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变得崎岖起来，路面上出现大大小小的水坑。破旧的面包车上下颠簸，袁方听着耳畔“哐啷”的声音，担心它会突然间散架。“说话就到了。”郑海安慰袁方道，又好奇地问：“你们这些城市里的书生是不是很少到乡下来？”“不都是。我就什么地方都跑。”

“那就好。我们现在去的贾村是个离城比较近的村子，生活条件还说得过去。要是到了干街村，那可就艰苦了。不说别人，就说房晋一那小子，跟我在干街村住了一个晚上，后来就说什么也不去了。”

“房晋一有那么娇气？”袁方笑说。

郑海侧目一笑。“开玩笑的，他有点生意上的事情必须处理。不过人家确实跟咱不一样，家里有钱，好几年前就出国深造去了。现在学业结束回来，正准备当老板做生意呢。”

“做什么生意？”袁方有一搭没一搭地问。

“我没细问。好像他从国外带回来一批安全劳保产品，正在附近的煤矿上找销路呢。”车子驶上了一段平坦些的路。袁方怕话题扯远，忙说：“别忘了，该接着讲尉迟恭和秦琼的故事了。”郑海笑笑。“既然你听过评书，那我说起来就省事了。其实霍州人了解两次霍邑之战的人少得可怜，可要是说起尉迟恭和秦琼的传说，差不多人人知道。”

“有那么玄吗？我怎么听有人讲霍州门神的传说是炒作呢？”

“见鬼了！谁说的？”郑海毫不掩饰他的愤慨，“我小时候就听过霍州门神的传说，那可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怎么会有假呢？”“我也是道听途说。有人说霍老师的依据不足，说他是在为旅游搞宣传。”“嗯，是有人这么说过。不过只能证明说这话的人无知。霍老师是我们霍州风俗掌故的活字典，我们旅行社的宣传材料也确实让霍老师代过笔，但是他写的全是他亲身考察得来的真材实料。”

“我想也是。”袁方很快就接受郑海的观点。心想，既然历史上尉迟恭和秦琼在霍州都有过事迹，那么本地流传这二人的传说也是很合情理的事情。

“看样子袁记者你是个明白人。”郑海回嗔作喜，“那我就接着你提到的‘三鞭换两锏’的故事往下说吧。注意，这次我讲的不是历史而是传说了。

“霍州有传说，尉迟恭和秦琼的‘三鞭换两锏’之战就发生在霍州东部。当时，李世民的行军总管秦叔宝和尉迟恭展开一场殊死大战。二将交锋，几乎每个回合都是尉迟恭打三鞭，秦琼还两锏。因为尉迟恭的鞭重六十斤，打三鞭用力一百八十斤；秦琼的锏重九十斤，还两锏用力也是一百八十斤。所以，“打三鞭还两锏”说明二将势均力敌。李世民对尉迟恭的忠勇耿直早就有所耳闻，现在看到他精湛的武艺更是喜爱得不行。唯恐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忙命令鸣金收兵，要找个机会收降尉迟恭。“这之后，李世民多次恩遇尉迟恭，劝其归降。尉迟恭起先死活不肯，最后终于被李世民的诚心感动，就提出了一个极为苛刻的降唐条件：只要他的主公刘武周死了，他就降唐。李世民求贤心切，但又无法马上擒杀刘武周，于是便想出一条计策来。“他叫人杀了一个长得和刘武周一模一样的人，将此人的头颅派人送到尉迟恭面前。尉迟恭见了人头，难辨真伪，以为刘武周真地被唐军杀死，于是就死心塌地归降了李世民。李世民见帐下又添一员虎将，心中喜不自胜。他继续挥师北上，收复了太原城。”袁方暗笑，这传说跟历史就是不一样。故事里人物干的事情都匪夷所思，有时候可爱得就像是小朋友在玩过家家。只听郑海继续说道：“不久，李世民领军班师返回长安，再次途经霍邑，便在本地稍作休整。”忽然，他中断讲述，问袁方，“知道李世民这次进了霍邑之后住哪了吗？”“是……是霍州署吗？”袁方试着答道。

“答对了。”郑海扭头看了一眼袁方，露出欣赏的眼光。“李世民就住在了霍州署，当时叫做霍邑衙门。就在他住进霍州署的这天晚上，蹊跷事发生了……”

刚说到这儿，一辆满载石子的大卡车紧贴着他们的面包车飞驰而过，巨大的车轮将路上水坑里的泥水高高溅起，给面包车冲了一个泥浆浴。两人被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真他妈见鬼了！”郑海恶狠狠地咒骂道。

惊魂甫定，听得入迷的袁方顾不上理会那辆无礼的大货车，迫不及待地问道：“快说，李世民在霍州署碰上什么事了？”郑海一愣，忽然大笑道：“我不是说了么――见鬼了。”

袁方被弄得莫名其妙。

“我是说，李世民在霍邑衙门过夜的时候，梦里头见到鬼了。”郑海笑着解释说。袁方丝毫不觉好笑，心里还暗暗打了一个机灵：李世民做梦见到了鬼？――《西游记》中不是也有一个类似的故事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海继续说道：“进入霍邑衙门的这天晚上，李世民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梦见有两个无头之人，周身血淋淋地站在他的面前……”

这个场面怎么这么耳熟？袁方暗自吃惊。对了，《西游记》里也有这样一幕！无头的泾河龙王来到李世民的梦里索命，手中提着自己血淋淋的脑袋。

郑海根本没注意袁方的神情，只顾讲道：“――李世民从噩梦中惊醒，定下神仔细琢磨，这两个无头之人到底是谁呢？”郑海停下来，似乎是想让他的听众猜猜看。袁方没作声，知道郑海是在卖关子。

“他终于想起来了，”郑海说道，“这两个人，一个是在617年第一次霍邑之战时命丧唐军之手的隋将宋老生，另一个就是这次被顶替刘武周被割了头颅的人。这两个人，是两个无头的冤魂！此后几天，只要李世民一入睡，两个无头恶鬼就会出现，只搅得他终日心神不宁……”

袁方暗觉诧异，为什么一世英武、杀人无算的李世民却会这般怕鬼？一个豪气干云的马上天子如此胆小似乎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又想到那些鬼，要么是无头的泾河龙王，要么是无头的宋老生和假刘武周。――咦，怎么这些骚扰李世民的先生们全都没脑袋呢？再一想，这不全是传说吗？当个什么真。

郑海接着道：“无奈之下，惶恐的李世民只好召见大将李绩问计。――说李绩你可能不知道是谁，要是说徐茂公你就不陌生了，这人评书里常出现。他本名徐绩，字茂功，因战功卓著被李世民赐姓为李。这个人在评书里是个只会动嘴的军师，可在历史上却是个足智多谋又能征善战的军事家。”说着，郑海一咧嘴，“见鬼，快说跑题了。回过头接着讲那个传说：话说徐茂功听完太宗讲的怪事，便说：‘主公屈杀这似刘武周之人，乃因急于收降尉迟将军所致，主公可派尉迟将军夜守衙门，或许便可得以安宁。’李世民当即听从徐茂功建议，令尉迟恭把守衙门的大门。果然，徐茂功此计颇为灵验，那个长得像刘武周的冤魂这天晚上没有出现。”“怎么只有尉迟恭一个人守门，另一半门神秦琼哪去了？”袁方忍不住问。“别急，还没说完。虽然假刘武周不来了，可宋老生的无头冤魂还照旧跑到李世民的梦中骚扰。无奈之下，李世民只好再次问计徐茂功。那徐茂功说道：‘臣闻宋老生虽系隋将，但其忠勇可嘉，窃闻宋老生平日极敬佩秦二哥为人。不妨增派秦二哥夜守衙门，或许得安。’李世民又依言而行，增派秦叔宝和尉迟恭一起夜守衙门。果然，这一晚，宋老生的冤魂也不再出现。”袁方听了颇觉好玩。

“瞅瞅，这就是霍州门神的来历。”郑海大声说道，连按几下喇叭，超过一辆冒着黑烟的农用拖拉机。“我想你一定看过《西游记》。书里面说，秦琼和尉迟恭把守皇宫大门以保李世民平安无事。那时节，李世民已经当上了皇帝。而霍州的门神传说讲的却是李世民当皇帝之前的事，所以秦琼和尉迟恭最早还应该是在霍州当上门神的。怎么样，你现在该相信霍州是门神的起源地了吧？”

袁方低头不语，琢磨着郑海讲述的这个荒诞离奇的故事，他确实不再怀疑霍州存在门神的传说。至于这里是不是门神的起源地，那不是他关心的事。

“有了霍州的门神传说，《西游记》的门神故事就好解释了。”郑海继续说道，“你想想，当时李世民是在宫里发病的，文武百官都在身边，手下猛将可以说数不胜数，可他为什么偏偏要选秦琼和尉迟恭把守宫门呢？――这一点《西游记》没作任何解释。其实道理很简单，因为秦琼和尉迟恭早在霍州时，就已经给李世民战过一次合格的岗，门神职位非他俩莫属了。所以，太宗遇到同样的麻烦，自然会找同样的人解决。”

郑海东说一段历史，西说一段传说，说得头头是道，天花乱坠。袁方没想到，历史上李世民、尉迟恭、秦琼等人在霍州还曾上演过如此亦真亦幻的传奇，一时间，有如堕入五里雾中，既觉有趣又觉迷惑。最后，他才想起来和郑海谈话的起因――那幅门神剪纸。过了一会儿，袁方问郑海：“我曾经看到过一副木刻门神，上面两个武士的模样和你桌上门神剪纸上的一模一样，这又是怎么回事？”

郑海笑笑说：“那有什么稀奇的。我们霍州的门神样式多得很，纸门神、木门神、铁门神、铜门神应有尽有，据说以前还有金银做的门神呢。别忘了，这里自古就是门神的故乡！”想想，又说：“不过你问的问题也有点意思。我那幅剪纸门神还真挺特别，据送给我剪纸的那位老艺人说，他剪的这幅门神像来头不一般。他在很多年前，照着霍老师收藏的一对桃木门神的样子剪的。而那对桃木门神，是霍老师珍藏的一件宝贝，据说有年头了。老艺人还说，桃木刻上的门神样子很个别，他只在霍老师家见到过。”“那对儿桃木门神会不会有很多的复制品？”袁方追问。

“我想不会。霍老师收藏的东西都是独一无二的精品。他总是把这些东西当作心肝宝贝，一般人想看一眼都难。那位剪纸老艺人和霍老师是极要好的朋友，所以才有幸见到了那对儿桃木门神。”

“你知道霍老师的那对儿桃木门神木刻现在在哪儿吗？”袁方惊道。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想来应该还在霍老师手上吧，他怎么会把这么好的藏品轻易送人呢？”“不一定。”袁方不以为然地说。

“什么意思？”

“几天前，我在上海的一位老人那儿看到了那对儿门神木刻。老人说，木刻是霍老师送他的。”“会有这事？”郑海有点惊讶。

“你听说过霍老师有一位叫陈阿明的朋友吗？”

郑海想了半天，摇头道：“没印象。霍老师结交的朋友很多，五湖四海都有，他也提到过一些，但这个名字我没印象。”袁方沉默了。看来，只有霍子辉本人能够解答为什么那对儿门神木刻会落到独目老人陈阿明手中了。

看着吴璇仔细描述的样子，袁方暗自好笑，她好像把自己当成她的科室主任了。“你肯定那块伤痕是动物咬伤吗？”袁方问。

“我认为是。由于伤痕极小，基本可以排除家养

宠物，比如猫狗；还有常见的啮齿动物，比如说老鼠，咬伤的可能。”“那会是什么？难道是昆虫？”

“嗯，”吴璇挑起眉毛，用嘉许的眼神望着袁方，“你怎么和我想一块去了？很有可能是一种昆虫的齿痕。”袁方没想到他的胡猜会和吴璇的想法吻合。“蚊子？跳蚤？要不就是蜜蜂――哦，不对，蜜蜂光蛰人不咬人……”袁方胡猜着，他被对面那双美丽的眼睛弄得有点语无伦次。

“我对照医学图谱，发现那块伤痕和大部分昆虫噬咬人体后留下的痕迹都不一样。”吴璇不解道，“也许是一种不常见的虫子？”“老刘的病和那块伤痕有直接关系么？”袁方努力收摄游离的心神，问道。“现在还不敢肯定两者间有必然的联系。但是，不能排除这样一种可能，有某种病媒性昆虫把某种特别的传染病传到你同事体内。”吴璇的话让袁方后背发凉。他看了看湖畔那一对对漫步的情侣，在心中自己跟自己打了个赌：这儿绝不会有第二对男女在讨论如此恐怖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