡光泽的手,手里亮着一星烟火。抽烟的时候,她会略略仰脖,所以我能看到她颀长的脖子。一个美丽的女人,脖子是至关重要的部位,没有脖子或脖子很短的女人是不漂亮和不性感的。因为,脖子可以用来缠绕另一个脖子。女人一定知道我在看她,因为当她抽完一根烟,把烟蒂在玻璃烟缸里揿灭的时候,转过头来看着我笑了。我也笑了,握着酒杯笑了,保持着一个惯常不变的姿势。很久以后,女人才喷出了一口烟。原来她把烟在嘴里含了很久。烟雾袅娜地在她的头顶盘旋,我对着她举了一下杯,我举着那么高的玻璃杯时,心中暗笑。因为我突然想到了,手里握着的多么像一种家畜的巨型阳具。女人也举了举杯,很浅地笑了一下。我注意到了她的手,那么白净,手指长长,是一个优雅女人的手。我终于说你的手很有型,可以做手模。她又笑了,她笑的时候把眼睛眯起来,眼光之中突然有了一种精气。她说你是不是总是在不经意间,就完成了讨好女人的过程。我笑了笑,未置可否。她问,你叫什么名字?我说我叫小门。一扇很小的门的意思。

女人后来站起了身。我看到她黑色的长裙及地,纤长姣好的身形,是她的发自身体的光华。音乐湿漉漉的,一定是因为外面的雨也湿漉漉的。车辆的轮胎压过潮湿的路面,会发出一种与平常不同的声音。声音有了一种粘度,声音让这个冬天不再是那种干硬的冷。其实,有雨就温暖。再冷的冬天里,只要有雨,就温暖。我很想把这句话表达出来,我说,有雨就有一种温暖。这时候女人给我的是一个纤长的背影,因为她正在向门外走去。她停顿了一下,足有一分钟的时间里,她站在一堆音乐里一动不动,她留给我的仍然只是一个背影。然后她离开了。这时候我才想到,我没有问她的名字,而她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

一个冬天的雨夜,我在南山路上和阿德他们一起喝酒。我是小门,二十八岁。一场即将开始的厮杀,发生在我二十八岁的冬天里。我的耳边一直响着外婆的话,外婆平时常说,你出门要小心。

但是你再小心,也不能阻制一些事情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