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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海霞整个下午都坐在办公室愤愤地敲打键盘,她把一份与客户要签订的英文合同写得别别扭扭,每一个字母都是曲莉莉的影子。她一遍一遍地看表,一趟趟地跑卫生间呕吐,一身海蓝色的职业套裙被溅得斑斑点点。从17楼的落地玻璃窗望下去,岸边浊浪滔天,连海水也烦躁不堪。办公桌上一只透明玻璃杯里泡的德国水果茶已经脱了色,紫红色的樱桃果肉变成了惨白色,水渍渍的杯底正压在一本ELLE封面的美女脸上。徐海霞喝了一口乏味的水果茶,瞟了一眼水浸美女,那日本女人正在笑,露出一口带着水分的白牙齿。
整治曲莉莉得先从她妈张桂云开始,她想。
54岁的张桂云和她婆婆徐焦氏是1990年之后才住到一起的,据妹妹徐海燕从她妈那里听到的原因是,她奶奶曾是上海商人徐维礼的二姨太,从20多岁起就守寡,一直和儿子相依为命。1970年为逃避遣返乡下,大学毕业的徐治国娶了三代纺织工人出身的张桂云。
结婚第二年,正怀海霞的时候,徐治国出了趟远差回来,三个月没见媳妇,少年夫妻自然相思难奈。但徐焦氏等儿子一进门,夺下他的旅行包,一把就拉进了她屋里,母子俩硬是聊了一夜。张桂云来叫了三次,老太太连门都不开,在屋里就放出话来了:“叫大国歇歇吧。出差刚回来,你先急得什么似的,女人家不好这样的,你也该爱惜爱惜他的身体。”
第二天一早,徐治国打着哈欠从他娘屋里出来时,发现张桂云不见了。不但人不见了,连结婚的家具也不见了,甚至窗户上的半截窗帘都不见了。结婚时新糊的仰棚被撕得一条一条的,纸上印的鸳鸯残缺不全,让风一刮,“刷刷”地撞来荡去,简直是见了鬼。他顿时吓得脸变了色。
徐焦氏毕竟见过大世面,她一挑门帘出来,一边给儿子打水洗脸,一边不慌不忙地说:“儿啊,当男人就得拿捏起男人的样来,等你媳妇来请你吧。”
果然,张桂云挺着大肚子,眼睛红红地进来了,她说昨天夜里她的6个哥哥已经连夜把他们的家搬到厂里了。“你……怎么这样?日子不过了?”徐治国气得说不出话来,身强力壮身高1米68的张桂云一步跳到跟前,眼却看着徐焦氏,高声大嗓地说:
“过日子?这日子还怎么过?婆婆不像婆婆,儿子不像儿子,丈夫不像丈夫——徐治国,你说,你想怎么过?”
院子里的街坊邻居把徐家围得里外三层。婆婆和媳妇天生是冤家,所以媳妇们就点头的点头,帮腔的帮腔。这是文化大革命正如火如荼的时候,院里铁扫帚队的老媳妇张大嫂带着红胳膊箍大喝一声:
“张桂云这是革命行动,这是向旧社会的恶习勇敢宣战了。打倒资本家的姨太太!打倒姨太太!”
在铺天盖地的口号里,徐焦氏从此灰溜溜关门堵窗不敢出门。
结果家就轰轰烈烈分了。从此徐治国两头跑,受不尽的夹板气。直到1990年,徐治国分了新房,一家人才团圆到一起。张桂云和徐焦氏却早已仇深似海,恨不得话都不说。
当然,这些故事是张桂云的一面之词,真实性有待考证。怎奈徐老太太对旧事讳莫如深,连她从小养大的大孙女徐海霞都问不出来。到老太太第二次中风时,又找了老保姆杏花,一家六口随着徐治国的官职往上升,房子越住越大。
1997年,福利分房取消前的最后一次分房,局里要分给徐治国东海路的高层公寓房,但老太太说她在老市北区住了半辈子,现在的房子座落在山坡上,从窗口可以俯瞰文革前她住过的小楼,这里千金难买,不搬。这一决策使张桂云至今耿耿于怀。总之,徐焦氏和她媳妇张桂云的战争一天没有停止过,不论住在哪里,30年如一日,丝毫没有改变。
徐海霞回来这天正是周末。张桂云下午早早地准备晚饭,再过一会儿,小闺女徐海燕就会带着她的大头儿子和她儿子的小头爸爸,浩浩荡荡回来吃饭。
伺候老太太的老保姆杏花也被张桂云叫过去择菜,一袋子芸豆还没择完,老太太就在叫唤:“杏花,杏花,快来!快来!”杏花跑过去一看,老太太张开嘴一阵干咳,动作夸张而狡黠。她把痰盂递过去吐完了痰,刚折回厨房,还没择两根菜,老太太在那里一声接一声“咳咳”地清嗓子,又是“杏花杏花”叫得山响。
“嗓子怎么又出毛病了?”杏花问,张桂云在厨房冷言冷语地说:“怕是心有毛病吧。”她撂下手里刮的土豆,一把就把芸豆袋子夺过来,把杏花推出厨房,斜着眼往老太太屋看了看说:“快别没事找事了。”
老杏花刚走出厨房,正赶上徐海霞失魂落魄地推门进来,几乎把她撞个趔趄。
“谁啊,谁来了?”老太太在屋里面大声叫。
“你的亲人来了,海霞回来了。”张桂云阴阳怪气地冲里屋喊。
“快来,海霞,你干什么去了?怎么好几天不回来了,想死我了。”老太太还没说完,海霞就被杏花推进来了。
“海霞,你怎么了,怎么这么个气色?是不是病了?”老太太摸着她心肝儿的手说。
“奶奶,就那样,你不是说我从小是个黄脸蛋嘛。”海霞心虚地敷衍她奶奶,假装伸头往厨房看。她妈在那里洗蛤蜊,流水“哗啦哗啦”地和蛤蜊们冲撞着,“吭啷吭啷”地带着怨气。
徐老太太显然腰板直了起来,现在家里三比一,她胜。她说话也就硬朗不少:
“你不知道海霞,我这个有病的人,又不能出门,还净找事,真是给人家添麻烦了,还得看人家脸色,谁叫咱现在不能干活了哪。你说你也不赶快结婚,结了婚我就跟你住去,不用整天在这烦人了。”
“妈,你快别说这些话了,谁烦你了?这不是在给你做你爱吃的土豆熬芸豆,你牙不好,整天给你剁菜吃,还得怎么的?”张桂云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老保姆杏花也“是”“是”地点头,老太太更来了气,指着杏花说:
“你也变了心了。你走,你走!不用你伺候我了,我有海霞就够了。”
“妈,你这是说些什么,真是对你好也不好,不好更不好,你叫俺怎么着才好?”厨房里水龙关了,张桂云的声音格外的大。
“呜呜呜,海霞,你听见了,你说你快30了也不赶快结婚,找个差不多的就行了,我跟你过,我还想给你看孩子哪。你看看你不结婚,让你妹妹抢在前头,连祖传的金锁你都捞不着,可称了那些人的意了,我想起这事就窝囊,这里的人心都坏了。”
老太太撕了块卫生纸擦鼻子,“噗”地一声就摔到地板上,斜着眼看厨房。厨房里鸦雀无声,老太太又“嘿”地一声笑起来,笑得肩膀头乱颤,露出胜利的笑容。
但好景不长,局势很快就改变了。门外响起了“噔噔”的上楼声,“姥姥,姥姥!”4岁多的琛琛先跑进来,后面跟着徐海燕和她丈夫丁文革。徐海燕一身亮丽的乳白色套装,拎了个精致的咖啡色小皮包。丁文革手里大包小包,提了好几个塑料袋,还有一塑料袋子散啤酒。
丁文革进了门一头就扎进厨房,张桂云在围裙上擦过手,把琛琛一把揽过来,在他胖脸腮上亲了一口又一口,连声叫着:“外甥狗又回来了!”徐海燕换了拖鞋先进了她奶奶的房间,叫了声奶奶又叫了声姐,她奶奶就马上又撕了块纸擤鼻涕,老泪流下来。老杏花一见,赶紧溜出来,也进了厨房。
这下厨房里三个人就挤不开了。丁文革系上围裙,把他岳母一边往外推一边说:“妈,你歇歇吧,我来,你伺候俺奶奶就够累的了。”张桂云眼圈一下就红了,撩起围裙擦眼角,老杏花一见忙岔开话:“行了行了,真是好女婿,文革,你这些面磕花两块钱。”
张桂云站在厨房门口看女婿忙活,满意得直点头。丁文革把上次炸鱼的油倒到锅里,又从油桶里添了些,再熟练地把面粉拌到鱼身上,准备炸鱼,嘴上还讨好他岳母说10块钱6斤的黄花鱼真合算,他怎么就碰不上。
“杏花!”老太太又叫上了,“杏花——”叫第二声的时候,杏花连滚带爬地出了厨房。
“你不是有两个孙女在眼前嘛,就怕杏花帮我干点活。”张桂云的声音也硬梆起来。
“闺女回家了也不让歇歇,也有这样当娘的。”徐焦氏说得抑扬顿挫,张桂云拉耷下脸来。
“炸鱼!炸鱼!”张桂云咬着牙说,“扑”地就打开了油烟机。
“吱啦!”小黄花鱼下锅了,家里马上就充满了不大新鲜的味道。徐海霞“呕”地一声就冲进卫生间呕吐去了,把全家人吓了一跳。她在里面搜肠刮肚地呕,老太太恶狠狠的声音压过了家里所有的动静:
“我早告诉你们了,宁吃仙桃一口,不吃烂瓜一顿,说了多少遍,就是不听。真是‘臭鱼烂虾,四方的老家’,说的一点都不错。”
“妈,你这是说给谁听,俺娘家是四方区的,臭鱼烂虾怎么了,也得有人买给你吃!”张桂云从厨房几步就窜过来了。
海燕出来劝了她妈又劝她奶奶。琛琛“哇”地一声哭了。海燕又冲厨房没好气地大声埋怨:“丁文革,你干什么去了,孩子也不管管!”
丁文革手忙脚乱,一边哄孩子,一边“噼哩啪啦”捣蒜泥,锅里还炸着鱼,耳朵里听着屋里的女人们哭的哭叫的叫,满屋子乱成一团。
“放桌子吃饭吧?”终于轮到他说句话了,丁文革陪着笑脸向他岳母请示。张桂云盯着老太太,鼻腔里“哼”了一声算作回答。
周末的晚饭一会儿就摆上桌子,全是丁文革的手艺。炒辣蛤蜊、大葱拌八带蛸、土豆熬芸豆、大蒜拌凉粉、卤水猪头肉、炒青椒,西红柿汤,还有一大盘炸得喷香的“四方臭黄花鱼”。丁文革摆了花花绿绿一桌子,让人看一眼肚子就叫。
丁文革正要找玻璃杯倒啤酒,老太太冷不丁一声:“大国怎么还不回来?”屋里一下安静下来,最重要的人物还没回来,真是忙糊涂了。徐海燕拿起电话,拨了一遍又一遍,办公室没人接,手机关了,传达室看门人说没看见徐局长出来,一屋人面面相觑——徐治国找不着了。
张桂云冷笑了一声说:“他心事不少。”琛琛喊饿,一把抓了块猪头肉往嘴里填,张桂云下了命令:“吃饭,不等了!”
“等等吧,别是开会。”老太太声音不大,却挺有分量。
“开会,现在还开会?他是市长?还是国家总理?是约了哪个骚×吃饭了吧。等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不回来,这个星期他回来了几天,有两天?当官怎么的,没见当官的都不回家吃饭。”
“妈,你说话注意点,吃饭就是吃饭,怎么说出那么多事?”海燕不高兴了。当着丁文革揭她父亲的短,她不自在。
海霞“呕”地一声又从床上爬起来呕。她的肚子早空了,现在是干呕。听着她在卫生间发出的声音,每个人都想呕。
“海霞她妈,我求求你了,你疼疼你闺女吧,你能不能把那盘臭鱼端了,你看把孩子熏得直恶心。”老太太气得又撕纸擦鼻子。
“熏的?别是又作下了吧,以为我看不出来?”张桂云疑云满脸,望着卫生间说。这个城市把做了坏事叫“作下了”,“作”念“左”。
“妈你说谁作下了?”徐海霞头发乱蓬蓬地出来,脸色煞白,“你当妈的怎么这样?连童大夫都不如!对,我就是作下了,我不但怀孕了,我还得把孩子养下来叫你看着。”
“什么?你——”张桂云和老太太同时大叫一声。
“海霞,你……你怎么这样?我是白看大你了……”老太太哭得泣不成声。
“哼,不要脸了,大姑娘说出这样的话,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你们看着作吧!”张桂云说得咬牙切齿。
“妈,你没有证据,怎么老说我爸,这样不好,瞎猜不行。”海燕不愿家丑让丁文革知道,使尽眼色,百般圆场。
老太太在那里号啕大哭,海霞因为刚呕吐过,现在浑身哆嗦。刚才当着妹夫的面让张桂云一席话说得难堪不已,她现在恨不得粉身碎骨。反正是豁出去了,干脆大家都豁出去了,她把手插进了裤子口袋。
她终于做了一件让她后悔一生的事。
“啪!”她把曲莉莉的化验单子拍到饭桌上,因为用力,一碗西红柿汤洒出来湿了单子一角。
“看吧!证据来了,妈,你快过来看吧!你老头的骚×去检查怀孕了,她想给琛琛生个小舅舅了。”说完,她惨笑一声。
徐海霞真的失去理智了。
老太太像电影上将死的人一样,右手捂着左胸,“咕咚!”僵直地往后一倒,没了呼吸。屋子里顿时哭声大作,乱成一堆。
丁文革现在是这个家里惟一的男人,他在他妻子徐海燕的指挥下,背起老太太往外跑,保姆、徐海霞、徐海燕在后面跟着。情急之下谁都忘了打120。
张桂云在那里疯了一样霸着电话,对家里发生的事正眼不看。徐海霞“腾腾”跑回来,手里拿着手机,却去夺张桂云手里的电话,因为用力太大,把话筒的线都扯下来了。
终于接通了,她大哭大喊:“快死了,快死了,波螺油子这边……”放下电话,她还在大喊:“奶奶你千万不能死啊,都怪我都怪我……”
张桂云大概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等她下了楼,120救护车早一溜烟开走了,家里只剩下她和外孙琛琛。琛琛哭得脸上鼻涕冒泡,抱住姥姥的腿一直叫“姥姥我害怕!”。
“闭嘴!你们老的少的哭什么丧?我还没死呐!”张桂云嗓子都冒烟了,眼睛却黯然盯着电话。
不错,刚才的电话号码就是曲莉莉家的。可那个女人说,曲莉莉早就和她前夫王大伟离婚了。现在这个女人是王大伟再婚的妻子,那么……那么……现在就等徐治国和她张桂云离了婚,徐曲二人就大功告成了。
一想到现在的形势简直兵临城下了,只有她张桂云还蒙在鼓里,那么徐治国、徐海霞、甚至还有徐海燕,对此事是早就知道的。这些她身边的亲人,一个个顿时显得心如蛇蝎,和她根本就两个心眼。10年了,徐治国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为离婚折腾10年了,他就要成功了。
一想到这里,张桂云浑身冰凉,脚下一软,一腚坐到地上,放声大哭。这一哭更吓坏了琛琛,他也坐到地毯上搓着小脚没命地哭。一老一少在那里嚎哭,传出马路老远,因为专心地哭,甚至盖住了徐治国的专车停车的声音。
“怎么啦?出事了?”徐治国一步闯进来。他还没说完,张桂云胖硕的身体一下子变成了武功高强的灭绝师太,飞过来左右开功,“啪啪”两记耳光打下来,清脆无比,把徐治国的眼镜都打落到地上。张桂云抬起右脚狠命跺去,一边跺一边红着眼咬着牙说:“去死吧,去死吧!……”
徐治国还没反应过来,琛琛跑过去连哭带叫:“姥爷,我害怕,老姥姥……姥姥……妈妈,我要妈妈!”
徐治国一激灵,几步跨进老太太屋,家里每个屋子都杂乱不堪,没有人气。
“妈、妈怎么啦?”徐治国预感到大祸临头,一步一步走近张桂云。
“你娘死了!”张桂云抬起头迎着徐治国,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见徐治国还在往前走,她又重复了一遍:
“你娘死了,让她儿子和她孙女气死了!”
“死了?”
“死了!”
张桂云的声音在夜空里尖利瘮人。
3
徐焦氏焦素贞还活着。
当徐治国他们慌慌张张赶到医院的时候,老太太身上插满了管子。哭得最厉害的是海霞,她几乎晕倒在老太太的身体上。丁文革去联系住院,海燕拿药去了。所以,抢救的医生把徐治国拉到一边沉沉地说:“老太太爆发大面积心肌梗塞,还在左心前区,就是年轻人也很危险,何况老太太80多岁了,救活的可能几乎为零。”最后,医生没有表情地说:“恐怕得准备后事了。”说完就从徐治国的视线里消失了。
这一刻,徐治国愣在那里。现在他仅仅是身份证上编号×××××××××的徐治国,不再是呼风唤雨的徐局长。对人的生老病死,他是徐市长徐主席也没有用,他只能用他的权利来维持老太太那口气了。他打开了手机。
他知道,过一会儿,各医院最好的专家就会汇聚过来,对老太太进行会诊,采取最尖端的保命措施。但老太太似乎等不了了。
被仪器控制着的老太太突然睁开了眼,这倒把所有人吓了一跳。她在招呼儿子,口型像大国,却发不出声音。徐治国含着泪过来,抓住了他母亲瘦骨嶙峋的手,老太太想说什么,但嘴唇只是动了动,说不出话了。海霞一直跪在床头抓着她另一只手,但是老太太突然挣脱开,向外指去,所有的人都在猜测她的意思,但没有谁能破解。门外,徐海燕紧紧抱着瑟瑟发抖的琛琛,她不忍心让儿子这么小就面对死亡。
张桂云过去,老太太摇头;丁文革过去,还是摇头;老杏花往前凑,还是摇头。海霞猛地大叫一声:“海燕!”冲出去把海燕拖进来,老太太嘴角向上翘了翘,海燕泪眼婆娑地对她奶奶说:“奶奶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老太太嘴角在动,海燕赶紧把耳朵贴到她蠕动的嘴上,老太太气若游丝,飘渺的声音在徐海燕耳中若隐若现,她说的是:
“海燕,……我对不起你了,我……向你讨样东西,我死了,把……那金锁……给我陪……”
“什么?”海燕一惊,张大了嘴。
“传……传家宝给我陪……”海燕霎时明白了,她赶紧点头,把头凑过来。
“奶奶你放心,我一定办到,拿金锁给你陪葬。”海燕趴到她耳朵上说完了,老太太嘴角翘了翘,谁都看出她在笑。
这是老太太清醒状态说的最后一句话。从这一刻起,老太太徐焦氏的生命之灯虽然在将近40天后才彻底熄灭,但那是植物人,是靠呼吸机、起搏器、白蛋白等东西维持的人造人。她真实的人生在这一刻已走向尽头。
此刻,这种情景很像古代的遗老临终安排遗产,诸如藏金子的位置,阿里巴巴山洞的咒语等。而且,徐焦氏的话的确除了海燕谁都没听到,这几句话倒真的像咒语,很快将改变她后人的命运。但老太太不知道了,她已经没有什么可牵挂了。
全家人都以为老太太咽了气,哭得最伤心的是海霞,像哭自己的亲娘;哭声最大的却是张桂云,这真是人生很奇怪的现象,别看平时她们婆媳水火不容,争了一辈子,可真要失去她的斗争对手,她的人生还有什么可揪心的事?何况周围的人,连她的丈夫女儿都不和她一心一意,都最大限度地冷落她,瞒着她,只有徐焦氏,最后一刻还在和她吵架。所以,她“妈——”地一声哭得实心实意,把老保姆杏花的哭声硬给吓回去了。
只有徐海燕没哭。
她像被老太太吸走了魂,定在那里,连老太太被推出去抢救她都没有反应。她的魂魄回到了5年前,她奶奶徐焦氏正在那儿,双手捧着一枚镶嵌着巴西水晶的小金锁,在星光下看着她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