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把爱情当饭吃-谁的爱情不上锁

1

在青岛的东部海边,有一大片绿草如荫的居民小区,这里是20世纪90年代最早建起来的所谓“高尚社区”,座山望海,欧式绿化。其实,真正使它声名远播的,还在于它有个民间约定俗成的名字,叫“二奶村”。在那些红瓦绿树掩映下的低层公寓里,分别藏着韩国人包养的二奶,港台商人的情妇,最次也是南方老板的小蜜。

徐海霞最初拉着袁建华来这里租房子的时候,并没感觉出这里的暧昧,她只想到离自己工作的地方较近,空气清新,环境优美,与她的白领身份很相配。直到住了3年后,在一个躁动的春夜,有个像野猫子叫春一样的女人打来电话,骂她是袁建华的二奶,她才蓦然发现,这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上天早注定的。

但是,说她是二奶,倒真让她感到冤枉,简直是窝囊透了。

所以,当徐海霞被钥匙开门声惊醒时,正沉浸在一个荒诞的梦里,一轮红彤彤的太阳正鬼鬼祟祟从西边的山头升起来,将黑色的湛山塔染成砖红色,还把满山遍野含苞待放的槐花苞映成粉红色。

正是在这时,袁建华醉醺醺地撞进门来,徐海霞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墙上的仿古石英钟,两个表针正死死地粘在一起。她听见袁建华在卫生间“哗啦哗啦”地撒尿,知道他的下一个动作是到厨房找水喝,于是悄悄下了床。

袁建华刚向厨房摸去,就听见徐海霞在厨房里“咣”地踢碎了一把暖瓶,隔夜的开水“汩汩”淌了一地。袁建华大概是真的喝多了他小舅子给他灌下的壮阳酒,死活看不开眼色。他腿脚不利索地把碎暖瓶胆茬子往边踢了踢,晃到徐海霞的身后,顺势搂住了她的腰,正喷着酒臭气到处找嘴呢,那两片小巧的嘴唇却突兀地迎上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滚烫的右腮帮子上一下子像盖上了烙铁,疼得他呲牙咧嘴,脑子“吱”地一声醒了,一把把粘在身上的那块烧红的喷着火星的“烙铁”推出去老远。

又是“哐”的一声,徐海霞倒退几步,把灶上一只铝锅撞到地上,袁建华本能地大骂:

“×你娘,你疯了!……”还没闭嘴,左腮上“啪”的一声巨响,整个脸一下子滚烫如火,他的酒醒了一半,终于睁开了眼——

徐海霞双手叉腰倚在橱具的台面上,染成黄褐色的长发因烫得怪异,又没有梳理,扎煞着,像披着一头人造毛。特别是厨房的节能灯坏了,不停地闪着,照得灯下的徐海霞瘦骨嶙峋,面无血色,又没化妆,五官模糊一片,活像个电脑游戏里跳出来的僵尸,而且整个身体因愤怒而呈现亢奋状态,随时准备扑上来,剥他的皮喝他的血。

袁建华被吓住了,他“我×”一声拔腿就钻进了卧室,在徐海霞的梳妆台镜子前看完左脸看右脸,正扒着脸看,那块镜子“哗啦”一下就滑下来,脸没了,露出了背后的木板,一只刚和镜子亲密接触的不锈钢水杯“骨碌碌”滚下来砸在他脚上,生疼。

袁建华彻底火了,他“霍”地转过身,正迎着向他扑来的徐海霞。徐海霞张牙舞爪,一哭声音就哑:“呸!袁建华!我挣的钱养你全家,你和你小舅子喝酒用的还是我的钱,他叫你回家不是?你回呀,回呀!你说你是个什么东西?”

袁建华的酒彻底醒了,他招架着,脑子却转得飞快:眼前这个淑女怎么一下子变成母夜叉了,一定是在他喝酒的时候有人对她说了什么。这是反间计,一定是,这么歹毒,一定是“锅里”那女人干的。徐海霞称他老婆是“锅里的”,称自己是“碗里的”,这一下锅碗瓢盆全砸了。

他这一想心里先就胆怯了不少,脑子一分神,就不知如何下手了,趁徐海霞跳起来揪他的头发的时候,他一把搂住她,任她在怀里又踢又咬,眼泪鼻涕浸湿了衬衣——

这就是徐海燕的姐姐徐海霞,在2001年那个春夏之交的夜里,和她同居了7年的情人——38岁的袁建华,第一次彻底撕破了脸。

如果不是这次大闹,如果不是徐海霞为此跑医院发现了一张妊娠化验单,如果不是老太太为此倒下,如果徐海燕不因此去找情人锁……如果……如果,这件事发生后简直如多米诺骨牌,徐海霞只是触动了头一张牌,后面便势如破竹,无法阻挡。

这一次大闹,让徐家每个人几乎重新走上了一条新的人生道路。徐海霞她妈张桂云说这是她们的劫数,时辰到了,每个人在劫难逃。

话说徐海霞在袁建华的怀里哭得几乎断了气,一会儿,就像被妖精吸光了血一样瘫软着往下偎。吓傻了的袁建华把她抱到床垫上,看她软得没了筋骨,用手探她的鼻息,呼吸均匀,大概只是晕过去了。袁建华这才放了心,嘴角露出一丝很浪荡的笑,索性歪到床上,用手开始摸索徐海霞的身体。床上躺着的人没有动静,袁建华喝了肉苁蓉酒,雄性荷尔蒙激增,又加上刚才的一番惊心动魄,刺激得神经高度兴奋,一时欲火难耐,甩了鞋,抱着床上的人乱滚一气。

此刻的徐海霞像只橡胶充气女郎,被袁建华抓在手里,没有任何反应地随着他的动作而动作。

等到屋子里响起带酒味的鼾声,床上的人苏醒了。徐海霞一丝不挂,一动不动,平躺在床上,窗帘也不拉,月亮像被冷冻过的太阳,照得她雪青一片,跟挺尸无异。

这就是做情人的下场,她哀哀地想。

徐海霞这时特别想找个人倾诉,哪怕只是个陌生人,可是没有,经过一段时间的死寂后,一滴眼泪顺眼角流到耳朵里,千年的眼泪刹不住了。7年了,身边的人还是那个人吗?

对她和袁建华的关系,南方人称这种跟有妇之夫同居的女人“二奶”,前提是男人有钱,金屋藏娇。但现在是徐海霞在养活袁建华的全家,这又有点“包爷”的味道,这又是种什么关系?他们的邻居叫他们“噶伙”,刚才电话里那个女人叫徐海霞“姘头”,袁建华的哥儿们叫徐海霞“小蜜”。反正,不管怎么叫,这种关系小说里叫“情人”,法律上将袁建华和徐海霞们统称为“不正当男女关系”。

正因为这种尴尬的关系,在这个电话打来之前,徐海霞一直在为袁建华离婚不离婚、吃碗里的还是吃锅里的、下半年的房租谁拿、今年春节到哪里躲他老婆孩子等等不得不面对的问题,而“唧唧呱呱”,而吃饭、做爱、吵架,日子百无聊赖。

可是现在不同了,他那个守活寡的老婆终于出手了,派了她弟弟和袁建华喝酒,阐明他们的态度。刚才那个女人还亲自打电话告诉徐海霞,袁建华早晚会回家的,现在婚姻法都改了,修理二奶是早晚的事。所以,徐海霞扣下电话就从天使变成了魔鬼。她觉得,袁建华他老婆敢打这个电话,一定是袁建华给她撑了腰,或有了他浪子回头的许诺。好啊!袁建华,你跟我来这套。

徐海霞“呼”地一下坐起来,动作大到把袁建华都惊醒了,他翻了个身,右手朝徐海霞搂过去,一下子扑了个空,脑子慢慢清醒了。这一下,两边的腮像被烫熟了似的木木地疼,只敢平躺着,用手一摸,可不肿得像用激素养出来的茄子,一掐流清水。刚才发生的事一点一点被他想清楚了,他也猛地坐起来。他清楚地记得晚上在泰山路吃烤肉时,和小舅子没动手,两个人喝啤酒喝干红还喝补酒,最后还是他小舅子叫的出租车让他自己回去的。他还记得小舅子让司机把他拉到海云庵小区,那是他的家,而他还没忘了半路上让司机改去东部,那是他和徐海霞的家。一切正常,那么这些伤一定是徐海霞干的。分析到这里,袁建华跳起来大叫了一声:

“你这个×养的,叫我没脸见人了!”

这一叫,黑暗里就亮起了两只野兽一般的绿眼珠子。两束杀气腾腾的目光预示,今夜要出人命了。

“袁建华,你不是人,吃我的喝我的还骗我的,你回家呀你回家呀,我早就够了,你不用叫你老婆来教训我……”徐海霞把牙咬得“咯吱咯吱”响,发出野兽磨牙的声音。

“告诉你,不管谁来告诉你,我也早就够了,你以为你是个什么好东西?”

袁建华为徐海霞把花她的钱挂嘴皮子上早就恨得牙根痒痒,今天一定要借酒壮胆,灭灭这娘儿们的威风。他还没等徐海霞还口,就扔出了撒手锏:“别以为你和陈处长的事我不知道,今天上午我差一点把他从17楼窗户扔出去,你们干的好事别以为能背着我!”他冷笑着说。

“你……你……”徐海霞气得倒退几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袁建华,你算我什么人?你敢管我的闲事,你把心掏出来问问,我不和陈处长搞好关系,你哪来的活干,我干什么不是为了你,你这没良心的东西!”

“良心,什么是良心,你回家问问你爸爸吧。徐大局长在外面搞情人,搞得满城风雨;我算什么,我和你这么多年都不搞别的女人,这才叫良心。”袁建华抓了理,拍得胸膛“当当”响。

徐海霞一挺身跳过来,伸出手却被袁建华一把抓住,一腔怒火只好从嘴里喷出来:“你算什么玩意儿,揭我的老底!你这是没有理了,你不讲道理!”

“你讲道理?你是个什么东西,二奶!明白吗?我袁建华的二奶——你遗传你奶奶,你奶奶不是人家的二姨太吗?当年就是二奶……”袁建华只管抓住徐海霞的手狠揭她的老底,在他占不到理的时候,这是制胜的法宝。

“你放屁!”徐海霞终于大放粗口。

“我奶奶是谁我知道,我爷爷用小洋楼养我奶奶你不知道吧?她给他守节,她值,单是他给她那个宝石金锁就值好几十万哪,南非的金子,巴西的水晶,意大利的金匠做的,那是我家的传家宝呢——还有,要不是当年扔了小楼,现在要建高架桥,小楼要拆迁了,拆迁费一平方3000多元哪!你懂什么,这是100万,100万呐,这就是她的价值。你给我什么了?别说100万,就是对我好点,我也知足了,可是你呢?吃我的喝我的骗我的……”

徐海霞又旧话重提了,袁建华彻底火了,这是男人的自尊问题!他大吼:“你给我闭嘴!揍你揍得轻了!”他还没说完,下身一沉,已重重挨了徐海霞一脚,袁建华疼得趴在床沿上眼泪都迸出来了。

袁建华稍一喘气,马上反攻上来,两个人只穿了内裤,袁建华光着膀子,徐海霞胸前胡乱挂了个胸罩,他们从卧室打到客厅,又从门里打到门外,从四楼打到一楼,“噼啪噼啪”,“嘀哩咕噜”,又哭又叫。楼上好多人家亮起了灯,这是半夜12点,正是人家刚睡下的时候。邻居因为习惯了这样的动静,又一家家关了灯。反正出不了人命,两口子打仗,连警察都不管,谁管?何况他们做邻居三年了姓什么都不知道。

战斗持续了半个小时,两人的胳膊上已被咬得青紫一片,徐海霞骂人的声音也像被打掉了牙一样变得含混不清了。正当二人要赤身裸体不顾廉耻从一楼楼梯口打到马路上的时候,徐海霞突然趴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呕吐起来,像要把五脏六腑全呕出来,而且像发了癫痫病一样地浑身抽搐。袁建华慌了,呆站了好几秒钟。今天真要出人命了,徐海霞把苦胆水都吐出来了,她挣扎着对袁建华哀叫了一声:“扶我上去……”,就昏了过去。

这一夜真的出了人命。

徐海霞怀孕了。

2

这件事第二天就得到证实。

这一次,妇产科的童大夫很不高兴地给她开妊娠尿检化验单,徐海霞从她的表情判断,不用化验也是怀孕无疑。她的脸也黄了,头发扎煞着,月经拖了近一个月没来,所以还没去化验,童大夫就数落开了:

“你这不是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儿吗?真是作孽啊,腊月二十三那天我给你流过一个,现在是不是不到四个月,你怎么这么没数?”

童大夫是袁建华他小妹袁建敏的婆婆。徐海霞经常去找童大夫,熟悉到童大夫可以像母亲那样心疼地埋怨她。

徐海霞的眼泪“哗”地就流出来了,这样的话她妈都不曾说过。但她今天说话有障碍,昨夜那场恶斗,袁建华没给她打下牙来,口腔里却撕开个两公分长的口子,她还得去外科缝合。所以她含糊着说了句:“以后再不会了。”就拿着单子跑了。

徐海霞把装晨尿的塑料杯递进检验窗口,化验员让她20分钟后取结果。她赶紧去外科挂号,好在普外科也不是第一次进,每次受伤后她都是这里的常客。

实习大夫给她缝合着嘴里的伤口,还奇怪地自言自语:“哎,伤在这种地方可挺稀罕,怎么伤的?”徐海霞不搭理他,她心里正痛岔了气,流产找妇科,外伤找外科,伤透了心找哪科?这个把爱情当饭吃的女人,被她那个靠爱情吃饭的男人伤透的心,此刻已奄奄一息。

徐海霞不是第一次怀孕了。现在做这种小手术简直跟治感冒一样,连十几岁的小丫头都镇定自若,这是从肉体上讲的。从内心深处,每一次躺到妇检台上,她都会哭得肝肠寸断,别看她敢和袁建华斗得天翻地覆,可她就是没有给他生个孩子的权利,而袁建华他老婆就有,他儿子现在都14岁了。生孩子是连女盲流都有的权利,而徐海霞这种尴尬的角色就没有,这让她感到自卑到底了,她曾为每一个从她身体里剥离出去,被扔进垃圾桶的所谓孩子而痛心不已。

可是今天不同了,徐海霞恨不得把子宫挖出来。这是袁建华的孽种,就像袁建华藏在她肚子里,把她的一切搅得翻江倒海,她已下定决心一刀两断,先处理他的孽种。

等她再回到检验窗口,一个小时早过去了,化验单积攒了一大摞。徐海霞挤进人堆里扒拉着翻找。春末的天气已经很燥热了,她汗流浃背,前翻后翻还是没找到自己的化验单。翻着翻着,她的手指像“指蹩”了一样不会动了,让她后悔一辈子的事突然间发生了——

她发现了一张妊娠化验单。

一个名字被翻了出来:曲莉莉!不错,是曲莉莉,39岁,不会是别的曲莉莉。这个名字像注射的针头一样戳进她的眼珠,徐海霞没多想就迅雷不及掩耳地抽出了这张单子,一把揣到口袋里,还像作贼一样四处张望了一会儿,的确没看到曲莉莉也没看到她所认识的什么人。

徐海霞坐到走廊边的塑料椅子上喘了口气,拿出单子又仔细看了看,没错,还是曲莉莉,妊娠化验阴性。她慌慌张张把单子塞进裤子口袋,然后鬼鬼祟祟出了门诊楼的大门,想证实自己的大胆想象。

不妙的是,转遍了医院的院子也没发现曲莉莉的影子,她有些后悔了,怀疑自己拿错了,也许应该把单子放回去。正当她要转身进去的时候,她看见树丛后停着一辆黑色奥迪,太熟悉了,她几乎不敢想,索性转到树后,混进待产孕妇的亲属堆里。然后她看见了车牌,心脏猛地提到嗓子眼儿。

那是她父亲徐治国局长的车。

从反光镜里看,曲莉莉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戴着墨镜徐海霞也认识她,因为长得丰满细腻,袁建华曾叫她“小核荔枝”。

其实,这时候徐海霞还没有使天下大乱的想法,对这个女人,因为同病相怜的缘故,她不像妹妹徐海燕那样对她苦大仇深。

曲莉莉的确是个风姿绰约的女人,单从她的名字看,就水灵灵娇滴滴惹人疼爱。这个女人身材不高,却周身玲珑,山峦峡谷轮廓分明,再加一张长效保鲜脸和像凉粉一样滑滑的声音,十个徐海霞的妈也不是她的对手。徐海霞一度将她当作偶像,可惜因处于敌我阵营,有时不得不昧着良心同仇敌忾。

此时,一阵想呕的感觉打断了徐海霞的思绪,还是自己的事要紧,她不再观察敌情,折回去找回自己的化验单,果然是个大大的“+”号。徐海霞如临刀俎,只好又回到童大夫那里。

“你不打算要这个孩子了吗?”童大夫严肃地问。

“坚决不要!”徐海霞恨透了袁建华,这一次是毫不留恋彻底要离开他,不带走他的任何东西。

“不行,你最好要。”童大夫一改常态,但还是很严肃地说。

“不要!坚决不要!”

“孩子,你要考虑清楚了。你几次流产,子宫壁已经薄得无法修复再生,你今年29了,再流产不但会有子宫穿孔的危险,而且你以后想怀孕的时候,可能反而不容易了,还可能发生子宫内膜异位症,可能得乳腺癌,可能提前绝经,性功能提前衰退……”

明摆着,童大夫在吓唬她,却并没有恶意。对徐海霞这类不算光彩的角色,60多岁的童大夫还担负着教育她们的责任,这就是老医生和实习医生的区别。所以徐海霞在这种时候总想找机会叫她声“妈”。

今天徐海霞却把她的话当了真,她心如刀绞,“哇”地就哭出来了,边哭边委屈地说:

“可是不行,坚决不能生啊……”

好在接近中午,病人不多,童大夫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还不忘继续教育:“情况不允许也别折腾自己的身体啊,你看你现在血色素才几克?贫血那么严重,的确很危险的。”

“让我死了算了,我完了,我还有什么活路?”

“女人关键得多对自己好一点,要疼自己,孩子,懂吗?出路总会有的,得靠自己去解决,就是不能拖。”

“我哪里还有什么出路?我贱!是我太贱!”

“先别哭,先别哭,我给你检查检查。”童大夫像母亲一样地哄她,徐海霞开始脱裤子,爬上妇检台。

“哎呀,怎么又这样了?”

童大夫倒退了一步。徐海霞的两腿青紫一片,右膝盖上还破了一大块皮,渗着血。

“又是袁建华打的?我得和建敏说说,她哥哥怎么能这样,再打去告他!唉,你说你们呢,这种关系不正常啊!”童大夫摘下手套,往垃圾桶狠狠地甩下去。

徐海霞泪如雨下,嘴里说的什么更含混不清了。她自己亲妈什么时候对她说过这样暖心的话?从小她在家里就是她妈和她奶奶闹别扭的裁判,现在她妈还不如眼前的童大夫。她从来没感到像现在这样形单影只,简直支持不住,趴在窗台上只管哭。

“喂!小姐,你怎么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一个略带南方口音的男声从窗口下喊上来,徐海霞拿纸巾拼命地擦着眼睛,看窗下的男人文雅白净,有些眼熟。那男子扶了扶黑边眼镜又向上喊:

“妈,我来了,我带你去海洋所拿标本。”

来人正是童大夫的儿子韦悟。徐海霞不认识他,但多次听袁建华说起他这位科学家妹夫。在搞广告摄影的袁建华看来,妹妹袁建敏是退役的舞蹈演员,美丽而时髦,嫁给这个木讷的书呆子纯粹“白瞎了”。但是今天徐海霞没有心思仔细去端详窗下的“妹夫”,因为满腹辛酸,一切和袁建华有关系的人都被捎带着蒙上一层仇恨的阴影。

童大夫走到窗口处,向下点点头说“我下去了”,顺手轻柔地拍了拍徐海霞的肩膀安慰她。徐海霞更加刹不住泪了,窗下的人影模糊一片,韦悟似乎还在说什么安慰她的话,但是,“嘟”地一声喇叭响,那辆黑色奥迪车恰好从窗下开过,掩住了韦悟的身影。

徐海霞目送轿车扬起傲慢的烟尘出了医院大门,心里的委屈跟着车走了好远,她似乎看见反光镜里那个女人正轻蔑地朝着她笑。

洋相什么!泪水嘎然而止,徐海霞心里结结实实骂了一句:哼!同样做情人,你有轿车伺候,我就得自己来遭罪。呸!曲莉莉,有你哭的时候。

她把手伸进口袋找纸巾擦鼻涕,口袋里那张扎手的纸一下子扎到心里,徐海霞的心一抖:对,就这么办,曲莉莉咱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