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你以为我是谁-悬疑小说

女人,你以为我是谁

老猫◎文

◎关于作者

老猫,著名作家。喜欢写字,写了很多小段子,还有小说。

段子集有:《城市的性别》、《谣言不问出处》、《闲人的眼神》。

小说有:《优雅与恐惧》、《天天天黑》、《城市从此开始》、《我

爱米臻》。

还有一本不好归类的书:《生于一九六X年》。

另著有中长篇小说多部,见于《收获》、《十月》、《青年文学》

等刊物。

有几本小说是恐怖题材,所以又被人称为恐怖小说作家。

其实,讲故事而已。

希望有一天,能安下心来,踏实地写自己喜欢的东西。

1

我已经睡了,电话却响了。我坚持不接,企图让自己留在睡眠的状态中。但听得出,拨电话的是一个顽固的家伙,每拨一次响六声,然后挂断重拨。夜深人静,我的电话铃声格外刺耳。

拨上三六一十八次后,估计是拨累了,电话声停止。我开始仔细琢磨,在我的朋友中,有没有这样执拗的家伙,如同愚公移山,不达目的死不罢休。就在我困顿不堪伴随思考就要重新睡去的时候,电话又响了。

拿起电话,我听到的是一个沙哑的女声:“喂?你是谁?”

她的问话是如此不合逻辑,让我恼火。我反问:“你找谁?”

“这个电话号码拨打过我的手机。”女人说,“是不是何先生?”

“不是。这里没有何先生,也不会有人拨打你的手机。”这一天我一直坐在电话旁写东西,没有打过谁的电话,“您是不是打错了?”

“不会,我肯定。”女人说,“其实你也不用装了,你跑不掉的。我会一直纠缠你,直到你死去。我对你的怨恨会持续很久。你以为你躲到远处就没人能找到你吗?不会的。”

“我真的不姓何。”我说,“这是私人住宅,只有我一个人住……”

我试图解释着,女人打断我:“那你姓什么?”

我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不告诉她。女人仿佛印证了什么,吃吃地笑了起来:“编不出来了吧?你姓过很多姓是吧?”

我生气了,用力挂断电话。我想,那个何先生甩掉这个女人是正确的,因为她是如此地不由别人分说,蛮横而没有礼貌。我正犹豫着是不是把电话线拔掉,电话又响了起来。

“没有人敢摔我的电话!”女人说,“你这样做是不解决问题的。我会找到你信不信?”

这是威胁。我没有出声,想听她接下来说什么。她停了一会儿说:“拔掉电话线也是没有用的。我已经为你付出了太多,我所有的一切都没了,因此,我不会放过你。你等着吧。我失去的,你也会失去。迟早的事情。”

电话挂断了,我睡意全无,脑子里怪怪的,从刚才几句对话中猜想着是什么厄运降临到这个女人的头上,还有什么厄运会降临到“何先生”头上。

大约凌晨四点的时候,电话又响了。女人只说了一句话:“我知道你没睡,你下来!”

我从窗子望下楼去,外面黑黢黢的,路灯站在角落,昏暗无力地照耀着周边一小块地方。没有女人站在路边,甚至没有人,只有流浪猫窜过马路。我想,这个蛮横的女人应该是在姓何的男人楼下。可我忍不住还是想下楼看看。我已经睡不着了,还有,那个何先生应该就住在同一个小区里。我们的电话号码是如此接近,愤怒的女人拨错了却毫不知情。

我匆忙穿好外套,把钥匙揣在兜里,同时还揣了一把水果刀。让人好奇的事情总会蕴藏着危险,小心点没错。

很快我就站到了马路边上。天很冷,没有星星月亮,肯定还是阴的。

路边停了一溜汽车,我顺着车向前走,左顾右盼,生怕一个长发女人突然出现在树影下,那能把我吓死。我胆子真的不大。

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所有的人都在死睡。这个钟点,鬼才醒着。

我长出一口气,顿时觉得困意袭来。我应该去睡个回笼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我转回身,往单元门走去。就在这个时候,迎面一辆汽车的大灯突然打开,我的眼前一片花。

我本能地用手遮住眼睛,刚要开口说话,灯灭了。我适应了一下,

看见汽车里边开着小灯,映衬一张扭曲的女人的脸。女人是长发,小眼睛眯缝着,国字脸,脸上布满皱纹和阴影。她身穿白袍,面白如纸,浑身洋溢着怒气。我听到她在发动汽车,扭头就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汽车疯了似的向我冲来,我感到一股巨大的推力把我推向空中,接着狠狠地摔在地上。地面冰凉,我眼冒金星,脑袋嗡嗡轰鸣。

我想我是死了,我最后的感觉,是无比委屈。

她认错人了。她怎么能报复一个陌生人?

2

“你不要装傻了,自己做的事自己不敢承认。你以为死不认账就可以把事情掩盖过去吗,何先生?”国字脸女人站在我面前,声色俱厉地说。我动弹不得,我的双手被捆得牢牢的,椅子背硌得我后背生疼。

“等等,你肯定是认错人了。”我辩解,“你能先说说你是谁吗?我真的不认识你,我也不姓何。你就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把我绑架了,这样不对。”

女人听了我的话,竟然哈哈大笑起来。她说:“何冰,我知道你装孙子装得像,可也没想到你装得这么像。事情才过去几个月啊?你干完了我就翻脸不认人了,你还要脸不要脸?”

我的心里顿时泛起一阵恶心。这女人长得鼻高脸阔,皮肤灰暗粗糙,我怎么会有兴趣和她上床?那个姓何的也太没有品位了。说句实话,平时我在大街上,见到这样难看的女人,都不可能有兴趣多看一眼,她就是脱光了送上门,我都不可能有欲望。

“自己做错了事要敢于承担责任。”女人转过身去,倒了杯咖啡,继续说,“我要是认错人,怎么可能给你打电话?怎么可能知道你住在哪里?行了,我也不跟你废话了,你看看这张光碟吧,一共六个小时,希望你在六个小时内把问题想清楚。我要出去了,你最好放老实点。”

女人把光碟塞进影碟机。我赶紧说:“你别走,你得把我放了。我今天还有重要的事情得办呢。你把我捆在这儿算什么事啊?”

女人并没有理睬我,她只是把电视打开,然后就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门在她背后重重地关上。

那杯咖啡还在散发着香味儿,可惜我够不着。我浑身像散了架似的,每个关节都在疼。屋子里没有暖气,很冷,而我饥肠辘辘。我大声喊着:“你个臭女人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没有回音。看来她是真狠心把我独自扔在这里了。光碟在机器里转着,屏幕上是一些模糊不清的画面,断断续续,一看就是用手机拍的,然后又刻录到光盘上。主角是一对男女,女的就是那个国字脸女人,男人的面孔却总是一闪而逝。我想找遥控器定格,可我动不了。画面在哪里拍的都有,有在海边嬉戏的,有逛商场的,还有在国外的。当然,中间也搀杂着一些室内床上戏。我一边看一边想,这对狗男女还真够有闲情逸致的,走到哪儿都不忘拍点什么。

由于夜里没有睡好,加上光碟内容实在无聊,我看着看着就打起了瞌睡。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凄厉的女声尖叫把我从迷糊中拽了回来。电视里,正播放着那个女人在殴打男人,她使用的是一根木棍。那个男人试图用双手去制止她,可刚一接触到木棍,女人就尖叫起来。显然,男人不想把事情张扬出去,所以女人一叫他就缩回了手,嘴里不停地哀求着,蜷着身体退到角落里。女人不依不饶,棍子劈头盖脸地打下去,男人的脸上顷刻血流如注。他不停地嘟囔着,像一个孩子。

问题来了。我这人最受不了暴力事件,一旦在电视画面里看到暴力镜头就想上厕所。现在,我就感到小肚子胀得不行。但是,我哪儿都去不了。我想起裤兜里应该有水果刀的,就动了动腿,想看看它还在不在。

结果我大吃一惊,不仅水果刀不在,我的家门钥匙也不在了。

我紧张起来,这意味着国字脸女人可以大摇大摆进入我家。我家唯一值钱的东西是电脑,那里面有我写的东西,是我的吃饭家伙,我已经用它写了几百万字,并且勾引上了七八个姑娘。那里面有大量不该为外人看见的图片与聊天记录,传出去会彻底搞臭我的名声。当然,家里还有现金、信用卡、我的朋友的联系方式,以及我的身份证件。一旦这个女人进入我的房子,我将像一条雨后的蚯蚓一样暴露于天下。

一阵寒意从心底涌上来。没有人能问心无愧地说自己没干过龌龊事,关键是不能让它暴露。一旦晾出来,我的处境就会比何冰还糟糕。实际上,我已经比他糟糕了。

疼痛、饥饿、寒冷、便意、烟瘾和焦虑聚集起来,好像无数的蚂蚁爬上了身。我无心再观赏女人给我留下的光碟,我开始研究这间屋子,看有什么能把我救出去。比如能报警的电话、或者锐利的器物。但是这女人简直是家徒四壁,只有一个茶几,上面放着电视和影碟机,还有一张单人床在墙边,被子至少一个月没有叠过,我的水果刀就扔在那上面。

最关键的是,我和绑我的椅子是在屋子的正中间,离最近的东西也有两三米。这女人捆绑的手法是如此娴熟,让我全身的任何部位都动弹不得。

我开始喊:“有人吗?救命!有人吗?”

没人搭理我。

我试着挪动椅子,结果一头栽倒在地上。倒栽葱的姿势让我的呼吸都变得艰难。

大约在黄昏的时候,女人回来了。让我失望的是,她两手空空,没有拿任何食品、烟或者饮料。她穿上了高跟鞋,很响地走到我身边,用脚踹了踹我,问:“什么味儿?”

我不想让她看见我已经尿了,但她还是看见了。她轻蔑地“嘁”了一声,对我说:“何冰,你也就这点出息。多大人了你还尿裤子?”

我的脸红了。幸好天色昏暗,她看不见。但是自卑已经不可遏止地蔓延开来。我低声说:“我很饿,也很疼。你放了我吧。你要我做什么才能放了我?”

“你不牛了?不嘴硬了?”女人把早晨剩下的凉咖啡喝了,坐在床上。

“你说我是何冰我就是何冰。”

“你人道一点,我说,把我扶起来行吗?我这样很难受。”我吃力地说,感觉就要窒息。

“你也知道难受。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女人没有起来的意思,

她大概打算训斥我,“你让我投入了那么多感情和精力,你让我爱上了你,我把所有的积蓄都花在你身上。现在你玩腻了,想消失,门儿都没有。我告诉你,我付出的一切都是有代价的。你现在后悔了吗?你该在想,当时的确不该轻易上这个女人的床吧?”

我看了光碟,听了女人的话,大致明白了。这个何冰挺缺德的,大概把这个女人骗得很惨。也许不是骗,就是想甩了她。不管怎么说,他把这个奇丑无比的女人惹急了。而现在,一个无辜的人正在为此付出代价。

我挣扎着喊:“我不是何冰,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女人猛地跳起来,冲到我的面前,照着我身上就踢。高跟鞋狠狠地招呼在我的头上和身上,没有章法但力道十足。钻心的疼痛让我惨叫起来。我说:“我是何冰。你别踢了。”

女人停了下来,她问:“你是谁?”

“我是何冰。”我喊道,“你还要我做什么才能放了我?”

出乎我的意料,女人突然跪了下来,捧起我的脑袋,放声大哭:“何冰,我终于找到你了。你看看我呀,我是小雯啊。”她摇晃着,我的脖子都要断了。

“你答应我吗?你永远都不要离开我!”她问。

我努力地点点头表示同意,强忍下恶心。

“那我放开你,给你做好吃的。你知道我有多爱你?离开你我根本活不下去。为了找你,我把这个城市都跑遍了。”女人一边解绳子一边啜泣,眼泪鼻涕都往我身上抹。绳子解开了,我明显感到凝滞的血液开始流动。我松了口气,然后就晕了过去。

这是我第二次昏厥了。

3

睡过去,再醒来。女人把我的头放在她怀里,喂我吃藕粉。这东西我还是小时候吃过,那时候没牛奶,就用这玩意儿代替,美其名为“代乳粉”。没想到现在又吃上了。

我不能不吃,不吃这个就得饿着。不仅如此,我还得表现得相当顺从,否则就是一顿暴打。我虽然已经躺到了床上,但双手仍然被捆着。

其实就是不捆,就凭我这一身伤,也打不过这个女人。我知道自己的斤两,想逃走,先得顺从,养精蓄锐,寻找机会。

女人除了喂饭,就是不停地絮叨,说着一些肉麻的话。我大致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何冰是一个年轻小白脸,也就是光碟里的男主角,是这个女人的男朋友。女人曾经很有钱,但却是单身,四十岁了还没嫁出去。也难怪,她的长相太困难了。后来就遇到了何冰。估计两个人刚开始的时候也是逢场作戏,可几个月过去了,女人爱上了何冰,为他大量花钱,生意也无心打理。很快,女人就像傻子一样变穷了,而何冰似乎也意识到再这样下去将无法脱身,于是在一次温存之后,神奇地人间蒸发了。

这是一个老掉牙的套路。唯一不同的是,这个女人并不打算就此放弃。她想了很多办法,包括在报纸上刊登寻人启事、雇请私人侦探等等。

她唯一没有卖掉的值钱物件就是撞我的那辆汽车,为的就是在街上找人。

她是如此执着,刚开始还是为了把男朋友找回身边,但后来,竟然把痛苦演变成怨怒,而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找到了我。我不知道我和那个何冰有哪些相像,我只知道,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比我更倒霉的人了。

我就像猪一样被困在丑女人的床上。她不让我起来,仿佛我一动就会立刻消失。她甚至还把我的脏裤子扒下来洗,像照顾一个瘫痪病人那样为我端屎端尿。有时候我想,要是闭上眼睛,这个小雯还是不错的。

但可惜,她真的太丑了,我只要看到她,就想呕吐,真不知道那个姓何的是怎么想的。

我最担心的事情是她向我求欢。她也的确有过一两次尝试。每当此时,我都得非常夸张地做出惊恐万状的表情来,浑身要哆嗦,装成一个受惊的精神病人。这时候丑女人就会立即收手,把我抱在她怀里,说:“不怕不怕,我不动你了。”

女人果真把我的笔记本电脑拿来了。她坐在我对面,打开电脑,看这看那,然后赞叹说:“何冰,你从来都没有告诉我你是个作家。”她还打开了我的图片收藏夹,说:“你们男人就是这样,背着我去偷腥,这回老实了吧?这些小妖精,就是长得再漂亮,再迷人,也没办法再把你勾走了。”她说到这里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她们白长得这么好看了。”

我感觉到这样的游戏十分无聊。但我怎么走呢?而且这家伙知道我的地址电话,这可真让我泄气。以后,我可怎么生活?

比郁闷更可怕的是恐惧,比恐惧更可怕的是绝望。转眼我已经被女人控制了三四天了。在这段时间里,我根本就下不了床。女人出去的时候,就把我捆在床上,连翻身都不行。很快,我的后背、屁股开始长疮,牙也疼了,嘴上起了泡,眼睛酸胀。我真希望有人突然闯进来,同时也担心,要是万一这个女人不回来,那我该怎么办,我也许会活活饿死在这张床上。

独自待着的时候我用遐想来打发时间。我在琢磨,如果我要是活着出去了,我该做什么?我一定好好泡个热水澡,花点时间把屋子收拾干净,然后把那个爱我的女孩找回来。我最后一个交往的女孩叫什么来着?

我想了好一会才想起她叫蔻兰。对,就是这个蔻兰,我嫌她的小腿有些粗,于是果断地终止了与她的交往。但是除了腿粗,蔻兰整个人都是不错的,谁没点缺点啊?尤其是和这个丑女人待得久了,就会觉得蔻兰简直是天仙一样的人。我暗暗地下了决心,我要是活着出去,就要第一时间找到她,和她结婚。我这个人喜欢挑三拣四,失去自由以后才知道,女人温顺可爱就可以了,其他的挑剔都是因为男人的虚荣。现在连尊严都没了,虚荣是多么的可笑。

除了遐想,我还在琢磨逃出去的方法。我仔细倾听了外面的声音。

外面有繁杂的汽车声,有人声,有时还有商店里播放的流行歌曲的声音。

这证明这栋楼房地处闹市。所以,呼救是徒劳的,楼下的人们根本不可能听到,即使是听到了,也会以为是幻觉。要想走,必须得靠自己。靠自己的第一步,就是趁丑女人不在家的时候,把绳子解开。这谈何容易。

这女人打包的技术简直太强了,更何况床上不可能留下任何工具。

这天晚上,这个女人又开始上床来纠缠我,她在我身上腻来腻去。她的头发散发着一种难闻的油脂味道。我说:“你得让我想想。”这是我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女人立刻兴奋起来。她说:“何冰,你

肯想想了?”

我点点头。我说:“我想抽烟。抽烟有助于思考。你有烟吗?”

“我这就去买。”女人起身,穿戴整齐,很快就出去了。不到二十分钟,她回来了,拿了一盒万宝路,一个打火机。她把烟送到我嘴上,帮我点上。

好几天没有抽烟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感觉是那么顺畅舒适。这是我这几天最爽的瞬间。我缓慢地、有条不紊地把烟吸完。女人说:“何冰,你以前是不吸烟的。”

“人都是会变的。”我信口开河起来,“你以前不是很爱笑吗?可你凶狠起来就像女阎王似的。”

“只要你对我好,我就不凶。可要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那你就死定了。”女人半威胁半娇嗔地说,“何冰,叫我一声小雯好吗?就像你以前叫我的那样。”

“小雯。”我顺从地叫她。

女人浑身颤抖了一下。她把脸慢慢贴到我的胸口,仿佛很享受。我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好比前胸上贴了块大油饼。我只好说:“小心烟头烫了你。”

我想,如果这个女人不是神经病,那她一定是习惯了自己骗自己。

她明明知道我不是何冰。她这又是何苦呢?

4

抽了烟,感觉有些麻木。借着麻木的劲头,我吻了那个丑女人的手背,我想,这样会让她意乱神迷。果然,她癫狂起来,要求我吻她更多的地方。我答应了。然后,她要求做爱。

我说:“明天吧,今天我的精神糟糕透了。明天会好些。”

女人吃吃地笑了,就是电话中那样吃吃的笑声,带点嘲讽,也带点痴傻。她说:“好吧,我不强求你。明天我会给你买礼物回来。我要营造一个浪漫的气氛。反正,你一天天在回心转意,这证明我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我点头,硬挤出一个表示赞同的微笑。女人似乎对一晚上的工作表示很满意。临睡前,她和往常一样,把我身上的绳子又捆了一遍,然后抱着我,轻声说:“何冰,我只要能挨着你,就很满足了。”

这一夜她睡得很浅,经常醒来,把我的脑袋翻转过来仔细端详,她呼出的气扫过我的脸,眼泪滴在我身上。我一直装作睡得很沉,但心里却升起一点怜悯。看来是女人就会为情所伤,不论美丑。

早晨,女人一直很高兴,像一只鹰在屋里飞来飞去。她甚至给我煮了荷包蛋。我趁机请求道:“今天你能不绑我吗?再这样下去,血液不流通,我会变成残废的。”

女人迟疑了一下,摇摇头。她俯下身来,摸摸我的脸蛋,对我说:“你要听话,乖乖的。不要动什么别的心思。你看我嫌弃你了吗?你变成残废我也会对你好的。等着我啊。”

她走了,满怀憧憬地出了门。她把我留下,扔在床上的是半盒烟,还有——打火机。昨天晚上我吻她的时候,就趁机把打火机压在了枕头下面。女人心情荡漾,把这个破绽忘得一干二净。对付捆绑,打火机甚至比刀子还管用。

我费了很大力气,甚至转了筋,才把打火机拿在了手里。现在的问题是,我的双手大拇指被捆在一处,我只能试着倒拿火机,用小指点燃它。我告诫自己,要冷静,不要着急。我试验了好多次,出了一身的汗,终于,我闻到了焦糊的味道,火着了。我的手感觉到了疼,那是火在烧。

我使劲挣脱着。然后,绳子断了,我的双手自由了。

我的心几乎要从嗓子里跳出来。我想,丑女人肯定会发现漏洞,然后拼命地赶回来。她要是看见我挣脱了绳索,就会出现暴力冲突。我要在她回来之前脱身。门是防盗门,她走的时候反锁了,不能考虑。屋子里也没有电话与手机。唯一的出口是窗子。

被捆了这么多天,我发觉我不会走路了。我扶着茶几,半挪半爬地靠近了窗户,扒着窗台,用所有的力气才站起来,向外看去。这回我看明白了,我离地面有六层,是这栋楼的顶层。摆在我面前的办法有三个:向路人呼救,让他们报警;向上爬,到楼顶后再寻找出口;向下顺,利用绳子把自己放到大街上。考虑到自己的体力,我放弃了向上爬的念头。同时考虑到向别人求助的复杂性,我最后决定,还是把自己顺下去吧。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一辆汽车停到了马路边上,丑女人从车里钻了出来。她拎着一个塑料袋,抬头向上张望着,神色慌张。有一个穿黄色制服的交通协管员走过来,被她一把推到路边上,接着她就飞速向楼门口跑去。

事不宜迟。我把捆我的绳子找来。这根绳子大约长10米,可是被我从中间烧成了两段,而且一团糟地纠缠在一起。我把它们解开,系成一根。一头拴到那把椅子上,一头拴在自己的腰上。我的手因为激动而颤抖着,也因为长期的酸麻,根本使不上劲。所以做这一切的时候,显得非常吃力。我得承认,我使用绳子的功夫比女人差远了,我弄得非常马虎。

然后,我就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我顾不得许多,打开窗子,把自己扔了出去。

我没有干过飞檐走壁的营生,所以情急之中犯了错误。我是跳出来的,下坠的力量太狠,结果绳子从我连接的那个地方绷断了。我狠狠地摔在了人行道上,吓得旁边卖肉包子的老太太大叫起来。幸好,绳子在绷断的瞬间有一个拉扯的力道,我没有送命,只是腿摔断了一条。人群迅速围拢上来,有人打电话报警。

在确定自己还活着以后,我长出了一口气,仰面躺在地上。上午的天空没有阳光,天上飘荡着细小的雪花。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吧?

丑女人分开众人,冲到我身边跪下。她号啕大哭,一边哭一边问我:“这是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呀?”

我闭上眼睛,我谁都不想看到,谁都懒得搭理。

女人是在买蜡烛的时候想起打火机的事情的。她打算晚上搞一个烛光晚会,结果老板问她要不要火柴的时候,她猛然想起打火机的事情。

她拎着蜡烛冲出商店,开上车就往回赶。幸好,我们这个城市是堵车的,而且不分白天黑夜,不分时间地点。女人就是想超车也没办法。就这样,她给了我宝贵的时间,让我得以从楼上跳下来。

警察告诉了我许多事,包括何冰的事。警察说,何冰是这个女人的男朋友,早就死了,是跳楼。那时候女人还住在很高档的公寓里,楼层有十几层。有一天女人不在家,何冰就从窗子里跳了出来。看得出他是打算跳到几层楼下的一个凸出的露台上去的,但他的运气不好,身上系的安全绳被空调室外机缠住。何冰解开绳子,结果来了一阵风,把他刮飞了。那天,城市里正在刮沙尘暴。

“我们查了案底,那次本来是想用非法拘禁罪来起诉她的。可遗憾的是,我们找到了何冰的遗书。何冰说,他觉得不愿意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下去了,他宁愿去死。更何况,我们没有证据直接说明何冰的死与女人有关系。家庭暴力,没法定罪。这次也一样。”警察对我说,他的意思是,这个女人很快就会回家。

“她一直认为我就是何冰。”我生气地说,“你们就是不能把她抓起来,至少也应该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去,要不她还会害人的。”

“她的精神鉴定是正常的。”警察说,“所以我们不能把她怎么样。唯一该提醒你的是,你最好换掉所有的电话号码,可能的话把住处也换掉。如果条件不允许,可以换防盗门的锁。好奇心不要太强,陌生人要你下楼的时候不要下去。还有,不要生硬地把女人从身边踹开,不要随便得罪女人。你知道吗,每个女人都是一只有三围的火药桶,你要是把她点了,会很难看的,断条腿算是轻的。这种事,我们见得多了。”

警察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充满了暧昧的神情。其实他很年轻,我猜他根本就没有结婚。

“她是干什么的?”我好奇地问。我只想知道她在哪儿练就了一套捆人的手艺。

“我们只知道她当过兵,退伍后下海了。”警察笑着说,“听你的描述,她大概当的是特种兵吧。”

“我还有一个疑问。她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和住址的?”

“她到处找何冰,在互联网的BBS上写了寻人帖,有人给她回了。

她就找上你的门了。回帖的IP我们查了,是一个网吧的。时间隔得太久,查不到监控录像了。”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这是谁在黑我呢?

我问了警察最后一个问题:“我和何冰长得像吗?”

警察仔细盯着我,说:“一点也不像。可那个女人说,有人在帖子里告诉她,何冰没有死,何冰整容了,整成了你现在这个模样。”

5

我的生活终于恢复了正常。除了换掉电话号码和防盗门锁,我还把电脑里面那些聊天记录和图片全删了,仿佛这样做,我就变得纯洁,不欠任何风流债了。

可我也留下了毛病,就是一听到电话铃声,就本能地心惊肉跳。这种条件反射成了我最大的阴影。我去医院看,医生说,没什么办法。让我欣慰的是,经过努力,蔻兰回到了我的身边。家里有人了,所有电话都是她先接。她似乎很乐意做这件事,有时候还会在电话中和我的朋友聊上半天。这样虽然我无隐秘生活可言,但我的精神轻松了许多。

闲得没事,蔻兰还喜欢上网。她不聊天,但喜欢看网上各种稀奇古怪的文章,喜欢在别人的帖子里灌水。我觉得蔻兰上网的时候相当可爱,她如同一个爱学习的乖孩子。而且如果只看她的上半身,她还是非常标致的。

有一天蔻兰上班去了,我的电话却突然响了。我不接,它响了六声,然后断掉。我刚松了口气,它又响了起来,非常执着。

我就在电话旁边犹豫着。也许……是蔻兰找我有什么事吧?我迟疑着,拿起了电话。

“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不来看我?”一个女人在电话里哭着说,“你说好要来的,我等了你整整一个晚上。”

我晕了。我赶紧解释:“你找谁啊?是不是打错了?”

“你别跟我装了。”女人在电话里显得很激动,“你上周五唱歌的时候说好的,你这个骗子。”

我知道了,这是一个歌厅的小姐。可能是她爱上谁了吧?我立刻在脑子里把知道我新电话号码的朋友过了一遍,个个都是道貌岸然啊?怎么会去骗一个小姐?还把我的电话留给了她?

我耐心地说:“我上周五根本就没有出门,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真的。”

女人犹豫了。她问:“你不是姓何吗?”

我拿电话的手开始颤抖,居然有冷汗从头上冒出来。我说:“我真的不姓何。”

“那你姓什么?”她问。

我想我快要疯了。我浑身哆嗦着,考虑是不是拔掉电话线。

那个女人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她猛地挂断了电话。

过了好半天,电话又响了。我拿起话筒,正准备劈头盖脸地发作,

没想到那个女人先说话了:“对不起先生,我打扰你休息了。”接着是一阵啜泣。

“没什么。”我说,“不要再打这个电话了。这里没有人姓何。”

“我知道。他骗了我。对不起。”女人说完,就挂机了。

怎么办呢?我只能尽量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也许,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复杂。一个寂寞郁闷的女人,随便拨通了一个号码,骚扰了别人,这样她心理就平衡了。

也许,就是打错了电话。毕竟打错电话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