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子把我接到了她住的地方。那是位于板桥区的大山町。
美子是我的远房亲戚,是我舅妈的外甥女。
我在取得赴日签证后,给住在上海的舅舅舅妈打电话告别,当他们听说我要独自一个去闯荡东京,就把这个关系介绍给我了。
所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美子。
原以为日本是个人间的天堂,但一走进美子的住宅,我的心就凉了半截。
那是一个套间,说是套间就是在并不大的空间中用木板移门将此隔成两间。里面住着连美子在内的4位中国女生。狭小的走道就算作是厨房,洗手间里连淋浴都没有。
“可忆,你怎么还不放下手提包?是不是嫌这儿不好。”美子看到我愣着,已觉察到我的情绪了。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真的还傻站着、死死抓着手提包没放下呢!“怎会嫌不好呢?在异国他乡能有这样暂时可以落脚的地方算是不错了,比我在上海的大学宿舍强多了,宿舍房间内都没有厨房和厕所,大冬天的半夜想如厕还得披上大衣跑到走廊的另一端,冻得直发抖啊。”
那晚,我和美子在横滨的舞厅跳了通宵,我心中有欢乐要释放,我的身体完全就是一条舞动的蛇,不断地运用自己的身体去表达恰恰、桑巴、伦巴和牛仔舞的韵律。从腰的支点开始扭动,让胸和臀扭出性感,那是身体在极度的煎熬、压抑中寻找狂喜和释放的出口。
“但是,比你想像中的日本还是很有距离的,是吧?”美子笑了笑。
“是。”我不得不承认。
“你刚来,等住久了,会习惯的,在留学生中女孩普遍都喜欢日本,但男的大多数都不喜欢。”美子边说边为我忙开了,把我的行李一件件放入壁橱里。
“喜不喜欢我都会住下去,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我暗暗地对自己说。
是的,我没有退路,我在上海已经办理了退学手续。老父虽然并不舍得我走,但依然为我买机票且兑换了8万日元给我带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卖掉了,包括母亲遗留下来的那块欧米茄金表。
稍稍收拾了行李后,我借美子的电话卡给家乡的老父打了电话,略带夸张地说这里一切都好,要爸爸安心。也嘱咐爸爸有空到医院彻底查查病因,怎么老是头痛。他呵呵笑着答应了。
因为时值学校放春假,要过些天才去注册,所以,我急切地想打工挣钱。
“美子,我想明天就打工。”晚上睡觉前,我对美子说。
“现在日本经济不景气,大学毕业生的工作都很难找啊!”美子露出为难的神色。
“美子,我什么工都干,除了一不当‘鸡’,二不当‘金丝鸟’外,什么当牛做马的都没问题。”
她笑了起来:“可忆,你知道吗?无论你在哪儿打工,你一定要记着,就是既不能当‘小绵羊’,也不能当‘狼’,但是一定要当个‘大象’,明白我的话吗?”
“明白,太明白了。就是既不能老实,也不能凶蛮,而是像大象那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可忆,我对你简直就刮目相看,才20出头就懂得这么多了。嗨,我刚来日本真是什么都不懂,吃了多少亏才明白的。”美子感叹道。
“那我明天怎么才能找到工作呢?”
“看你急的,明天一早我带你去池袋逛一圈吧。”
第二天,美子就带我逛了热闹的池袋站。我们从东口绕过到北口的地下通道,来到西口。我们不停地一家挨着一家去找工作。
“有工作吗?”
答案几乎是千篇一律的,表情也几乎完全一样,那就是很抱歉,很礼貌地摇了摇头说“对不起”。
直到傍晚时分,总算有一家沏茶店的老板说可以进来谈谈。
最后谈定的是每小时时薪900日元,当女侍应,端茶送咖啡,每天工作时间从晚上9点到早上7点。一个月后还会加薪。
尽管是晚上工作,既不安全也对健康不利,但是已经没有选择了,我首先得要生存下来。
晚上回到家,我在网上收到了千野君的信。
恋子:你好吗?当你踏上日本这片国土的时候,正是一个最美丽的季节,樱花都盛放了,你看见了吗?处处都是烂漫的樱花,那是日本的国花。
日本人还常常把青春可爱的女孩子比作樱花呢!你初来乍到,又是异国他乡,碰上什
么困难一定对我说,我就是再忙,也会帮助你的。
你让我想起自己当年来东京求学的情景,那真是不堪回首。我什么苦都吃过,什么累的活都干过了,而且,我还遭到傲慢的东京本地学生的鄙视呢!我相信那种屈辱你一定也将体验到。
但是,只有尝得人间的磨难和心灵的苦难,才会建立完美的人格,而完美的人格是可以赢得完美人生的。
说说我最初在东京的遭际吧。那时,我就是东京沙漠里的一粒微妙,我穷,但自尊性极强,我的语言有家乡口音,常常遭本地同学的嘲笑,有一度看三岛由纪夫的作品,入了迷。
在一次追求女生遭到拒绝后,我独自去了富士山想跳崖自杀。
最后一刻,想到年迈的母亲在故乡等候着我,就折回了生之路,但依然情绪低落。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读到了一本书,是一部心灵安慰书,作者是位女性,不出名,但书感染了我,我当即就给作者写了一封长长的信,是寄往出版社让他们转交作者的。
没多久,她就给我回信了,她在信中鼓励我,安慰我,之后,我们一直保持着通信,这份心灵上的倾述和交流不仅使我度过了青春的迷惘期,还给了我极大的精神鼓励。她是一位神秘的女人,除了知道她的名字外,我对她一无所知,我们约定在我大学毕业的典礼上她来看我,恋子,你知道吗?那是一种多大的力量啊!我开始苦学,成了班上最出类拔萃的学生。我盼望着毕业那天我能够成为优秀荣誉生,让她为我自豪。
但是,毕业那天,我怎么也没有等到她,等人群都散去了,大礼堂只剩下我的时候,我还在等她,期待她的突然出现……
我的眼睛终于像黑夜一样黯淡了。那之后她杳无音信,无论我写了多少信,再也没有见到她回信,哪怕只言片语也没有……
恋子,告诉你这个故事,是让你明白,一个人的青春迷惘期是需要牵引和排解的,我非常愿意成为你那精神世界里那个神秘的人,不断地鼓励你上升,再上升。
属于你的新的人生开始了,努力吧。
千野君写于横滨这封信看得我精神一振,我不顾白天奔波的疲劳,马上给他写了回信。
千野君:您好!你的意思就是你要充当我生活中那位“神秘女人”的角色?好啊!我需要你的鼓励和力量,我此刻已经感受到自己心灵的悸动了。
我觉得那位神秘女人再没有出现的理由有三个。第一,她本身对你就是某种高尚的情感,一旦她的使命完了,也就隐退了;第二,她在那个交流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爱上了你,欲罢不能,但因为她又老又丑,怕一旦在你的面前出现的话,连原先那份神秘想像的美感都消失尽了;第三,她死了。
不管怎么样,她都是你青春世界的那道光芒,我仰慕她。
但是,稍稍遗憾的是,那么美丽的故事缺少一个完美的结局,哪怕是个悲伤的结局,如果我是那位女性,我一定在人群中默默地看你一眼,然后写下几句感人的话语,留下一束鲜花让人转交给你……
我准备9月正式上学,这几个月集中精力打工挣学费,这也是接触社会、锻炼自己的最佳人生体验。
对了,我已经找到工作了,是一家通宵营业的沏茶店,上夜班。先做起来再说吧。
因为你的缘故,我感到温暖。
恋子才刚发送过去,他的回信就来了:恋子:你千万不能去上夜班,因为通宵沏茶店都是开在闹市区,人流很杂,夜间酒鬼不少,很不安全,千万不要去。
你需要钱,我可以给你,就算是我借给你的,日后你工作了还给我。听话,熟悉一下环境后,你还是应该把学业抓紧,这是首要的事情。
你一定要打工,也得打白天的工,我今天去横滨的中华街吃饭,看见不少中国女孩子都在饭馆端盆子,我就一个个看过来,看有没有像你的,没有,没有谁像你那么漂亮。
你看你,漂亮又青春,一定会惹人招人,让我多为你操心啊,你这可爱的孩子。
告诉我你的账号。
千野君在第一时间里,我回复了他:千野君:您好。
那好吧,我听你的,我决定不去上夜班了,明天也去横滨中华街找个端盘子的工作,说不定哪天我们会不期而遇呢!我绝不会要你的钱,哪怕借都不会,与你的交流是超越庸常的纯粹精神交流,不要沾上任何世俗功利的东西,好吗?如同曾经在你的生命中出现过的神秘女人,你也成为我的“神秘男人”吧,尽管我是那么急械叵爰�侥恪?/p>
千野君,给我力量,给我鼓励吧,在异国他乡的日子,你博大的胸怀就是我的灵魂的栖息地。
我累了,房间里的女孩们都已进入酣睡之中,就此道声晚安。
恋子关闭电脑后,我就轻轻地走到墙角的榻榻米上入睡了,异国生活的起点是艰苦而孤独的,但因为内心涌动着这股超越俗尘的激情,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
2“美子,是不是到了日本以后,中国女孩都应该像你一样取个日文名啊?”
我在镜前边漫不经心地问着美子,边对着自己的唇涂抹着那种很湿亮的樱色口红。
“我本来就叫美子,这是我的中文原名。”这会儿她正背对着我在换衣服,我无意中从镜中瞥见了她丰腴的臀上那条极土的大裤衩。
我觉得不可思议,这种平脚的花布大裤衩,只在苏州的市井小巷的深处可以看到,那些妇女总是将洗净的大裤衩高高地晾在衣架或竹竿上,沐浴着阳光。刚晾上去的时候,裤子上的水会像雨珠一样地滴落下来,行人路过时,一般也习以为常,最多会抬头往上一看,这一望,就会探到有什么东西似乎是很羞怯地躲藏在裤衩里。那是妇女来例假时使用的长长的布带子,往往这个时候,看的人反倒是不好意思了,尤其是大少年们,那张脸会瞬时透红,于是,急忙走开,抗议的声音硬是被什么东西给压下去了。
但是,那是一些小城妇女的裤衩。小巷是80代的小巷,裤衩理所当然还是80年代的裤衩,当各种新潮的卫生巾被台湾女权分子抛向众目睽睽之下的广场,那“只要性高潮”的叫喊声响彻云霄的时候,千年的古城一角依然是大裤衩下带子飘飘的土风俗情,这一点不足为奇。
但一般像上海这样大都市的女人,对内衣的品位是相当讲究的,就是我们从小城到上海读书的女孩,也一个个追求时尚,不是穿上若隐若现的性感三角裤就是偏好露出整个臀部的T形内裤,总之,这种老土的花花绿绿的大裤衩早就遭青春女孩淘汰了。
没想到,美子竟处在一个被时尚遗忘的角落里。
“怎会呢?美子明明就是日语名字啊!”我随口应答着,但心想美子啊,你这位生活在东京的上海大美人竟然这么老土,难道不知道这种大裤衩会将男人的情欲给彻底平息的吗?美子全然不知我的所想,这会儿她已经穿上了连衣裙,“来,可忆,帮个忙。”她示意我将她裙背上的拉链拉上。
“当初,我的父亲期待母亲腹中怀上的是男孩,因为父亲家族是五代单传,当然希望我是男孩。但偏偏母亲生下了我,一个女孩。据说父亲听到这个消息后,连医院都没去,产床上的母亲只有哭泣,怨自己的肚子不争气。‘没子,没子,要断子绝孙了。’奶奶见到襁褓中的我说。就这样,‘没子,美子’地叫成了我的名字。独身子女政策在上海地区非常严格,母亲是个传统的女人,觉得没生儿子对不起李家,连取名都给我取上了‘子’,希望日后我能成为像花木兰那样刚强的女孩,传承李家的香火。
“但是,父亲还是为此离开了我们,他是个难得的孝子,要为李家续香火。后来他又结婚了,老天爷终于成就了他的愿望,他的新妻为他生下了一个男孩。但没想到小弟弟在8岁的时候得了一种难以治疗的病,后来死了。才40多岁的父亲一下就老了,街坊邻居有说那是父亲的报应,但母亲总是默默地抹眼泪,至今她还是一个人过……”说到这里,美子的眼眶盈满了泪水。
“美子,等你衣锦还乡的那天,千万别理睬你父亲,太恶劣了。”
“不,他总是我的父亲,血液里的情感是无法抹去的。”美子的眼里露出一种复杂和无奈。
“这样的父亲,不提他也罢。美子,咱们走。”我把自己打扮得好了,拉着美子就出门了。
我们坐上电气列车来到了横滨,横滨与东京相距很近,路上不需要一个小时。其实美子并不知道我心中潜藏着的横滨情结,我迫不及待地来到横滨,并满心希望能在横滨找到工作,与我心中的情爱大师有关,我是那么迫切地想看看他生活着的这个城市。
他曾经告诉我说:“我从办公室的窗口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到横滨港,阳光好的时候,那水是蓝的,不时有大的远洋轮从海面上渐渐驶来或者从港口启航,我就想有一天我一定会成为这船上的游客,去海那边的神秘大都会看看,因为恋子就在上海的人群里,她的美丽和可爱
显然已打动了我的心……”
还有一次他在给我的E—MAIL里说:“水是相通的,心也是相融的……每当黑夜来临,我下班回家的时候,我办公室里的灯光依然亮着,那不是普通的灯光,而是一片蓝色的灯火,办公室是那种落地玻璃的大窗,有整整一大排,从远处看形同一条蓝带,我想让远归的船只看到横滨的航标;蓝色,给疲倦的旅客带来宁静和温馨……”
这位未曾见过面的千野君以他的蓝色灯光,首先照耀了一位中国少女之心。
仿佛是赶着实现一个前世的承诺,横滨作为一座陌生的城市,它最初进入我眼帘的是梦中那一片蓝色的灯光。故乡的尘土还留在我的发梢上,横滨就像一位失散多年的情深爱人,一下子把我拥在了他的怀抱。
那海港远洋轮上高高耸立的桅杆,是它热烈的手臂;那海上的指明灯,是他温暖的眼神。一旁是水泥森林的建筑物,另一旁是动态的海港水景,沉静地托着蔚蓝的天空。
我和美子在海港一带留连,阳光下的横滨港自然让人想起上海的外滩,“真想家,想上海。”美子撩起被风吹拂的秀发。
“我什么都不想,就想有朝一日出人头地。挣很多钱,让爸爸不再受苦。”我轻声说。
我说的是真话。别看我个子小小的,心中却豪情万丈,从骨子里想活出精彩的人生。
“美子,该陪我去中华街找工作了。”我看了一下表,已是下午两点多了。说真的我一点也没有心情去欣赏横滨的美丽风光,那片蓝灯光已经深深烙进了我的心底。其实我不是那种好高骛远的女孩,我清楚自己该如何一步步地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我们走到了横滨的中华街,看到一家酒店式规模的大饭馆,我就停了下来。
“我找老板。”我对门口的迎宾小姐说。
“你是老板的朋友吧,请进,我这就去叫老板。”
“可忆,你哪像个刚来日本的人,老练得很哪。”美子悄声地在旁说。
这时,迎宾小姐带来了一位年约40的中年男子,看上去他不像饭店的老板,戴一副眼镜,显得很斯文和儒雅。
“小姐,你是?”那位老板伸出了手。
“哦,我叫可忆,初次见面,还请多多关照。是这样的,我刚来日本留学,东京有位名叫田中的大老板介绍我到你们这里打工,他是你们这里的常客。”
“田中,”那位老板嘴里念着这个名字,随后脸上堆起了微笑。
“冒?欢迎!你刚来日本吗?怎么日语这么流利?”老板招呼酒店服务员端壶茶来。
“那当然,我是名牌大学日语专业的高材生嘛。”我毫不谦虚。
“可我们这里目前并不需要招收员工啊!”老板面露难色。
“你如果招我做你饭店的员工,你绝不会后悔,保证生意兴隆。你看!欢迎光临!!”我微微欠身、露出了一个非常甜美的微笑,“我的微笑就是最好的招牌,凡见过我的日本人还没
有一个不说我卡瓦伊(可爱)的。”
老板哈哈大笑,简直被我逗乐了,其实从踏上日本国土开始,我就对自己说,我得去适应这个社会而不是让社会来适应我。在这个男人的社会,我得拿起温柔和可爱的小女子武器。
“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来打工呢?”
我的心中一下子欢腾起来,但表面上还是装作很镇定的样子。
“最好明天就开始,而且趁现在还未上学我全天都上班。老板,谈谈你们这里工作的具体要求,工种和酬薪。好吗?”
老板看了我一下,好像在思忖着什么。
“这样吧,你先熟悉一下饭店的情况,开始时就当服务员(侍应),报酬计日不计时,每天1万日元,包两餐,另报销一张交通月票。后天正好是1号,就从月初开始吧。小姐还有什么意见?”
因初来乍到,对日本打工的行情不甚了解,我就将询问的目光转向美子。
她对我赞许地点点头。
“那好,就这么定吧。”我答应老板。
“你是她姐姐?”老板问美子。
“是啊!她是我姐姐,很漂亮吧。”我抢先回答。
“一对美丽的姐妹花。”
“谢谢老板,那我们告辞了。”
走出饭店,心情感到很轻松。
“可忆,我算服你了,简直像个演员一样,你有一位叫田中的朋友在这里吗?怎么没听你说过呢。”
“嘿,美子,你这就犯傻了,哪来什么田中大老板啊!在日本,处处都是叫田中的不是?编个顺口溜罢了,我们活在一个需要美丽谎言的时代,善意的谎言是我们赢得社会的武器,你看我这么说伤害到谁了吗?结果是双方都高兴。我最喜欢的法国宝贝索菲·玛索在自传中就坦诚地说,她自己常常是睁着美丽双眼,连串的谎言不打弯地就从红唇中吐出……有意思。”
“我不习惯这样,还是踏踏实实做人比较好。可忆,我可以问你一个隐私话语吗?”
“那当然,你看人家都说我们是姐妹花呢?哪有姐妹间不能说的话?”
“那好,你在中国有男朋友了吗?”
“分手了。”
“怎么会分手的呢?”
“因为在一次迷幻舞会上,我和英国男人跳了斗牛士舞,知道斗牛士舞的意思吗?就是makinglove,我的男友至今也不知道这事,但我内心失衡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我在学校里也呆不下去了,所以,我提出分手后就着手办理了赴日手续。”
“天哪!你才20岁,就已经不是处女了?”
“难道你还是处女吗?”我反问,觉得这个美子真是大惊小怪,20岁才不是处女已经是迟开的蔷薇了。
“那当然了,我有原则的,婚前可以谈恋爱、写情书,就是身体的最后一道防线要完好地交给那个成为我丈夫的男人。”她理直气壮地说。
我差点忍不住要大声地笑出来,美子都已经是二十好几的人了,还什么“最后一道防线”,简直就是一具出土的文物。我转过头去,看见的是她如雕刻般完美的侧影轮廓,我承认很美,但是苍白和沉重。
想想自己,以前不也一样传统和纯情吗?但是经历了那件事后,真的觉得对贞操大可不必看得那么重。
“那将来成为你丈夫的那个男人,他总不会是情感上的一页白纸吧,他的过去你在乎吗?”我故意向她发难。
自从我和那个英国佬戴维发生了性爱之后,我曾郁闷懊悔了好一阵,自从在网上邂逅了千野君之后,我才一下子将自己解脱出来,学会永远往自己的前面看。说实在的,以前的我何尝不是另一个美子呢!与晓江的分手,始初出于歉意和忏悔———一直无法摆脱自己在戴维卧室的镜子前呈现出的疯狂肉欲舞蹈……但之后与千野君在网上激情相遇后,再回过头去看那青涩的初恋,它就永远地留在故乡、埋在岁月的沟壑里了。
我知道,爱,在彼岸等候我。
“我当然希望在爱情上他也是一张白纸,白纸上可以描绘最新最美的画嘛,当然,我也知道这也许太苛求了,随缘吧。”美子的嗓音像风中的细雨。
我终于找到美子至今尚未有男友的原因了,但我不屑与美子这类“老古董”多谈这些话
题,都世纪末了,还像活在七八十年代中国传统的意识里。
我们穿梭在横滨的热闹大街,在一家小饭馆我请美子吃了晚饭。
出来时,途经一家拉丁舞舞厅,我看见门口醒目地竖起着“今晚女士门票免费”的巨大广告牌,同一时间我也听见了从里面传来的、让我浑身燥热的拉丁舞曲的浪漫节奏,有一种充满神秘感的东西在夜色中弥漫着,我的双腿和腰不自觉地扭动起来……
拉丁舞代表着某种精神,而这种精神一直在我的骨子里生成着。记得在上海读大学时,我偶然从电视上看到在南美狂欢节游行的街道、或是入夜后的小酒馆寻欢的人群里,无处不涌动着这样用最完全最极致的方式表达出的热情舞蹈之后,我就被这种身体中蕴含灵魂、性感与平衡的激情完全征服了———那是拉丁舞的精髓。之后,我省吃俭用,却花了昂贵的学费专门去拉丁舞专业俱乐部学舞。据我们的拉丁舞老师说,巴西是一个天主教国家,人们奉行禁欲,所以要通过这样狂野的舞动来消耗自己多余的能量。这话也许有些偏颇,但拉丁舞中所蕴涵的激情也因此得到了证实。
如痴如醉的旋律和节奏是曲,我以自己奔放的身体填着词:蓝色的灯光照耀我,照在我已经陶醉的脸上吧,我充满欲望的表情正在告诉你,我想做爱,我正在做爱,来吧,伙伴,我是肉体我是精神,我的腰臀在狂热地扭动,我的大腿在尽情地舒展,我要诱惑你,也诱惑我自己,哦,我CRAZY,我已经CRAZY,……
那种进入狂喜状态中的人好像已经不是我了,但我知道那才是真正的我、真实的我。疯狂再疯狂,热烈再热烈,那是谁说过的———“我领悟了大海,我领悟了音乐,我想跳舞。
”
我想跳舞,我想跳舞,我只知道一个劲地舞着……
“亲爱的,他们在跳斗牛士舞……”戴维的声音一遍遍地传到了我的耳畔,戴维的面影一点点移向我的灵魂,戴维的吻一次次地席卷起我的情欲,戴维的身体快要覆盖在我的身上了……
“但是,戴维,我不爱你,不爱,不爱,我只是与你跳了第一支舞。你不过是我的第一个舞伴而已,BYE-BYE,戴维,我要将你忘记,因为我心里只有那片蓝色灯光,我在那里看到了爱情。”
冷色调的蓝色光影散发出神秘而又诡谲的氛围,光束投射在我的脸部,扫过我的双腿,最后落在我微微翘起的脚趾,我感觉整个灵魂笼罩在其中,过去的都消失了,将来还在遥远的地方,只有此刻的蓝色,只有此刻的燃烧,那个萦绕在脑际的名字在我的唇边不断地被吐出———千野君、千野君……
“可忆,你别只顾自己疯狂啊,来,教教我基本步子吧。”趁着一段间隙,美子将我拉到了舞厅角落处。
美子这一拉,将我拉出了幻觉的世界,我回到了现实。
作为多民族的拉丁美洲,混杂的文化背景融合成舞蹈中表现方式的多元化。“美子,你看!”我用身体语言示范给她看,“在跳拉丁舞时,人的状态应分成三部份。上半身,尤其是肩部应岿然不动,体现了西班牙人的高贵,是拉丁舞中白人文化的精髓体现;身体中部,包括腰部和胯部应尽情地扭动,是突出非洲文化活泼、放浪的特点;下半身,腿和脚的动作起源于印第安人的文化……”
“可忆,我太羡慕你了,你简直就是舞后,刚才你跳得这么狂放,但又这么高贵。所有的男人都在看你,但是他们根本没有自信来邀你共舞一曲,你实在跳得太棒了。”美子终于也舞起了脚步。
我们重又汇入了疯狂的人群,美子开始扭动起来,扭得有点不协调。我仿佛又看到了那条花花绿绿的大裤衩,它正幽默地裹在那个健美结实的浪臀上,这让我想起故乡深井小巷那些高高挂起的大裤衩的古俗风情,以及从裤衩里伸展出来的带子。此刻,它开始飘扬,开始起舞。
女人,大胆地舞出我们的欲望吧。
3就这样,我开始了往返于东京和横滨的打工生涯。
说苦,也确实苦。其他的不说,就这么一整天的站下来,腿酸疼得不行,脚发胀,还一下子长了号码,原先的鞋子根本穿不进去,尤其是到了晚上,下半身疼痛得怎么也无法入眠,但这没什么。我暗暗对自己说,忍一忍,就过去了。我本来就不是在富贵家庭中长大的,记得9岁那年我就学会打扫屋子、洗衣和烧饭了。
但是有一种来自心灵的疼痛,那才叫真正的疼痛,它与我13岁失去母爱的那种泣血的心痛又有些不同,是一种尊严的损伤,我要说的是这个。
那天中午,店里来了几位上了年纪的日本老人,我刚招呼他们坐下,准备去拿一壶茶的时候,其中一位叫住了我。
“嗨,小姐,你过来。”
“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我露出了招牌微笑。
“你是支那人?”
我收起了微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谁都知道这是对中国人的鄙称。
“不,我是中国人!”我的语气里掩饰不住对他的不满。那一瞬间,我的眼前猛然出现了抗日影片中的镜头———日本鬼子龟田那副歇斯底里叫喊着“巴格亚鲁,统统死啦死啦地”
的丑恶嘴脸。
说罢,我就转身离去。
等我拿着茶壶端上去的时候,另一位秃顶的老头皮笑肉不笑地对我说:“小姐,你不要生气,山田桑对你没有恶意,他是觉得你很像当年他在满洲时喜欢过的一位东北姑娘,你让他勾起了回忆……”
这个老不死的竟然还在“缅怀”他们的残酷丑行!“小姐,去把你们老板召过来,我有话要对他说。”这位叫山田的对我说。
这帮老头烦死人了,但我控制住不悦的情绪,奉命将老板唤到了他们的桌前。
老板对他们点头哈腰、热情有加,显然是熟客,而且还应该是贵客,因为老板的脸是世上最势利的脸。
“老板,能不能请这位小姐陪我们一起用餐啊!服务费随便你加上多少。”
“好啊好啊,当然可以啦。就是服务费以外,你们还应该给这位小姐付1万元小费。”老板在商言商,回答得干脆利落。
“对不起,我不干,这是饭店,不是夜总会,要找陪酒女郎,你们来错地方了。”我倔强地回绝。
我咬牙切齿地恨,一种说不出来的抵触情绪,我甚至觉得女人哪一天在堕落中可以丢失情爱的尊严,但永远都不能丢失民族的尊严。
对那些曾经手上沾过中国人鲜血的日本鬼子,我的鄙薄是来自骨子里的,这其实也是每一位中国人心底深处的民族情绪,看着他们酒杯里红色的葡萄酒,仿佛就看到中国人的鲜血在流动似的。
“可忆桑,你给我回来!”我刚扭头离去,就听到老板一声断喝。
我的情绪一下愤怒到了极点。但我知道,在日本,客人就是上帝,但是,我的头和身体却始终没有扭转过去,我的眼里含着泪,我往前面走,我知道我的工作到此为止了。
“老板,我辞职。”我从员工更衣室里换上自己的衣服出来,走到柜台前对老板说。
“这是你的工资。”老板看也没看我一眼,就将一个信封交给了我。
好不容易用演技得来的高薪工作就在我的民族情结中丢掉了。不过,坐在从横滨回到东京家的电气列车上,我的心情从未有过这样的舒畅,觉得自己挺酷的,而且还是个坚强的Chinesegirl.没什么,面包会有的,工作也会有的,我如此年轻、可爱、聪明和具备娴熟的日语,舍我其谁?告别了横滨的蓝灯光,但心中的那片蓝色灯光是永远都不会消失的。
果然我在第二天就找到了一份工作,是在一家5星级的酒店打扫大堂的卫生。
这份工作的环境比在中华街要好得多,每天无非就是在美妙的音乐声或钢琴演奏声中,在穿戴举止高贵的绅士或打扮时尚的女士间穿梭,吸吸尘,抹抹桌,倒烟灰缸而已,更多的时候可以偷坐在某个角落里发呆想心事悄悄甜蜜。
但好景不长,对自己的工作环境才得意没几天,就碰上了一件恶心的事。
那天我们的所长把我叫到他设立在酒店里的办公室。
“可忆桑,听说你工作很努力,下周开始你就可以拿时薪1100了。”
“真的吗?太好了,谢谢所长,我会继续努力加油的。”我做出一个很天真可爱的表情。
所长朝我走来,拍拍我的肩膀说:“对,请继续加油!你真是可爱。”
我以微笑作答。
正准备出门时,所长从我的身后拦腰抱住我,还顺势将门给反锁上了。
我竭力挣脱,但敌不过他的蛮力,只感到他的手在我的身上乱摸,嘴还往我的脸上凑。
我反感极了,便使出浑身的力来挣脱他的怀抱,“别这样,千万别这样,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我辩解道。趁他稍稍一松手,我就打开门奔了出去,“好色鬼!”
但是次日早上,当我像往日一样来到酒店大堂工作的时候,一位年长的妇女领班对我说,她来接替我这里的工作,我从今天起的任务是打扫酒店内的所有男女厕所,包括那些租用酒店的办公室,当然除客房部以外。
“为什么?”我向我们的女领班抗议。
“没为什么,做清扫的就什么都要做,大家轮流呗。”
“可是,我还是个少女,怎么能进出男厕所清扫呢?那太羞人了。”
“可忆桑,没什么,其实男厕所要比女厕所干净多了,男人又没有来例假之类的,还时不时眼睛一斜可以偷看一下呢!”
“这么好的差使,派你去得了。”我对这个下三滥的领班反唇相讥。
“没运气哦,那是所长指名点派的。”
“什么狗屁所长!不就是一个男厕所长吗?恶心,呸!”我大骂起来。
我又一次丢了工作。
春假结束了,美子陪我到学校报了到。开始了真正的留学生活,可我必须再找一份工作,而且必须是找晚上的工作,因为白天要上课。
可是,接下来找工作的运气并没有那么好,一连打了几十个电话,对方都说现在不招聘人。
我急了,开始只是有点急。到后来简直就是猴急了,急疯了,再也坐不住了。
正在这个时候,美子的一位女伴对我说她们酒吧正在募集新人,每晚打工5小时,收入却相当不菲,不妨可以去试试。
其实,这是我观念中的一个禁区,我压根就没有想过去什么酒吧打工。虽然,随着我在
日本的见多识广、见怪不怪,再高贵著名的影后都是裸照遍地,再有才华的日本大学生都不以当陪酒女为耻;但酒吧终究是夜晚的娱乐场所,容易让人迷失。
然而,生活是残酷的,面对这个世界最高消费的城市,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饿死,冻死,而且,在遥远的苏州运河畔,还有我那患病的老父!反反复复考虑了几天之后,我终于走进了这家位于赤坂的叫作“惠子”的club。
老板娘打扮得很性感,尤其是嘴唇涂抹得很夸张,但从短短的接触中可以感觉到她为人的率真和大气。
“每天从晚上7点到12点上班,时薪是一小时3千日元,另加小费。”
“工作上有什么要求吗?”我问。
“每天要穿戴干净,一定要洗头,中国姑娘都漂亮,就是不习惯每天洗头,所以,常有客人抱怨说,闻到中国女孩头上的味道很受不了。其他的就没什么了,总之,我们店的客人基本上都是中型公司以上的老板等级,谁都知道出入赤坂一带的人都是有消费层次的。让客人高兴、尽兴就可以了。幸子桑,加油!”
在这里,我已不是“可忆”了,而是叫幸子,这是介绍我来这里的中国女孩告诉我的秘密———去酒店打工,切莫使用自己的真名。
一天晚上,记得是我来这里打工的第二个星期六。那天我正在酒吧的柜台里整理着各种新到的名酒,当我将一瓶瓶酒入柜的时候,老板娘站在吧台前,将手落在我的肩膀上,随后轻轻一拍,示意我出来。
“幸子桑,这位客人看起来很有来头,他专门点名要你去陪伴他。好好服务啊,小费一定少不了。”
“好,妈妈桑,你放心吧,我这就过去。”我展示着我的甜甜笑容,缓缓地走向了那位已经入座的宾客。
我打量了眼前的客人,这是一位看起来很有气质的男人,他的头发密而黑,一身整齐的着装,50开外的年纪,中等个子,方正的脸上棱角分明。
“我叫幸子,初次见面,还请多多的关照。”这句话是我每晚要说许多遍的职业台词,包括点头哈腰的那一套,我都娴熟得很。
“哪儿的话,不必客气,我叫铃木。上周我才来这里打工。”他的目光直直地逼近着我。
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不大,也不小,但看起人来露出很自信的神态,即便他在笑的时候,这双眼睛也是不笑的,但好像那里潜藏着某种神秘莫测的力量,日本男人很少有这种深邃的目光。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应该是大老板吧。”这是酒吧小姐恭维客人的常用语。
“你还行啊!入门挺快的嘛,”他调侃着,“不错,我是株式会社社长,你是新来的?”
他坐在我的对面问我,整个脸庞丝毫没带任何感情色彩。
他从袋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我拿起桌上的打火机,随即为他点上了。
我歪着头一笑,“这么说来,你是老客人�。”
“不,与你一样,我也是新人。”他幽默了一把,但仍是那张一本正经的脸。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的?”
“可忆。”随口说出后,又马上更正道:“噢,不,叫幸子。”
“可忆才是你的真名吧,好名字啊!我喜欢。”
我牵强地笑笑,没作任何回应,怪自己脱口而出了。
“铃木先生,你想喝什么酒?”我转换了话题,本想说出那些老板娘竭力希望我们向客人推荐的特贵的酒的名称,但这种商业话语到了嘴边却吐不出来。
“来杯‘阿兹缸’(意为热的清酒)吧!可忆小姐,你自己随便点。”
我的神经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
我转身朝着吧台上的“基辅”(掌柜的)嚷叫了一下,那一望,望见了老板娘朝我眨眨眼,示意我点些贵的酒或者水果拼盘。
“我可不可以尝一下加拿大的冰酒?才刚到货。”我表现出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好啊,你随便请用。”他处处用敬语,来酒吧的客人一般不会这样,都是居高临下的语气。所以这显示了他极好的教养。
“就是有点贵,真不好意思。”
“没问题。”他看了我一眼,接着说:“可忆,你不觉得你是这里的一朵奇花异草?”
“是,我与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但是,我要去适应这个社会。”
“你会的,因为你聪明而且有智慧。”
“这些对客人重要吗?如果你称赞我漂亮可爱的话,我会比较高兴。”
“你足够可爱,给满分;至于漂亮嘛,还凑合,可以打70分。”
“哈哈,你怎么像老师一样喜欢给人评分呢?其实每个人的审美观是不同的,男人女人的审美观也不同,各民族之间的审美差异就更大了,坦率说,我觉得我很漂亮,足够漂亮。”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骨子里哪来这么底气十足的高傲,也许我生来就不是当低三下四陪酒女郎的料吧。
“你一定是个处女,我没看错吧。”
听到这话,我有点不习惯,心想,酒吧客毕竟是酒吧客,我低下头,脸红红的,默不作声……
“可忆,听我说,辞去这里的工作,当我的小情妇好吗?每年我起码会给你的账号打进500万日币,你放心,我是个好人,而且我有家室,最多每周两次上你那儿过夜。”他的话说得很赤裸裸,直截了当。
“你说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好教养,比那些说话粗俗的客人还混蛋。
他又重复了一下,用那种商人的语气。
我当场就气疯了,那点女孩可怜的尊严一下子被面前这个男人击碎了,刚才与他之间的那点默契和对他的一些好感顿时烟消云散,天哪!我差点将他想像成什么尊重女性的高尚者了,原来日本男人终究是好色的啊!“对不起,铃木先生,你看错人了。”我加以拒绝,声音比冰块还冷,我起身后扭头就走开了。
随后,我躲到了洗手间里。
委屈的泪挂在了脸上。是的,这个时候,我的心灵已经被情爱大师深深震撼了,爱情的火焰已悄悄在心中燃烧起来。我唯一的梦就是有一天能见到梦寐以求的大师。
我决不会出卖自己的肉体,我要守望那片珍贵的爱情麦田。
因为铃木一直在他的座位上等我,其他的陪酒女郎一个个走过去,都被他挥挥手拒绝了。
见此状,老板娘急忙叩响了洗手间的门。
“幸子桑,你的客人还在等你呢!你快出来呀。”
我“嗨”了一声,出于客人就是上帝的礼节,我只好从洗手间里出来。
“幸子桑,怎么了?”老板娘问我。
“有点不舒服,冰酒的后劲还真厉害。”我找个借口。
“那别再喝了,小心点啊!”
我“嗨”了一下。
我极不情愿地走向铃木。
见我走了过去,铃木将写有自己手机号码的纸条递到我的手中,“可忆,那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月的考虑时间,希望能接到你的电话,千万不要错过我,千万!”
我接过,然后将纸条往手心里一捏,又漫不经心地塞到了衣袋里,也算给他面子了。但心里在嘲笑他,别发梦了,好色鬼!一个月过去了。
这不是普通的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我生命的小船在人生的航海里颠簸、撞击,命运的波涛几乎要将它击倒、沉没了……
事情是这样的。
父亲患上头痛病时来已久了,但他是条硬汉子,忙里忙外,平时根本不当回事。疼痛发作时,他的脸会像猪肝一样红,这个时候他总是倒头大睡,昏天黑地睡上一觉后,感觉就会好一点。
他曾在我的再三劝告下,去苏州当地的第一人民医院脑科做检查,但医生开出的一系列诸如脑部CT扫描之类的单子,他都塞进包里了事,全然不当回事,对我却说查过了没什么大事。
那天晚上,我从酒店深夜打工回来,美子神色紧张地对我说:“可忆,我刚才给你店里打电话,可他们说小姐在班上不给接。是这样的,问题严重了。吃晚饭的时候,你的姑姑从苏州来电说你父亲晕倒了,送去医院后神志时而清楚时而糊涂,检查结果是脑部发现一个直径3cm大的肿瘤,急需开刀做手术,要不然会压迫脑神经的,且肿瘤越来越大。但你父亲厂里效益不好,无法为他支付医疗费,而医院做那个叫‘伽玛’的脑手术加上住院用药费等需要预付近10万元人民币,亲友让你想办法筹款立刻寄回去,否则你父亲生命都有危险。”
听到这个消息,我整个人都呆了,全身发抖,脸色苍白,“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呢?”
想起父亲,我的心好痛,童年的情景一一涌现在眼前,但我强忍着泪水,因为从出国的第一天起,我就对自己说,东京不相信眼泪。
我想了想自家亲友的情况,说真的,亲友都不富裕,本身日子过得就很拮据,凑起来勉强借出个一两万元还有可能,可现在需要10万元啊!10万元人民币对有钱人来说是九牛一毛,但对我来说,它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我决定向周围的人借,也许那些在店里当陪酒女郎当了很久、穿戴名贵的女孩们会有钱。
但是,当我晚上在酒吧里好不容易向那些中国女孩开口要借钱的时候,大家都用各种理由表示了为难和拒绝。
“我的钱都寄往国内了。”那位长发女孩吸着烟,看也没看我一眼。
“对不起,我也正在为学费发愁呢!”另一个我叫不出名字的福建女孩扔出这句话后就走
开了。
“幸子,你说晚了,我上周还有钱,可是一个周末下来,我的钱全都扔到‘帕金宫’(沿街的赌场)了,输了整整30万。”平常和我有点交情的北京女孩美香两手一摊,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救命要紧,既然这样紧急,那么等这个月的工资发下来后我全借给你。”终于有一个叫惠子的女孩愿意慷慨解囊了……
第二天晚上我去酒吧上班,奇怪的是所有昨天我向她们借过钱的女孩都一律远远地离开我,好像是要躲避瘟疫似的,连昨晚说得好好的,要将工资全部借给我的惠子都如此。
她们围坐在一起窃窃私语,有说有笑,但是见到我走过去了,就马上一片静寂,然后各自陆陆续续离开,重新找其他的位子坐。
我郁闷极了,心想不借就不借,也用不着这样啊!回到家,我把酒吧里的这种情况向美子说了,谁知她却说:“那当然了,谁知道谁啊!你明天拿着钱走了,去找谁?在日本,你记着,没有像中国市民那样互相借钱的习惯,大家挣的
都是血汗钱,如果你一旦开口,那么连朋友都没的做了,人家就会远离你了。”
这句话是不是一个暗示呢?总之,我把要对美子说的话吞了下去,本来落在美子身上最后的希望也落空了。
我当时存折上总共才结余21万日元,我只为自己留了1万元,20万元都拿出来了。
正好那时,我酒吧里的一位掌柜要回上海,为了节省邮费,我就托他将这20万日元交给我上海的舅舅家,由舅舅去苏州交给父亲,让他们先用起来,我这里再想办法。
但是,做梦也没想到,我舅舅压根就没拿到那20万日元,那个掌柜去而不返,伤天害理地吞没了我那身上仅有的、去救父亲命的钱;我拨通了他留下的那个联络电话,根本就是空号。
那天,我呆呆地看着窗外,心中忿忿不平。上天为何对我如此不公?命运将我推到了绝涯的山崖,我无路可走,该怎么办啊!无奈之际,我想到了晓江,就在我决定给他打电话求助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已经记不起他在上海的那些电话号码了。
我只能打往他苏州的老家,电话很快接通了。
“喂。”听得出是他妈妈接的。
“伯母,我是可忆,晓江最近常回来吗?”
“这还与你有关吗?晓江是晓江,你是你……”她的声音冷得令我发颤。
“那好,就这样。”我气愤地挂断了电话。
其实我没把这放在心上,晓江的母亲从来就没有真正喜欢过我,遭到这样的冷遇很正常。
我完全可以通过电子信箱与晓江联络上,但那一刻我已经放弃向他求援了。欠的情债今生都还不了,怎好意思再负他钱债?那么还有谁呢?身边还有谁能帮助我呢?忽然,脑海中闪过了千野君,但很快就被我打消了那个念头,不,决不,我不能去玷污这么纯粹的情感!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不知如何是好。我将双手插入口袋,无意中我摸到了一张皱巴巴的字条,我翻出来一看,是那个叫铃木的客人留下的电话号码。
我已没救了,就先救父亲吧。
坐在陈旧榻榻米上的我终于伸出颤抖的双手,在数次拿起话筒又放下后,终于拨响了铃木的电话号码。
当对方传来“莫西莫西”时,我的泪水已落满话筒……想起躺在医院病床上的父亲、那脑袋中不断在扩张着的可怕的肿瘤,我终于答应成为铃木的小情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