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中的人都知道,想念一个人,他的形象就无处不在。你看山,山就是他的影子;你看水,水中也有他的倒影。而在巴格达的街头,我目光所及,看到的都是萨达姆。街心公园里树立着他一身戎装的雕塑;5、6层高的大楼外墙上是他的巨幅画像。我回到酒店打开电视,屏幕上是伊拉克的民歌手深情演绎一首歌颂萨达姆的歌。我听不懂歌词,但从画面能猜出个大概:萨达姆在阅兵,萨达姆在亲吻小朋友,萨达姆和伊拉克民众在一起。
萨达姆,萨达姆,这是我在伊拉克一心一意渴望见到的人。
我请陪同我们的伊拉克新闻官穆罕默德帮我想办法:“你能安排我采访萨达姆吗?”
老实的穆罕默德被我的疯狂吓了一跳:“采访总统很难。他上一次接受外国传媒的访问是10年前,1989年,CBS的DanRather。”
我也知道萨达姆已经很少在公开场合出现了。有人甚至说,偶尔几次露面也不是他本人,而是他的替身。要想采访他,真是比登天还难。
可我就是想采访他。
我甚至想到了一个邪恶的方法:出钱。
我竟然丧心病狂地引诱忠厚的穆罕默德:“只要能访问萨达姆,多少钱都没问题。你放心,这笔钱凤凰要是不给,我自己掏腰包。你说吧,打通各个环节需要多少钱?”
穆罕默德叹了口气:“鲁豫,曾经有个记者要给我4万美金,被我拒绝了。因为我们的总统不可能接受任何访问。”
“4万美金!”我嘴里念叨着,“我身上没有那么多现金,不过,我有几张旅行支票,还有VISA和美国运通的金卡。信用卡,你收吗?”
穆罕默德摇了摇头,嘴里嘟囔了一句“真主保佑”就不再理我。
我还在算账给他听:“你看,我这有500美金,还有1000港币,4张旅行支票等于2000美金,这张VISA卡的信用额是16万港币,运通卡可以透支10万港币,我只有这么多了,其余的等我回到香港再寄给你,怎么样?”回身一看,穆罕默德早就溜了。
我变成了花痴,每天俩眼发直,一看见萨达姆的画像就恨不得扑上去。一个在联合国驻巴格达机构工作的中国农业部女官员有些担心,她提醒我,最好不要说萨达姆3个字,因为中文、英文、阿拉伯文念起来差不多,别人会知道你在说谁。说这话的时候,她和我正在巴士拉的香格里拉酒店房间里聊天,我注意到,她说话的声音不大,而且从不说人名,提到谁了只用官阶,比如他们总统、他们外长。她甚至拔掉了电视的插销,这引起了我的好奇:
“难道电视机里会有窃听器?”
她不置可否。不过,她小心谨慎、语重心长的样子让我意识到,我的革命警惕性太差了。
我不再缠着穆罕默德要找萨达姆了,在大家的劝说下,我沼谝魄楸鹆底急覆煞靡晾�烁弊芡忱�淼ぁ?/p>
采访地点是巴格达市中心一座戒备森严的总统府(这是穆罕默德告诉我的,但我想,应该是副总统府才对吧。)荷枪实弹的伊拉克士兵把我和摄影队请进了一间会议室,屋里只有长条会议桌、椅子和一幅萨达姆年轻时代的黑白照片。我和同伴们轮流在画像前照了相,想象着开会时萨达姆就坐在这指点江山,这让大伙都颇为兴奋。
半小时后,端着长枪的士兵又把我、两个摄像、穆罕默德和新华社驻巴格达分社的资深记者顾正龙老师领进了旁边的一间会客室,采访就在这进行。
拉马丹的架势挺吓人的。贝雷帽、呢子军装、腰间别着把手枪,尤其是他的目光,直勾勾地传递着一个信息:如果和我为敌,你就死定了。
对拉马丹的访问绝不是我采访生涯中值得称道的一次。不客气地讲,他很平庸。原因很多,首先,语言不通。幸亏顾正龙老师精通阿拉伯语,而且肯替我这个晚辈做翻译,才使访问能够顺利完成。但听不懂对方的语言使我没办法进入拉马丹的内心,连最简单的追问都做不到。再加上当时的我实在稚嫩,承受不了剑拔弩张的压力,所有的问题都是蜻蜓点水式的,而拉马丹给的答案就像是伊拉克外交部发出的通稿。
当然,外部的原因也很重要。1999年11月,正是海湾地区较为平静的时候。多年的禁运、禁飞虽然使伊拉克的经济千疮百孔,但经历过两伊战争、1991年海湾战争、1998年“沙漠之狐”的伊拉克老百姓却再一次将战争的创痛抛在了脑后,收拾心情重新开始了生活。和平就像健康,它在的时候你没有感觉,只有失去了,你才懂得它的可贵。而身处和平的环境中,一身戎装的拉马丹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他说些什么似乎也并不重要。
虽然,我对访问很不满意,但顾正龙老师却很兴奋:“这是伊拉克最高层官员第一次面对中国传媒。”
几天后,我带着没有见到萨达姆的遗憾离开了伊拉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