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我鼓足勇气委婉地提到了那个传言,短短的两句话一出口,庄则栋乐呵呵倒没什么,我已是满头大汗。
两年前,我买了本庄则栋自传,题目很直白《庄则栋和佐佐木敦子》。书中的文字挺流畅,但现实和回忆夹杂在一起的叙事手法读来有些生硬。倒是字里行间流露出一种和作者年龄不相符的孩子气的骄傲和得意,很是可爱。他觉得自己了不起,他就让全世界都知道。
采访庄则栋之前,樊庆元一再警告我:“要中立,要客观。”
庄则栋是个有魅力的人。我们的编导姜笑静先去见了他一面,回来后,话里话外那份景仰之情,挡也挡不住。
我嘴上对樊庆元逞强:“我一个工作这么多年的老同志,怎么会把握不住自己呢。”可心里也在打鼓。他曾经是个有争议的人物,即便现在,仍多少有些敏感。我该如何面对他才能既善意又不失立场,这很难。
庄则栋的家在京沈路边一片别墅区里,小区里不少房子都空着,外表破旧不堪。只有他的小楼,光洁如新。
我下车,胸前别上麦克风,让摄像跟在我身后,记录我和庄则栋初次见面的情景。
“您好!”我隔着铁门冲庄则栋打着招呼。
他的样子并不是特别热情。“她,前几天我见过,”他先指指姜笑静,又指指我:“她,我不认识。”
他的坦率让我吃惊,但并不介意。在我的想象中,他就该这样。
摄像开始忙着搬椅子、布光,我只能找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和庄则栋闲聊。
“您看上去真年轻,完全不像60多岁的人。”
“小鲁豫,你试试我的小腿,像铁疙瘩一样硬。”才两分钟而已,他已经叫我小鲁豫了。
我不好意思地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腿,忍不住叫了起来:“您真厉害,真是和铁疙瘩似的。你们来摸摸!”攀庆元他们正忙着找角度、打灯光,可架不住我的大呼小叫,只好放下手里的活,一个个礼貌地摸了摸庄则栋的小腿,然后纷纷表示:“您让我们都羞愧难当!”
庄则栋开心地笑了,房间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亲近起来。可是,艰难的谈话还在后面呢。他在文革的经历、他和鲍蕙荞破裂的婚姻,哪一样不是在揭开过去的伤疤呢?好在所有的事情已沉淀了许久,当年不好讲不能讲的话,如今总可以说了吧。
越是艰难的对话,我越是用温和的话题开场。我首先提到了庄则栋的“三连冠”。
谈起辉煌的战绩,庄则栋无比自豪:“乒乓球国家队内部三连冠,全国三连冠和世界锦标赛三连冠,不是吹的,二十世纪中国乒坛只有我一个。”
1971年在名古屋举行的第31届世乒赛上,庄则栋和美国运动员科恩的偶然交往,竟成了中美关系解冻的发端。一次比赛之后,科恩错上了中国代表团的车。在全车人的沉默和尴尬中,庄则栋向他伸出了双手。第二天,日本的各大报纸都在头版登出两人的合影,并配以醒目的标题:“中美接近”。
乒乓外交给庄则栋的人生带来巨大的荣耀和坎坷,用他的话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塞翁得马焉知非祸。”对自己政治生涯的评价,他很坦率:“我站错了队。”
我发现,我开始喜欢庄则栋了。
也许是因为我没有体验过文革的残酷吧,我无法对眼前这位和我父亲同龄的长辈心生怨恨。他文革中犯过错,并为此受到了惩罚。可他更是一个为中国人取得了无数荣誉的世界冠军。
节目策划会上,阿忆和樊庆元一再坚持,我一定要问有关庄则栋和江青的传闻。我立刻拒绝:“这问题很无聊。”
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是担心我根本问不出这么尖锐的问题。
阿忆很执著:“我们就是要澄清这段历史。”他的理由说服了我。
可话到嘴边,我才发现,这远比我想象的难一万倍。
终于,我鼓足勇气委婉地提到了那个传言,短短的两句话一出口,庄则栋乐呵呵地倒没什么,我已是满头大汗。
“这传闻我也听说过,怎么可能呢?人家那么大的领导,每次接见谁,身边秘书、服务人员一大堆,那些闲话都是没影的事。”庄则栋的神情没有一丝不快。我可是紧张得快虚脱了。
不过,在后期节目的编辑过程中,我们还是决定不采用这段精彩、真诚的对话。那时,《鲁豫有约》刚刚播出两集,观众对于有争议的人和事到底能接受多少,我没有把握。我不敢走得太远。
可我从心底感激庄则栋,他能那么大度、坦率地面对一个晚辈锲而不舍的追问。
对毛阿敏的采访打破了我内心的障碍,对庄则栋的采访真正树立起了我的自信。做《鲁豫有约》我开始有了如鱼得水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