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无法悲伤的结局-烟花烫

又走了大约150米的距离,走在前面的佟剑锋忽然停了下来。他做了个手势,关掉了应急灯。隐隐约约的,前面的甬道传来了说话声,好像是有人在争吵。

我们小心翼翼地靠在墙壁上,慢慢向前挪动。拐过弯道,我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在前面不足十几米远的地方是块空地,站着八九个人,不,确切地说,是八个人。空地上的景物十分清楚,洞顶上有个大型通风口,光线就是从那里照射进来的。为首的两个人中,有一个人我认识,正是田中美作。她对面的一位老人,年纪在六十岁左右,手里拿着拐杖,身后的两个健壮的男子平端着枪。

在墙角里,刘远樵背着个登山包,右手紧握着一把手枪,他的身后是柳晓菲。柳晓菲脸色苍白地靠在墙上,离她不远的地方是个黑黝黝的洞口,有束明亮的光线照射进来,在潮湿的地面上留下一大片光影。

萧蔷站在田中美作的左边,手里拿着一个黑漆漆的盒子,和干警们在东子家发现的半岛铁盒一模一样。

田中美作和对面的男人旁若无人地在用日语交谈。我在大学时,自学过两年日语,但他们的对话速度太快,我只听了个大概。

田中美作说:“山本先生,作为交换的条件,我可以把半岛铁盒交给阁下,但是,山口组必须保证我们母女今后的安全,由田中百合子接任会长。作为协议的一部分,请阁下签字。”

山本次郎稍作思考后,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空地的中央有个破旧的弹药箱子,山本次郎在两份协议书上签字后,冲着田中美作深深鞠了一躬。

田中美作低头看过协议书后,示意萧蔷把盒子交给山本次郎。山本次郎没有伸手接盒子,用日语说:“请把盒子打开。”

萧蔷扭转开关,打开了半岛铁盒。山本次郎看过盒子里的东西后,让身边的男人接下来。然后他嘿嘿冷笑着说,“谢谢田中夫人。”

说话间,他又深深鞠了一躬。他身子弯下的一刹那,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从他的拐杖把里射出一道寒光,田中夫人应声倒地。

“妈妈———”

情急之下,萧蔷扑向倒在地上的田中美作。田中美作的咽喉里插着一把刀子,眼看就没有活命的机会了。

“不许动,都举起手来!”佟剑锋大喝一声。

空地上的人群突然一愣,还没等反应过来,三枝枪口已经指向了他们。山本次郎首先举起了双手,接着他身后的一个男人也举起了手。但是,趴在田中夫人身上的萧蔷却把一件控制器开关大小的东西举了起来。另一个人抱着半岛铁盒,居然没有撒手。

佟剑锋大声喊:“快把武器放下来,不然我就开枪了。”

实施抓捕行动前,佟剑锋队长交待我盯住刘远樵。他和老宋控制局面,因为刘远樵在拐角的地方,是个死角。

我平端着枪,顺着石壁往下走,眼睛一刻没离开刘远樵。他很老实,早把枪放下来,在那儿乖乖地高举着双手。柳晓菲没有举手,她的手下意识地捂着挎包,仿佛正在保护着更重要的东西。

就在这时,萧蔷把手中的控制器按响了。那种声音很清脆,就如同手机键盘的滴答声。

“轰!”

一个巨大的爆炸声把所有的声音都覆盖住了。我被爆炸的气浪震得撞到墙壁上,反弹到地上。可是,我的神志还是清醒的,刘远樵正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想往外面跑,他的动作很快,眼看着就要跑到洞口了。

“站住,再跑我就开枪了。”

其实,我手里的枪根本就没有了,刚才被气浪震得差点失去知觉,枪不知道甩到了什么地方。

刘远樵回身举枪,他这个动作形成的一刹那,我看见一个人影挡在了我的前面。原来是她,柳晓菲!她瘦小的身体随着两声沉闷的枪声,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晓菲———”我凄厉地高喊着她的名字。

啪啪啪,佟剑锋和老宋的枪几乎同时响了。刘远樵被子弹击中头部,仰面朝天跌倒在洞口,四肢抽搐几下,就断了气。

我抱住柳晓菲的身体哭喊着:“醒醒,晓菲,你不能死。”

柳晓菲的伤口在流血,目光呆滞地看着我,吃力地说道:“我会死吗?”

“你不会死,我保证。”

“真的么?”

“真的,因为我爱你。”

我抱起她,疯了似的冲出了洞口……

外面下着蒙蒙细雨,在远处夕阳的映衬下,像鲜血似的撒落在山峦与林地上。几十位刑警和边防战士向洞口快速奔跑过来。我声嘶力竭地朝他们喊:“快找担架,有人受伤了。”

两名干警用担架把柳晓菲抬起来,就往山上跑。我在后面喊:“是往山下抬,找一辆救护车,她快不行了。”

张处长在我身后说:“别喊了,山上有直升飞机,会更快一些。这时候去山下,恐怕就来不及了。小佟他们呢?”

“他们在山洞里呢。”

“里面情况怎么样了?”张处长焦急地问。

“我也不清楚,刚才发生了爆炸。我忙着救人,先跑出来了。”

张处长拎着冲锋枪,头也没回就进了山洞,我跟随在他的后面。山洞里一片狼藉,硝烟还没有散尽,干警们在清理现场。山本次郎和他的两个手下被当场炸死了,萧蔷也死了,她的手里紧紧攥着的是个炸弹遥控装置,红色的指示灯还在一闪一闪地亮着。柳峰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因为他躲在弹药箱子后面,爆炸时并没有被炸到。他的右腿中弹,神志还算清楚,看见我进来,挣扎着问:“晓菲怎么样了?她呢?她在哪儿?”

我和干警们把他扶上担架,安慰他说:“晓菲没有事,刚才被运到直升机上了,她不会有事的。”

“你骗我,她现在在哪呢?”柳峰瞪着眼睛问道。

“她不会有事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无法再去劝他了,现在我也不清楚柳晓菲的伤势如何,她如果有生命危险,我会愧疚一生的。

十分钟后,佟剑锋在现场分析爆炸物的半径,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半岛铁盒里面是一枚遥控炸弹,塑胶炸药被安放在盒子底部。萧蔷按动遥控装置后,当场就炸死了三个人,萧蔷被半岛铁盒的碎片击中太阳穴,挣扎了片刻后死了。

她死前的姿势很奇怪,眼睛直视着洞口的方向,右手伸向前方,像在呼喊什么似的。只有我能够猜到萧蔷在呼喊什么,她在喊我的名字,还没有叫出声来,生命就画上了句号。

在担架旁边,我伸出手,替萧蔷合上了眼睛。抬担架的干警对我的动作很不解,奇怪地看着我,欲言又止。老宋的肩膀上挂了彩,看见我,第一句就问:“那个女的怎么样了?她替你挡了两枪,真够勇敢的。”

“她是我的未婚妻。”我一字一句地说。

佟剑锋很少听见我郑重其事地回答感情的问题,所以,感到十分惊讶。他悄声对我说:“她牵扯到案子,你什么时候认识她的?”

“我们认识很久了,我相信她是无辜的。”扶着石壁,我对他说。

小佟诧异地问:你确定?

我毫不犹豫地说:是的,我确定。

对于一个你深爱的人,只要你还爱她,就会发生爱的奇迹。

三天后,在213医院的病床上,我看见了柳晓菲。经过医院的紧急抢救,她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主治医生从她的身体里取出了两颗子弹,很幸运,子弹并没有击中她的心脏,偏离了半寸。她因为失血过多,身体十分虚弱。看我走进病房,她嘴角含着笑,竟然伸手摘下氧气罩,把手伸向我。

“别动,你需要休息。”我轻声说道。

“没事的,你看我不是很好么?”

“我说过,你不会死,因为你是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的。”我动情地说着话,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

“你还爱我吗?”

“爱。如果说,这一生我曾有过两次生命,那么,我想:一次是出生,一次是遇见你。”这是我第一次向她表白,而且这一句话藏在心底很久了。

“你的话听起来,像电影对白,呵呵。在我的背包里有一张磁盘,上面有刘远樵贩毒集团的罪证,还有他在国外银行洗钱的账号密码。”

“那天去他办公室的人果然是你?”

“是我。当天夜里,也就是我走以后,他通过别墅的电脑联网毁掉了电脑资料。可能他得知我哥哥是国家安全局的人,就把我胁迫到虎头要塞,这一路上,我几次想要逃走,都没有成功。”

“等你伤好了,我们结婚吧。”我对她说。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结婚吧。”

“真的吗?”

“真的。”

柳晓菲张大嘴巴,呆呆地望着我,好像在注视着一个陌生人似的。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地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是的。永远在一起,两个人一张床。”我亲吻着她温暖的小手,面带微笑地说道。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之间,两周过去了。在我的周围发生了很多事情,国家公安部对市局的表彰奖励决定下发以后,在洛副省长的主持下,市局召开了特别隆重的表彰大会,517重案组集体荣立一等功,洛兵也站在我们的行列里上台领奖。会后,鉴于我在案件侦破过程中表现英勇,张处长代表局里和我进行了个别谈话,对我隐瞒证据的错误免于追究,给予内部纪律处分一次。经过张处长的劝导,我心上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

作为后援部队,洛兵和老赵赶到虎头要塞时,战斗已经结束了,在抢救伤员的工作中,她表现得尤为突出,柳晓菲就是她负责送上直升飞机抢救的。

由于工作需要,老赵也被借调到市局刑侦处,在他的规劝下,他的老朋友丁学勤交待了一切。后来,我才知道,丁学勤之所以替人顶罪都是刘远樵的精心安排,而真正的凶手是那个名叫小克的打手,在虎头要塞被侦察员开枪打死了。为了孩子,丁学勤主动向公安机关自首,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案情侦破后,他被判劳教三年。出狱后,丁学勤辞去了靶场的工作,在索非亚教堂的后面开了一家专卖红焖羊肉的小饭馆,这都是后话了。

田中美作和萧蔷的遗体经过火化后,埋在了市郊乾坤园的墓地里。在她们的墓前,洛兵满脸疑惑地问佟剑锋:“从今以后,虎头要塞的宝藏谁也不知道确切位置了,你说是吗?”

秋风中,小佟的脸色很平静,拢起双手,点上一支烟,说:“关于半岛铁盒的传说只是个骗局,虎头要塞的地下并没有什么宝藏,田中美作设圈套的目的是引山本次郎上钩,然后替父报仇。”

“那么,半岛铁盒也都是假的吗?”

“也不是,真正的半岛铁盒只有两个,一个在日本东京博物馆里收藏。另一个已经炸成碎片了。”

“那么,在东子家发现的那一个呢?”洛兵特别爱刨根问底。

“是个赝品。”

“佟队长,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呢?”

小佟被洛兵问得有些烦了,索性直接说出了答案:“我是在案情分析会上了解到的,国家安全局的同志在一年前就介入了,他们投入调查的时间很长,掌握的情况也非常全面。”

洛兵一边下台阶,一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她忽然话锋一转,说道:“我知道是谁和你说的了,是那个叫柳峰的胖子,上一次负过伤刚好,走路还有些踮脚呢。”

小佟皱皱眉头,没有再和洛兵继续交谈,紧走几步,跨上了汽车。

“哎,你去哪儿啊?”洛兵在后面喊道。小佟没吭声,就开着车子走了。

“李凯,你看看,佟队的脾气越来越怪了,人家和他聊天,他也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哼!”

因为墓地的气氛有些压抑,风还特别大,我的心情一直十分复杂,没听清她说的话。我扭过头,满脸问号地看了看洛兵,反问道:“你说啥呢?我没听清楚。”

“算了,不和你们说了。”洛兵气呼呼地说。

老赵在车子里等得有点急了,摇下车窗喊———“你们快点上车,下午市局还有个会,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洛兵正在生气呢,被老赵的喊声吓了一大跳,悻悻地说:“你们男人啊,说话就不能小声一点吗?哼!”

“声音小了,怕你们听不见。”老赵一脚轰起油门,瓮声瓮气地说道。

在市局里,洛兵对老赵最打怵。她冲我吐吐舌头,忽然笑起来。她就是这个脾气,不高兴的事,过一会儿就忘。

我和柳晓菲的婚礼在第二年春天举行。在热闹的婚礼仪式上,我们见到了很多亲戚和朋友,他们祝福的话语像浪潮一样把我和柳晓菲的耳朵都灌满了。柳峰、何雨恬、陈言和周明芳他们几个在招呼客人,忙得满头大汗的。

让我颇感意外的是,洛兵竟然和父母一起参加了我的婚礼,她打扮得很漂亮,像个小公主。洛兵的眼睛有些红肿,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是不小心被沙子迷了眼睛。

她的话把我吓了一大跳,还没等我说话呢,她已经走到了门口。

婚礼那天晚上,大周也来了,胳肢窝里还夹着个大皮包。他的公司生意不错,在道里区的商业街新购置了办公楼,人也混得人模狗样的。后来,他喝了很多酒,客人都走了他还没走。再后来,他在酒店的走廊里挑逗了一位漂亮女性,被当场打倒在地。据说,那个身材俊秀的女子是省里一所散打学校的跆拳道教练,大周遭遇的惨痛后果可想而知。据说,他的肋骨被踹断了三根。

两年后,我和柳晓菲有了顽皮可爱的孩子。每当我看到她和孩子在客厅里嬉闹时的情景,我就不由得想起许多年轻时代的影象,那些曾经过往的爱情波折和感情片段就如同一部难以忘怀的老电影,让我久久地回味和想念。

生活本来就是这样平平淡淡的过,无论你是谁,当你面临爱情抉择的时候,一定要鼓足勇气,向你爱的人去表白。在爱情长路中,每个人都会经历缘深缘浅的波折,不管怎样,你要铭记一个道理:放弃的,不必回头;错过的,不要想念;在你身边的,且爱且珍惜。

和大多数女孩子一样,日渐成熟的洛兵在感情生活方面有了结果,谁也没想到她会放弃安定的工作,和刚刚交往三个月的男朋友移民到加拿大。出国那天,她在候机大厅里抱着我的儿子一顿狂吻,把孩子都亲哭了。

我们礼节性地拥抱了一下。她背对着柳晓菲和她的男朋友,悄悄地对我说:李凯,我爱过你,你爱过我么?

我放开手,假装低头看表。过了好半天,才说出话来。我躲闪开她的目光,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飞机就要起飞了,祝你们一路平安。

或许,这就是生活的本质吧。为了最亲近的爱情,我们必须学会委婉地拒绝另一段感情,很可能,我拒绝的爱是今生今世最为宝贵的,可是,我必须这样做。因为,我是个好男人。

也许,对于我来说,好男人这个称呼是最恰当的评价了。

一天早上,我在松雷商厦门口看见了身穿一身名牌服装的大周,他还是老样子,长长的头发、大大的肚子,满脸的资本主义微笑。这个家伙正挎着一个漂亮女孩子迈着四方步逛街呢,他迎面看见我就喊———“嘿,哥们儿,你最近干什么呢?老看不见你。”

我说:上班呢。家里酱油没有了,我去买瓶酱油。

大周眼睛一眯缝,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旁边的女孩说:“你看看,这哥们儿是我最好的朋友,足斤足两的好男人。呵呵。”

我听出来他话里有话,大周在骨子里是最看不起好男人的。他这么说,是为了给我一个台阶下。

大周的话真他妈的虚伪!我在心里说。我拎着酱油,不自然地笑了笑,转身走了。

说老实话,我不是一个令人放心的好男人。对于这一点,柳晓菲心里十分清楚,她了解我的过去,但是没有把握拥有我的未来。她很爱我,我知道。

今年秋天,我们单位又分配来一位女大学生,警官学院心理学高材生,她叫杨沫。冷眼看上去,这个小警察还算漂亮,人缘不错,才几天就和大家混熟了。她和我一个办公室,就坐在我的对面。

星期六的下午,我在单位值班。大约三点钟左右,杨沫从外面回来,估计是喝了酒的缘故,她的脸色绯红,一双单凤眼半梦半醒的。

我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她。

杨沫很有礼貌地说谢谢。我坐在椅子上,随口说:“小杨,你客气什么?不用谢。”

一会儿,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我的身后,抱住我的脖子狠狠亲了一口。我被她的举动吓一跳,挣扎着企图站起来,同时满脸惊慌地说道———“杨沫,别闹了!”

杨沫趴在我的耳朵旁边,娇滴滴地说道:“李哥,你这个人真有意思,怕什么啊?结了婚的男人表面上看着很老实,其实心里很不老实。呵呵。”

我奇怪地问:“我很不老实吗?”

她松开手,表情暧昧地说:“你以前老实过吗?”

面对她的问题,我哑口无言。

杨沫坐回自己的椅子,侧过头,用手指梳理着凌乱的头发。我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顿时呆住了。她的侧影非常像一个人:萧蔷!

在记忆与现实之间的交错中,我的心,情不自禁地狂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