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子清又去外地了,苗苗打电话给我,让我去她家。于是琴会以后我第一次去了苗苗家,这时候我们的关系已经今非昔比。
虽然岳子清不在家,我仍然非常紧张,苗苗围着我,一会儿搬出相册来给我看,一会儿向我推荐她喜欢的音乐。她把我领进她的房间。苗苗的房间非常小,大约只有七八个平方,里面放着书桌、衣柜、一张琴桌,琴桌上放了一张古琴。苗苗告诉我,这张琴是明朝的,她爸爸房间里的琴是宋朝的,她说他们家里也只有这两张琴值钱了。平时苗苗练琴的时候用的就是这张明朝的琴。面对苗苗家的两张琴我不免肃然起敬,因为这是真正的古董,再说对古琴这样高深的东西我向来一无所知。
我发现,苗苗的房间里没有床。苗苗告诉我,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就把被子铺在地板上,白天起床后再把被子抱进壁橱里,因为房间太小了。
我说:“你竟然睡在地板上!”
苗苗不以为然,说自打他们搬进这套房子里她就是这么睡的,早就习惯了。
由于地板就是苗苗的床,所以擦得很干净,进门要换鞋。地板虽然干净,房间里却很凌乱,除了书桌之类的家具还放了两把椅子,椅背上担着苗苗的脏衣服。桌面、窗台上放满了杂物,大多是一些花哨的小摆设,花瓶、陶罐、镜框、孔雀毛、烛台什么的。衣柜的把手上挂着几串菩提籽和其他材料做成的项链,整个房间里有一种古色古香的气氛。地板上的事物则有所不同,放着两只小音箱、一台连着电线的收录机,到处都是磁带盒、插座、电线、杂志和作业本。苗苗用她的赤脚一扫,就把这些东西扫到墙边去了。
她打开壁橱,抱出一套被褥铺在空出的地方,然后拉上窗帘,就让我脱衣服。苗苗也脱了衣服,我们钻进冰凉的被子里开始做爱。直到这时我仍然很紧张,一面做一面在想,李彬肯定也和她这么做过。苗苗越是有条不紊,我就越是觉得自己想得没错。地板上只铺了一条薄薄的棉絮,我们每动作一下都会发出咚咚的声音。
苗苗说:“你轻一点,楼下有人。”
我说:“大白天的,他们没有去上班?”
苗苗说:“楼下住的是东文的老师,不坐班的。”
听她这么说,我越发的拘谨了。总算做完了,苗苗让我去卫生间里冲一下,我冲完后她也去冲了一下。我躺在地板上听外面的动静,过了一会儿水声止住,苗苗啪嗒啪嗒地出来了,她光着脚走过客厅,进到房间里,一路上带着很多水。
自从进了苗苗的家,我完全处于苗苗的支配之下,她领我参观两张古琴,领我去了她的房间,她把被褥铺在地上,让我脱光衣服,做完爱让我去冲洗一下。我乖乖地听从着她的吩咐,表现得非常顺从,甚至很少说话。直到洗完澡,我们再次躺进被子里,我这才放松下来。苗苗却很活跃,话也比平时多了很多,这里毕竟是她的家啊,状态放松、随心所欲也是很正常的。这会儿她掀起被子的一角,光着上身钻出去,用手去够地板上收录机和磁带。
苗苗说:“我放一盘带子给你听,是我最喜欢的。”
她卡入一盘磁带,揿下按键,房间里马上响起一个女人如泣如诉的歌声。
“这是《你在我心中》,好听吧?”苗苗问我。
我说:“好听。”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一曲结束,苗苗忙着倒带,一面对我说:“还有更好听的呢,下面的这首是《雪中莲》。”
我们一面听歌,苗苗一面向我介绍,唱歌的女人叫王菲,她还有一个名字叫王靖雯。苗苗说她非常喜欢王菲,这盘磁带每天都要听。歌声流泻出来,就像是一种颜色涂抹在周围的物体上,使我觉得刚刚熟悉起来环境重又变得陌生了。
王菲的歌的确好听,无限的伤感和绝望。我在想,苗苗和李彬在一起的时候肯定经常听,她每天听王菲的习惯是他们分手以后养成的吧?这个女人唱出了苗苗的心声,通过王菲的歌唱苗苗对李彬的无限深情昭然若揭。我觉得非常的难过,一面感同身受地体会着苗苗的痛苦,一面也为自己的卑微感到可怜。
听完歌,苗苗从收录机里取出磁带,装进一只磁带盒中交给我。
她说:“你拿去听吧。”
我说:“那你不是没有了吗?”
苗苗说:“我还有一盘,这盘就放在你那儿,我过去的时候我们一起听。”
苗苗的书桌上有一只小瓶子,里面隐隐约约有几粒红色的颗粒,形状不很规则,显然不是药物,我觉得是几粒相思豆。我很想问是不是李彬送的?但最后也没有问,因为缺乏勇气。想起自己曾试图轻松地谈论李彬,谈论他和苗苗的事情,现在看来是多么的愚蠢啊。此时此地,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今后再也不提及此人了。
直到晚上,苗苗睡着了我才离开。我从被子里小心地移出身体,坐在地板上摸索衣服穿上,穿好衣服我帮苗苗掖了掖被子。这时月亮出来了,月光透过窗户照耀着苗苗圆圆的脸,她双唇微启,眼皮垂落,我不无爱怜地看了一眼,然后站起来悄悄地离开了。临走我没忘带上王菲的那盘磁带。
岳子清离开了一周,这一周里我和苗苗基本上是在苗苗家活动的,每天晚上我都等苗苗睡着了才离开。入睡前,她表现得很依恋我。苗苗蜷起身体,钻进我的怀里,她让我抱着她睡。
苗苗说:“要是你能不走多好啊,要是你能一直抱着我到天亮多好啊。”
我告诉她,以后有的是机会,但现在我得回家,因为我妈心脏不好,夜里不能没有人。
我说:“要不然你跟我回家去睡吧。”
苗苗说她已经睡下了,懒得动,但要求我在她睡着以前不要离开。于是我就抱着苗苗,直到她打起了呼噜,这才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经过几天的适应,我对苗苗家已经比较熟悉了,不再像刚开始时那么紧张。白天苗苗去上课,要不在家里收拾房间,有时候她趴在地板上做作业,我则带了一本小说,苗苗有事的时候我就看书。我们还一块儿去了一次菜场,买了不少菜,苗苗做了一顿饭,说实话,她的手艺很一般。
但苗苗说:“我从来没有给别的男人做过饭,除了我爸爸。”
听后我大为感动。这时我已经下决心不提李彬了,所以没有问苗苗:“你给李彬做过饭吗?”但显然李彬也被包括在“别的男人”中了。
苗苗仍然每天听王菲。渐渐的,我觉得王菲的歌声中也包括了我和苗苗的感情生活。我在想,多年以后若有机会再听王菲,我和苗苗相处的日子就会浮现出来。对歌曲的记忆包含了人们经历过的岁月以及情感爱恋,难道不是这样吗?
在新华二村时,苗苗就曾抱怨过:“你这儿少的就是音乐!”
是啊,时光流逝,如果没有音乐相伴,回忆起来未免苍白空洞。现在,我把王菲的音乐用于我和苗苗相爱的记忆,就像苗苗把它用于和李彬相爱的记忆一样,难道这不是一个好办法吗?
一天我上街给苗苗买了一块可折叠的羊毛床垫,这样我们做爱时垫的就不再是轻薄的棉絮了。她的房间里开始留下我的痕迹,我带去的书、我买的床垫。但每次做完爱,我都会像在深圳时一样,将避孕套打一个结,和用过的卫生纸一起带出门去。我没有把这些东西扔进苗苗家的垃圾筒,以免岳子清回家时发现。
做完爱,苗苗照例会去卫生间里冲洗,她也让我去冲洗,我们经常一起洗澡,然后湿淋淋地回来,把水迹弄得到处都是。对苗苗的生活习惯我有了一些了解,这不无重要。比如苗苗很喜欢拖地板,拖把每次都在马桶里洗。开始时我很不习惯,那马桶是供排泄之用的,多么脏啊,后来也就理解了,在洗拖把的同时马桶也得到了清洁,不失为一个一举两得的好办法。况且马桶由于经常洗涮非常的干净,在里面洗出来的拖把自然也非常干净。
在苗苗家的最后一天是中秋节,岳子清本来是要赶回来和苗苗团圆的,但被一个朋友拖住,第二天才能到南京,于是我便有了一个和苗苗一起过节的机会。我们去我家里吃了晚饭--和我妈团圆,饭后我们就回了东文。我妈给我们带了一大堆吃的东西,包括月饼、咸鸭蛋什么的。
我和苗苗来到阳台上,在两张小凳子上分别坐下,中间放了一把椅子,上面放着茶杯、烟缸和切好了的月饼。身后房间里的灯熄灭了,但客厅里的灯是亮着的,隔壁苗苗的房间里正在播放磁带,仍然是王菲的歌。
苗苗家位于四楼,阳台的前方是一座低矮的二层小楼,再前面就是东文的篮球场了。当我们目光平视,便看见了空旷亮白的夜空,一轮明月高悬天际,那么的孤单突兀,它既大又圆,都有点儿过分了。阳台栏杆在阳台上投下清丽的影子。我觉得有点冷,就去房间里取了一条线毯,披在肩上。苗苗不由地靠过来,我掀起毯子的一角,抱着她的肩膀,把她也裹在毯子里了。我们就这么坐着,默然无语。
过了好一会儿,我问苗苗:“还冷吗?”
她说:“不冷了。”
又过了一会儿,苗苗说:“我会记住今天这个晚上的。”
后来她又谈起了李彬,说他是个好人,很孝敬自己的父母,尤其是对他妈妈,苗苗说李彬很崇拜他妈。
她说:“你们都是好人。”
我不知道她为何说起这些,想必是这月光朗照情绪波动所致。去年的中秋夜苗苗大概是和李彬一家人一起过的吧?我没有问苗苗,我什么都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