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我们是回我家住的。我妈有心脏病,睡觉以前要把电话听筒拿起来,以防半夜三更有人打电话。第二天早上,我妈刚放好电话,电话铃就响了,是找我的。
我妈说我还在睡觉,对方说:“赶紧把他叫起来,出事了。”
于是我妈把我从睡梦中叫了起来,我穿着短裤去客厅里接电话。
打电话的人说:“我是吕大元,苗苗是不是在你那儿啊?”
我说:“是啊。”
吕大元说:“赶紧叫她起来,她家里出事了。”
我问:“出了什么事?”
吕大元说:“火灾,我打你家的电话打了半夜,现在才打通。”
我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吕大元说:“你们赶紧过来吧,详情来了再说。”
于是我回到房间里,摇醒了苗苗,告诉她她家失火了,然后两个人飞快地穿好衣服,就出门直奔东文去了。
当时大约七点刚过,正值上班的高峰时间,车很不好打,我们只好来到一块站牌下和上班的人一起等公交汽车。幸亏有一路车可以坐到东文门口,我和苗苗拼命地挤上去,到达东文时已经七点半了。天已大亮,但校园里并无多少行人,一派清晨的新鲜景象,从校门口到苗苗家这条路我走过无数次了,但从来没有在这样的时辰和光景中走过,感觉不免有点异样。隔着空旷的篮球场和那栋二层小楼我们终于看见了苗苗家的窗口。
以前,每次我送完苗苗回家,路经篮球场都会回头张望,苗苗家的窗口映出橘黄色的灯光,是那么的温暖和亲切。而此刻,我又看见了那窗口,黑洞洞的,就像煤窑一样,我的心不觉向下一沉,心想,完了完了,这下可真的完了。那煤窑一般的窗口提醒了我,这会儿绝不是在做梦,苗苗家真的失火了。
我们上楼,来到苗苗家门口,只见大门向里倒在地上,门前一片狼藉,满地都是玻璃和木头碎片,还有水。客厅里黑黢黢的,两个人影站着不动,只是眼白反射着一点亮光。后来我才看清,是吕大元和他的老婆李茜。
吕大元对我们说:“你们来啦,唉唉--”
我辞不达意地回答:“谢谢你们,谢谢李茜。”
苗苗自然也看见了吕大元夫妇,但她没有和他们打招呼。进门后苗苗马上钻进了自己的房间,出来后又进了岳子清的房间。
再次出来后她说:“还好,两张琴没有损失。”
据吕大元说,东文的一位年轻老师夜里睡不着觉,出来转悠,无意间闻到了一股烟气,他顺着这股烟气一路嗅过去,直到苗苗家门口,烟气变得更加浓烈了。年轻老师把耳朵贴在门上,居然听见了里面劈劈啪啪的声音,另外防盗门的温度也很不正常,他意识到出事了,于是拼命打门,里面毫无反应。邻居们自然也被闹腾起来,大家一合计,决定拨打119。谁都知道岳子清去了国外,只有苗苗一个人在家,他们认为这会儿她仍在里面,八成已经被浓烟熏昏过去了。消防人员用太平斧劈开了苗苗家的大门,在烟雾弥漫的房间里搜寻了很久,没有发现苗苗,也就是说她没有睡在家里,因此性命无忧。大伙儿这才放下心来,散去了。
这件事,要看怎么看了。事后我想,如果岳子清通情达理的话应该感谢我才是,由于我的原因,苗苗没有睡在家里,而是跟我去了我家。如果她睡在家里,冰箱自燃(后来被认为这是失火的原因),又没有明火,只产生大量的毒烟,被熏昏乃至被呛死是完全可能的。当消防人员踢开房门进入苗苗的房间,发现里面有一具尸体,那该是多么的可怕啊。如果当天晚上我也陪苗苗睡在她家,那发现的就是两具尸体了。当然啦,如果苗苗睡在家里,当冰箱自燃时或许能够及时发现,立刻采取措施也不至于会有这么大的损失。总之,各种可能性都有,要看岳子清怎么去设想和认识了。他如果真爱自己的女儿一定会为苗苗睡在我那儿而感到十分侥幸的。
这些话,我很想告诉苗苗,但当时没有机会,自从听说她家失火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苗苗整个人就像是僵住了,面无表情,眉心的那道竖纹又皱了起来。她根本搭理我,从她的态度看明显是在责备我,苗苗肯定认为,如果不是睡在我那儿,失火的事就不会发生。她肯定是这么想的,我不免感到很难过。
不幸中的万幸,苗苗平时有随手关门的习惯,因此冰箱自燃时她的房间和岳子清的房间门都是关着的。苗苗的房间虽然关了门,但上面的气窗没有关,黑烟由此进入,损失比岳子清的房间要大。苗苗房间的四壁尤其是顶上和客厅一样,被熏得漆黑。岳子清的房间因为消防人员的闯入碰碎了衣橱上的镜子,另外墙壁和顶上亦有丝丝缕缕的烟迹,但不是很严重。
最可怕的是客厅,包括厨房、卫生间一团漆黑。冰箱烧得只剩下了一个铁壳,前一天我们采购的准备请客的食品自然已经烧熟了,甚至熟得过分,成了无法食用的焦炭。书橱的一侧也被烤煳了,幸亏没有烧起来。冰箱所在的地板,大约两尺见方的范围也都煳了,它的上面,客厅的吊顶上烧出了一个大洞,差一点没有烧穿殃及楼上。墙上的那面塑料挂钟已经变形,呈椭圆形状,中间缩进去一大块,吕大元开玩笑说,就像是达利的钟。另外,电视、沙发、吊灯、桌椅一概都是黑乎乎的,蒙着一层烟垢,其损失程度目前还无法知道。
置身于这暗无天日的环境中,我和苗苗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吕大元提醒我们说,赶紧给冰箱拍照,留下证据,以便将来向厂家索赔。照相机苗苗家就有,但没有胶卷,于是我下楼去学校门口的小卖部买胶卷,这时校园里的路上开始出现了三五成群的学生,正往各个教室走去,准备上课。我买完胶卷回到苗苗家,吕大元夫妇已经走了,苗苗正在收拾。我装上胶卷绕着冰箱的残骸前前后后地拍了一通照片,闪光灯频闪,犹如闪电射入了黑暗的洞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