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变幻莫测-烟花烫

人的感情和水一样,可以达到100度,但是任何人无法永远保持100度。和柳晓菲同居,是在我们心照不宣的情况下形成的,而且彼此之间的爱正在逐渐升温,飞快地冲向沸点。我和柳晓菲是相爱的,这不仅表现在甜蜜的语言上,皮肤和骨子里也同样充满了爱的味道。

在她的新房子里,我们常常一边吃零食,一边观赏五六十年代欧美的经典老电影。她疏懒地拥着被子,长长的秀发散落在光滑裸露的肩膀上,歪着头,还不时地跟随剧情表达着自己的喜怒哀乐。柳晓菲对生活的品质有些过分的挑剔,她有洁癖,还喜欢收藏打孔的正版影碟和CD唱碟。每当播放机检索到刮痕时,电视屏幕上就会跳动,这个时候,我们会彼此相望地傻笑。每天夜晚在床上,柳晓菲的身体都是赤裸裸的,我曾经小心地问她,为什么总是光着身体睡觉啊?

她调皮地笑着,脸孔泛着红晕,解释说,这样状态睡觉很舒服啊。而且,想要的时候,不需要手忙脚乱地脱衣服,呵呵。

柳晓菲在床上妩媚的傻笑对我具有很大的杀伤力。她呵呵笑的时候,赤裸的身体会轻微地颤抖,还会紧紧地贴过来,把我的身体撩拨得滚烫滚烫的。她不只一次说过,很喜欢我的吻,带着淡淡烟草味道的吻,会让她产生强烈的欲望。我不知道她的话是真是假,不过,她那柔软的舌尖轻轻抚过我的牙齿的时候,我们都同样充满激情,而且快乐。

一天,做爱后,她小心翼翼地问我:在我之前,你有过其他女人吗?

“哦,说真话吗?”

“当然了,我想知道答案。”

“有过,比你大许多。”

“那个女人是谁?多大了?漂亮吗?”她盯着我的眼睛,仿佛要从里面看出那个情敌的影子来。

“一个你之前出现的女人,三十二岁,挺有气质的!”为了她想要的答案,我开始胡说八道了。

她撇着嘴角不屑地哼道:“一个老苞米!”

我一愣,开始对她嘿嘿笑,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她说:“带我去见她吧!”

我很奇怪地问她:“见她干什么?”

她很妩媚地说:“让她知道,什么是郎才女貌!”

随后,我们开始一起哈哈大笑,直到柳晓菲的眼角有泪流下,我才惊慌失措地擦掉她的眼泪,心疼地问:“你又怎么了?”

柳晓菲把头埋在我的怀里,始终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悠悠地说:“我恨她!她有什么理由和你在一起?她凭什么啊?我当然知道,成熟的女人,在一个男人成长道路上的意义。可是,她凭什么啊?”

我惊讶地看着她,说:“我编故事骗你的,这个人并不存在,你觉得我会有过那种感情吗?”

“我信,因为你是个男人,很招风的男人!”柳晓菲抓住我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我疼得叫出声来,低头一瞧,胳膊上的牙印清晰可见。

“还有吗?”她用嘴唇在我的胸口蹭来蹭去,含糊不清地问。

“什么还有吗?

“我的意思是说,你还有其他的女人吗?”柳晓菲得理不饶人,还在问这问那。

“没有了,我对天发誓!”

“哼,一定还有,你不敢说了。”

大概二十出头的女孩,对三十几岁的女人总有一种错觉,主观的认为她们是苍白的,无神的,浓妆艳抹的,矫情的,肉欲的。她们不应该把年轻的男人握在手心里,理由是,她们没有这个权力。其实,女人在三十几岁时的魅力最诱人,懂得如何爱和爱的技巧,是任何健康男子都无法抗拒的。

我没有回答柳晓菲这个问题,反过来问她:“在我之前,你有过几个男人啊?”

话刚出口,我就十分后悔。这个问题不应该直接问她,至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问,对她自尊心的挫伤太大了。而且,她也不可能告诉我真实的答案。

柳晓菲不假思索地说道:“有很多啊。至少八九个啦,都比你帅,比你强一百倍!”

“哦,那么多啊。”

“怎么,你就不吃醋吗?”她坏坏地笑着问我。

我假装皱皱眉头,说道:“吃啊,你的醋,都快把我给淹死了。”

“哈,你还嘴硬呢,看我怎么收拾你!”柳晓菲把小手伸到我的睡衣里,放肆地摸索起来。“我要查查你的肋骨,看你究竟有几个女人,不许笑啊,笑了就说明你还有很多。哼!”

我们互相紧紧地搂抱着,笑成一团。

柳晓菲身上的可爱之处有很多,而她最可爱的地方就是:很容易忘记烦恼。作为一个小资情调十足的女人,她不仅非常了解男人,还懂得如何讨男人喜欢。同样,她对男人们的成见也不小,甚至于很偏激。

记得在一家咖啡馆里,她亲口对周明芳说过:态度决定一切。男人爱不爱你,要看他对你的态度,看他带你去什么场所。带你去高级饭店,他想让你做他的情人;带你去看球赛,他只把你当哥们儿;带你去酒吧,他希望与你发生一夜情;带你去路边的大排档,不要以为他把你当成老婆啊,他实际是在暗示你,今天晚饭AA制。

当时周明芳愣了好半天,也没明白柳晓菲话里隐藏的意思。还问呢,那离婚的女人能不能复婚啊?

原来,几天前,陈言兴冲冲地找过周明芳,告诉她,想要复婚。陈言的外号叫木头,果然思维方式和平常人不一样,口袋里有了钱,说什么也要把原配夫人找回来。用柳峰的话说,木头还是木头,吃一百个豆不嫌腥!

周明芳正没准主意呢,找柳峰我们几个朋友帮她拿主意。我和柳峰都没敢掺和,也不表态。聊到最后,柳晓菲心直口快地说:“每个女人,一生至少傻过一次。傻两次是为情所困,傻三次以上者,不是女人,是母猪!”

“阿芳姐,他还会像以前那样爱你吗?你有把握吗?”柳晓菲问。柳峰在旁边给妹妹使眼色,不让她说,她装做没看见。

“没有太大的把握。”周明芳傻乎乎地回答道。

“那就好办了,不过,还得你自己拿主意。”柳晓菲很优雅地端起杯子,慢慢地吮吸着咖啡。周明芳恍然大悟般地咯咯笑了,她忽然明白了柳晓菲话里的意思,拼命地点点头。

转过天,周明芳和陈言同居了。两个人没有补办结婚证。周明芳的理由是,太麻烦了,将来如果要分手,还得办离婚手续。小区的街道负责人张大妈多次催促他们补办结婚证,陈言就是拖着不办,把张大妈弄得很气愤。陈言这个人以前挺老实的,一做买卖,整个人都变了。他当时说了一句很著名的话,差点没把张大妈气昏过去。他说,大娘,您就别管了,我骑个自行车难道还用办汽车牌照吗?

张大妈年轻时是工农兵大学生,比一般街道老太太有学问,她终于明白和陈言这样的男人讲道理等于白讲,索性就不管他了。回过头来,张大妈劝周明芳要珍惜自己、要把婚姻当回事,没想到周明芳更干脆,瞪着眼珠子对她说:“我就爱和他睡觉,你别管了!”

周明芳的话很起作用,张大妈从那以后彻底醒悟了,在楼道里见到他们也不说话,贴着墙根走。

很显然,柳晓菲的话对周明芳的心理变化起到了决定性的副作用。因为这件事,我改变了最初对柳晓菲的看法,尽管我发觉自己早已经爱她爱得不能自拔了。爱上柳晓菲这样一个聪明伶俐,而且有思想、有主见的小女人,是我有生以来最大的失误。她太了解男人了,而男人被了解的程度越深,对女人的吸引力往往会越浅。

对男人而言,女人太聪明,她的爱就会让你无处可逃,成为一种心灵的负担。而我现在的生活状态正是如此,沉溺在柳晓菲制造的爱情泥潭,一个劲儿地扑腾,不能靠岸,无法救赎。

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明知道自己陷入了爱的泥潭,却无法自拔。我曾经试图忘记从前所有伤感的记忆,可是,在某一个特定的时刻,这些记忆就仿佛电影院刚散场的人群,突然之间蜂拥而至了。

我从心里面想念一个人,可是却很害怕她真的出现在面前。无疑,萧蔷的出现将会把眼前的生活重新搅乱了秩序。爱情将迫使我像个钟摆一样游离在两个女人中间,既舍不得这个,又放不下那个。我甚至于设想过,如果柳晓菲、萧蔷两人在同一时间出现,那么,我将如何去面对呢?

这个想法把我自己吓了一大跳!

事实上,这种糟糕的情节随时都会出现。在同一个城市生活,任何不期而至的巧遇都可能发生的。

周末的晚上,我和柳晓菲躲在家里看影碟。刚看了两部枪战片,我的两只眼睛就累得直发干,脑袋也犯困。柳晓菲在一旁不停地吃零食,我把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享受着恋爱的快乐与幸福。我靠在沙发上,忽然想起小时候看露天电影时的日子。

那时候我还小,印象里最深的是《洪湖赤卫队》、《地道战》、《地雷战》等一些老片子,《地雷战》我看了不下五六回,老电影的情节特别朴实,不像现在一句话没说完,就拥抱,就亲嘴,就没有任何感情铺垫地上了床。那时候的影片,再亲切的战友见面也就是冲过去,紧紧地握手,然后上下摇晃几下,非常热情地说,同志,可把你们盼来了!

入秋的时候,放电影的次数明显比平时多。农民们劳累了一天,特别爱看电影,虽然播放的都是些老片子,有的看了好几遍了,场院上还照样拥挤不堪,乡下人有东西看就成,总比没有强。

宽敞的场院上,大人小孩挤挤插插地坐在一起,等待放电影的师傅喊开始。那会儿,放电影的就俩人,可是他们说的话,比村长说话好使,只要喊一嗓子,场院里的百十号人都不敢吭声。他们一喊肃静,就是要开演的意思,放映机就开始转了。锁柱的二大爷是大队会计,当时只有端茶倒水的份儿,他穿的中山装大挎兜里总有些好吃的,瓜子、水果糖或者苞米花。当时,我替他拎过开水壶,从村子东头往放电影的地方拎一大壶开水,就给我两块水果糖,足足三里地啊,他可能是当会计当惯了,贼抠。有一次,我拎开水跑快了,一脚绊在石头上,好悬没把门牙磕掉了,水壶摔出两米多远。后来,我死活不替他拎开水了,主要是太耽误看电影。嘴巴里闲得慌,就从家里带几根旱黄瓜,一直嚼到电影散场。

我们住的屯子离县里最近,县文化馆的老刘没事儿开着三轮摩托老来放电影,我们挺感谢他的,后来他和东院张大娘家的三闺女结婚,我们才发觉,这个文质彬彬的男人心眼还挺多,借放电影的机会把终身大事给办了。

每次看电影,我和小伙伴们早早就来到场院里,盼着天黑,然后奋力地爬到高高的麦垛上,等放电影的老刘喊开始。一块白布在两棵大树之间展开,白布的后面还有一群人,也在看电影,只不过他们看到结束时,白布上的“完”字是反的。老刘中途换片子时,曾经把一段废片给我,我和小朋友用手电筒的灯泡做光源,在村长家的山墙上放过,图像很模糊。后来几次搬家,我把那个记录我童年欢乐的电影胶片弄丢了,记忆里,胶片放在一个小纸壳箱子里面,还有十多枚毛主席像章。搬家丢的东西就别想找回来了,为这事儿,我心疼了好几天呢。

其实,人之所以难忘过去的一幕幕生活片段,是因为那些简单快乐再也无法重放了。生活中,很多事情就是这样的,经过多年以后,你偶尔会想起来一些往事,心里觉得怪可惜的。

我已经好久没有去网吧了,主要原因是工作忙,很少腾出闲暇时间去网吧玩游戏。一天下午,看我的脚好了,柳晓菲拽住我的胳膊非要去逛街。从商店里出来,路过周明芳开的网吧,她说要进去看看,顺便拿几罐饮料喝。那天,天气很热,我没有理由不去,索性跟在她的屁股后面进去了。

周明芳和陈言复婚后,拿出所有的积蓄开了这个网吧,门面不大,里面却别有洞天,摆了三十多台电脑。看样子,网吧生意还挺不错的,上网的人很多。

从窗外看,网吧的总台里没有人。走到跟前,我们才发现了周明芳在里面趴着呢。看上去,周明芳的心情不错,她好像特意做了美容,皮肤光滑得连苍蝇站在上面都会劈叉!她的身上穿了一件黑色丝裙,无袖上装,若隐若现地露出胖乎乎的肚子和肚脐,出人意料地性感,而且有些招摇。可能是脸上抹了一层淡妆的缘故吧,她眼角细小的皱纹消失了,和我们热情地打过招呼,就埋头玩起网络游戏来。

网吧里人头攒动,乱哄哄的。我和柳晓菲没有找到空台子,只好和周明芳告辞。周明芳说:“用我这台机器吧,速度快。”

柳晓菲稍微犹豫了片刻,说:“不用了,我就是来看看周姐,没事儿,我们先走了。哦,我哥哥这些天没来吗?”

“没有来,他忙着呢。月底来收税时,才能看见他。”周明芳看见我盯着她的肚脐眼看,神经质地拿起本杂志遮住肚子,狠狠白了我一眼。柳晓菲没发现这个细节,她从门口的冰箱里拿了两罐可口可乐,冲周明芳说:“哎,周姐,饮料钱记到账上吧,我没有零钱。呵呵。”

周明芳连忙说:“喝两罐可乐还记什么账啊,算我请你的。”

把我们送到门口,她悄悄和我说道,你在和柳晓菲处朋友吗?

我说,哦,我们只是好朋友。

她听见我的话,反而表情很奇怪地笑了。下意识地拽了拽衣角,说:我看晓菲对你挺在乎的,什么时候结婚啊?

结婚?这八竿子打不着影的事,她也能问得出来。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紧跑几步,上了出租车。在车上,柳晓菲问,你和周姐刚才嘀咕啥呢?

我说,没说啥,她问你穿的裙子是在哪儿买的。

柳晓菲说,你告诉她了吗?

我说,没告诉她,即使说了,她也舍不得买。

柳晓菲穿的乳白色棉布长裙是在淑女屋买的,打了九五折,还一千五百多块呢。柳峰给过她妹妹一张信用卡,里面的钱总像花也花不完似的。回来这么久,我只见过柳峰一面。三天前,我和柳晓菲到移动营业厅交电话费,正好看见他从奔驰630车子里出来,他和我打过招呼,就匆匆忙忙地走了。当时,车子里面还有个人,大概是金瑞集团的刘远樵吧。我没看清楚他的脸,只看到一只戴着钻戒的大手朝我们挥了挥。那只大手让我记忆犹新,很抱歉,我的脑海里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郝媛媛丰满圆润的大腿了。

以前遇到双休日,我喜欢一个人在家里上网、读书、听音乐,这些喜好在平时也能够满足,所以,时常感觉生活枯燥无味,没情趣。自从和柳晓菲住到一起,我连一点点私人的空间都没了,反而对单身生活充满了怀念。

周围的朋友们都在各忙各的,偶尔聚在一起,除了喝酒还是喝酒,或者在酒桌上高谈阔论。当然了,只要有周锦林在场,就会自然而然地谈网络生活、谈到网络上的女人们。大周对喝酒十分有研究,他说过,酒装在瓶子里没喝,酒不是酒。酒喝到肚子里,人没醉,酒不是酒。酒喝得太多喝吐了,酒又不是酒了。酒喝得微醺,才是最好。

圈子里的男人喝酒总喜欢找个理由,就拿过生日来说吧,就有很多喝酒的理由:朋友过生日,朋友的父母过生日,朋友的孩子过生日,朋友的小姨子过生日等等。大周对这种事很不以为然,曾经当着大家的面很正式地说,我靠,以后喝酒别这样,喝就喝呗,整那么多节目干啥?后来,大家果然不去费劲地找各种理由喝酒了,喝就是喝,没有任何理由。

男人天生爱喝酒,就如同女人天生爱做梦一样。大周能喝,在圈子里很有名,不管是谁遇上他,只要酒杯一端,喝完能站着出去的,就是条汉子。

大周天生是个情种。他对女人的敏锐程度,就如同非洲猎豹遇见了羚羊一样,而且脑袋里的故事多,黄色笑料也特别多。由于他经常讲,大家把他当成了百科全书,没事儿就找出来翻翻。记得有一次,他和我们讲的故事特别有意思。那天,他喝多了酒,忽然想起七八年前的女朋友,心情忽然很郁闷,硬说人家抛弃了他。他很少和我提以前的事,男人被女人抛弃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情,大周一激动,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了。

在大周看来,中国人的性爱情结非常虚伪,尤其是男人,被孔子的道德思想束缚得太严重了。网络时代的到来,为生活中的陌生男女提供了精神上的互动平台,开放的观念对道德所造成的冲击是具有历史性意义的。在网络中,大多数女子的心理情结很矛盾,既保守,又试图开放;既想放纵,又顾虑重重。

我曾经问过他:“那么男人呢?”

他愣了一下,气呼呼地说,“男人?男人也是一个味儿!”

在酒桌上,他为了证明自己的见解,还举个实际例子来说明,周围的朋友们都听傻了。他特别强调说,在网络世界里,40岁左右的女人对性的欲望最强烈。她们心里很想做,可是又不怎么放得开,不过呢,万事开头难,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他有个23岁的表弟,是个蹲在早市里卖菜的,白天闲着没事儿干,十分热衷于上网聊天。不久前,表弟在网上通过ICQ聊天,邂逅了本市一位离异女士,网名叫apple,家里有个漂亮女儿,才13岁。经过一段网络接触,他表弟单刀直入地提出约个地点见面。该女士在邮件里看了表弟的照片后,欣然同意表弟来她家做客。表弟上门,女士让女儿叫叔叔,表弟略微感到尴尬。在apple女士的床上,表弟发现她一直保持矜持的姿势,只在那失去神智的几分钟里唤他为“乖乖”。做爱后,apple女士要其留宿,表弟觉得对她女儿影响不好,婉言拒绝了。于是女士冒雨送他,直到路口才说再见。后来,女士又约表弟上门,表弟怕影响不好,建议来他家。电话放下,一支烟还没抽完呢,电话铃响起,apple女士在电话中说,她已经到楼下了……

那天,大周的故事在酒桌上造成的哄笑声把酒店老板都给震出来了。男人们都觉得故事很有意思,女人们很不服气,脸色潮红地嚷嚷说,没意思,换成男人也一样,甚至更加迫不及待呢。

自始至终,我都怀疑大周的故事是胡编的。聚会快散的时候,他给在座的每个人都发了请柬,说在组织筹备一个本市网友参与的假面舞会,专门邀请各位朋友们参加,还强调说是公益性质的,促进单身男女情感交流。我知道他想干什么,不想赚钱的话,他才不会这么卖力呢。陌生的饮食男女在一起折腾,明摆着在玩感情游戏,别的都是瞎扯。私下里,他和我说了组织舞会的原因。原来,他在找邢立伟帮忙,想把金瑞集团的网络平台工程签下来,三百多万的活儿按40%的纯利计算,够他零打碎敲赚两年的了。别看邢立伟长得人高马大的,特别爱跳舞,平时总在歌舞厅里泡着。大周企图借着假面舞会的机会,和邢立伟联络联络感情。这叫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大周在揣摩人的心理方面很有一套。用他的处世哲学来讲,人嘛,都有自己的喜好,抓住一个人的弱点,什么事都可以摆平。

生活中,大周讲的人生哲学其实挺简单、挺肤浅的,但是比较实用。这和他以前的专业有很大关系,干美术摄影的编辑,懂得快速抓拍的技巧,而且非常善于捕捉人的心理活动,一拍一个准。

聪明的大周绝对是个语言天才,很可惜,这种人流失在社会上了,他发展好了还可以,否则的话,迟早会给社会添乱。

事情过去了四五天,我在电话里问大周:“假面舞会搞得咋样?”

大周在电话那边很兴奋,喘着粗气说:“简直太成功了,来了七八十人,什么人都有,撮合了十多对呢。”

“我没问你这个,是问你网络设计合同签了没有?”

“啊,签了。邢立伟那小子办事够爽快!”大周喜滋滋地说道。他说话的声音很大,隔着手机,把我耳朵震得嗡嗡的。

“小凯,先忙过这几天,有空咱们一起吃顿饭吧,我请。现在我去交手机费,电话又他妈的快欠费了。”和大周通过电话后,给我第一个感觉就是,他开始忙起来了。为了生活,他总是在不停地奔波着,就如同很多在街上匆匆行走的人群一样,忙乱地生活,忙乱地应酬,忙乱地做着各种各样的交易。有钱的,没钱的,都在为生活奔波劳碌,难道这就是生活的全部意义吗?

在人们的眼里,也许,生活本来就是这个样子,或者说,纯粹的生活本身是不真实的。令人难过的是,我们大家正在慢慢习惯这种真实琐碎的生活。

因为心里对案子的事儿一直牵肠挂肚的,脚伤刚好,我就迫不及待地上班了。

在三楼的走廊里,我遇见了洛兵。一看见我,她就用责备的口吻说:“李凯,你这几天藏到哪里去了?我到处找你,就是没找到。你的手机关机,家里电话没人接,我还以为你在人间蒸发了呢。对了,人家给你买的水果,只好自己吃,吃了三天才吃完。哼,老实交待,是不是冒充老干部去疗养了?”

“没有啊。你最近忙吗?”听了她的问话,我真不知道从何说起了,故意岔开话题。

“当然很忙啊,不过,总算有效果,案子出现了转机,一条大鱼浮出水面了。”她喜滋滋地说。

“大鱼,是谁啊?”

“和你说,你也不一定认识。八点半在七楼召开案情汇报会,你也参加吧,张处长让全组的人都参加。”

“好的。”

“等今天晚上下班的时候,你在办公室等我啊,有事儿找你。”洛兵拎着暖瓶和会议资料往楼上走,很随意地说。

“什么事儿啊?”

“嗨呀,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洛兵走路很快,她的说话声从楼梯拐角传来,人影早已经看不见了。

汇报会上,张处长代表刑侦处就案情的进展情况,向市局的领导作了简单扼要的汇报,佟剑锋和老赵在一旁及时补充。由于汇报的材料准备相当充分,市局领导很满意,当场拍板,把几个案子作为并案处理,作为近期的重大要案来侦破。市局的申局长特别强调说:“这个案子牵扯到的人,不管藏得多深,也要把他挖出来,要统一指挥,周密安排,做到短期有目标、长期有规划,力争以最短的时间找到突破口,把贩毒组织的主凶和踪迹找到,一网打尽。有什么困难的话,可以提出来,市局将给予大力支持。”

“关于田中美作这个人,你们查得怎么样了?”

张处长冲佟剑锋点点头,说:“这方面的情况小佟主抓,让他说一下吧。”

翻开笔记本,佟剑锋介绍说:“自从协查通报发出去以后,我们收到了来自云南、广东、香港三个地区的反馈信息,总计十四份。从机要信息上,我们了解到,田中美作确有其人,而且她的个人背景十分复杂。香港警方提供的资料显示,这个女人是个跨国贩毒集团的主要头目,几年间频繁以外商的身份出现在我国内地,在香港,她投资建设的九龙塘货运公司,每天吞吐货物量占到香港货运总量的10%,大部分是海产品,还有一些药材原料。我市金瑞集团下属的宏达药材贸易公司与他们有过关联交易,交易数额很大。不过,从过关货检记录上看,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昆明方面,对兰桂坊爆炸案的侦破也出现了新进展。云南警方在中缅边境抓到了兰桂坊画廊的经纪人丁天,他试图偷越国境,被边防警察当场开枪击中腿部。据丁天交待,田中美作特别狡猾,所有牵涉毒品买卖的事情都安排手下来办理,画廊拍卖的画作绝大部分是赝品,海洛因、摇头丸等毒品被藏在画框里,经由长途运输发往内地。而他负责的线路恰好是东北这条线,接头人名叫钟向楠,也就是宏达药材贸易公司的老板。”

佟剑锋的话音刚落,老赵在旁边补充道:“实际上,钟向楠只是个小喽罗,他们公司的老总是邢立伟。这个公司通过重复审批和伪造医药配额等非法手段,大量采购和囤积麻黄素,操作手段十分猖獗。我们怀疑,这些麻黄素很可能就是用来制造摇头丸的原料。目前,刑侦小组对这个公司的主要人员已经开始密切布控了。”

申局长赞许地点点头,扭头问张处长:“你和我汇报时,说发现了一条大鱼,他是谁?”

放下冒着热气的茶杯,张处长有些拘谨地说道:“这个人叫刘远樵,是金瑞集团的老总。我们目前只是怀疑他,还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而且他的背景很深,是我们市民营企业商会的会长、人大常委会委员,在商界里非常有声望。宏达药材贸易公司为金瑞集团下属的独资子公司,旗下公司经营的业务他不可能不知道。我们派出的人和税务局进行过抽查,他们之间的内部关联交易有很多。从账面上看,没有任何漏洞,可是这本账做得太精细了,有些蹊跷。我们怀疑金瑞集团还有另外一本账,他们很可能把其他的资金转到账外了,用于洗黑钱。还有一个情况令人疑惑,金瑞集团上市刚半年时间,A股股价整整翻了一番,很可能与他们设立的私募基金有关。”

“金瑞集团可是咱们市的大企业啊,它的业绩有任何风吹草动都将影响到本市的经济指数,你们不要掉以轻心。话又说回来了,我们作为国家司法部门,公正执法是第一要素。不管这个案子牵扯到谁,只要掌握足够的证据,即使他是天王老子也不能手软。关键是证据,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这个消息先封锁住,不宜公开。你们看呢?”申局长说着话,用巡视的目光看了看周围的同志。

我和佟剑锋坐在他对面。看他一个劲儿地点头,我也摆出很谦虚的样子点了点头。对于申局长说的话,从内心上讲,我很赞同。可是,我发觉老赵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嘴唇嚅动着,想说什么。然而,还没等说呢,就被张处长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目光和我对视了片刻,显得有些迟疑,我知道老赵心里想什么了,他的小组负责排查犯罪嫌疑人,张处长说的消息,来源一定出自他。作为资深警员,老赵肯定更清楚消息的可靠性,他的猜疑和推断绝对不是空穴来风,是有根据的。

张处长直接代表我们表了态,他说:申局长,我们没意见,就按照您说的办。至于大的原则性问题,我们会慎重考虑的。

申局长中途接了个电话,有事先离开了会议室。他刚走,会议室的气氛就立即轻松下来。

张处长拿起桌上的中华烟挨个发,然后自己也点了一支。在烟雾里,张处长额头上的汗珠儿清晰可见,他没有抬手去擦,掐着烟大口大口地吸着。平日里,他有个习惯动作,他每次在开会要结束时,都会习惯性地摸摸鼻子,深深吸口气,嘴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果然,他在完成上述动作后,做出了简短的会议小结,并且把近期的行动安排进行了相应的调整:任命佟剑锋为重案组组长,老赵任副组长,原来两个小组的侦察员由佟剑锋和老赵集中调度,对刘远樵实行全天24小时监控。由我来负责与国家安全局的协调,利用现已掌握的线索加紧搜集证据,筛选一切有价值的信息。另外,还要负责配合其他侦察员监视犯罪嫌疑人的行踪。洛兵的差事很清闲,负责整个案子的卷宗整理以及人证物证的归档管理工作。

张处长交代完工作后,问我们有没有意见。

佟剑锋说可以,我和老赵同时摇摇头表示没意见,只有洛兵不太满意。她低头咬着嘴唇嘀咕说:“张处长,我能不能和他们一起干啊,那些案卷有一上午就可以处理完了,剩下的时间怎么办?”

张处长听到洛兵的抱怨,反而笑了。他摆出一副长者的姿态说:“叫你负责内勤是申局长的意思,他说你是个女孩子,那些点灯熬夜的差事还是让男同志去办吧。你先休息休息,至于以后怎么调配,我会统筹考虑的。你放心,有你施展才华的机会,还没到打恶仗的时候呢,急什么啊?好了,不用说了,散会。”

洛兵对张处长讲的大道理很不满意。张处长刚走出会议室,她就把帽子狠狠摔在椅子里,摆弄着手里的圆珠笔,不吭声地生闷气。

趁着佟剑锋和老赵研究侦察计划的工夫,我侧过头,安慰洛兵:“你别生气了,张处长决定的事儿,你想扳回来很难的。况且,你总出外勤,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他们也不好和你父亲交代。”

“怎么说话呢?能出什么问题啊?我又不是小孩子,给你们添麻烦了吗?”洛兵的一番话直接把我逼到了墙角。好心好意劝她,反而被她抢白够戗,我有些生气了。

“那好。算我没说,行不?”

看我生气了,洛兵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又没怪你,只是不服气啊。你怎么翻脸了?小气鬼!”

女孩子的脸就像户外的天气一样,说变就变,刚才还阴云密布呢,这会儿工夫,她居然跟没事儿人似的呵呵笑起来。

看我们研究行动方案,洛兵很知趣地先走了。临走前,她还特意倒了几杯冰水,摆在桌子上。洛兵的动作举止显得落落大方,望着她认真细致的样子,我的脑海里忽然间浮现出柳晓菲的影子。说真的,她们两个女孩子完全是不同性情的两个人,一个温柔感性,另一个开朗大方,都是很不错的。

看我眼睛发直,旁边的老赵很不理解地问:“你怎么又走神了?脑子里成天想啥呢?到你了。”

“啊,到我干什么?”我奇怪地问他。

老赵被气乐了,掉过头不搭理我。佟剑锋很严肃地说,李凯,到你发表意见了。你觉得这个行动方案怎么样?

我没有听清楚,能有什么意见呢?我说没意见。

佟剑锋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和大家说道:既然都同意,我看就不要等了,各把一摊儿,有情况及时沟通。

看他的神态,肯定连日来在医院陪护患病的妻子,没有睡好觉。我在走廊里悄悄问他,你爱人的病情怎么样了?

佟剑锋摇摇头,没有马上回答我。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说:“情况不太好,也就这几天的事儿。唉,我不在局里的时候,你帮我多照应一下。”

我说:“知道了,你就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