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又见半岛铁盒-烟花烫

佟剑锋从昆明市公安局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七八点钟了。他带回一个大档案袋,里面装满了案卷资料。

洛兵笑着问他,吃过饭没有?如果没有,我请你吃泡面。

佟剑锋好像很疲惫的样子,用双手使劲揉搓着脖子,说:“不用了。”

“今天去昆明市局很有收获,我和市局的郭副局长就案子交流了基本情况,他们正在调查的一个郊外抛尸案和我们的案子有关联。经验证,死者就是夜上浓妆酒吧的黑樱桃,大概在六天前,她被人用绳子勒断脖颈,抛尸郊外,手法十分老道,现场有摩托车的痕迹。最初,我推测是穿山甲干的,可是时间上有冲突。死者死亡的时间与事实不符,穿山甲当时在广西漓江,所以说,凶手另有其人。”

洛兵拧开一瓶矿泉水,放到茶几上,问道:“这就是说,我们的线索又断了吗?为什么凶手总比我们提前一步呢?他们的嗅觉太灵敏了吧?”

佟剑锋仰头咕咚咚地喝水,然后放下瓶子,笑着说:“洛兵的问题,也正是我们大家最想知道的。昆明警方安排三组侦察员通过周密细致的调查,已经有了很大的收获。兰桂坊画廊有个叫丁天的人最近已经被警方24小时监视,他的女老板田中美作涉嫌毒品买卖,是这个案件的核心人物。郭副局长安排侦察员在兰桂坊画廊对面的居民楼设置了监视点,已经是第四天了。明天早晨,我们去配合他们监听,有行动的话,要一切听从当地警方的安排。”

趁着他点烟的间隙,我简单介绍了上午的侦察情况,洛兵在汇报中间做了补充。在谈到《凯西的梳妆》时,佟剑锋很有兴趣地问:“你能确定这幅画是东子临摹的吗?”

“绝对没有问题,上面有东子的签名。”我十分肯定地回答道。

“那么说,东子和兰桂坊的关系非同寻常啊。我今天抽空了解过,东子在昆明办画展的地点是春城艺术馆,而且他的画作都是非卖品,兰桂坊把东子的临摹作品作为精品收藏,那么,就很可能与他有过正面接触。你们说呢?”

我说:“不管怎样,至少值得我们查一查。况且……”

还没等我把话说完,洛兵插嘴说:“那个画廊的房屋结构很蹊跷,凭直觉,我怀疑它的地下有问题,一个普通画廊不可能有那么大的用电量,可是,如果画廊有地下室,它的通道又在哪里呢?”

“秘密通道口一定在一个不被人注意的位置。”佟剑锋说。

他的这句话等于没说,如果摆在明面上,那就不叫秘密通道了。我没有打断他的话,继续听他的意见。

“好了,休息吧。明天我们去监视点和干警们会合,估计能挖出一些线索来。”佟剑锋拿起档案袋,和我回到了房间。

在房间的床上,我问他:你饿吗?洛兵的房间里有方便面和卤蛋。

他说,不饿,在昆明市局楼下的食堂吃过饭了,现在肚子还挺饱呢。早点儿睡吧。

昆明的月色很美。雪白的月光从窗帘缝隙里照射进来,在墙上形成一道道斑驳的图案。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心里有一种非同寻常的预感,很不祥的预感。在这种预感的压迫下,我想起关于童年的许多往事,在对往事的不断追忆中,我强迫自己进入了梦乡。

吃过早点,我们三个人坐上郭副局长开的奥迪轿车,到达了监视点。爬上七楼,叫开防盗门,郭副局长把我们介绍给干警认识。这个房子不大,房间中央的桌子上放着监听设备,一架高倍望远镜隐藏在窗帘后面,有位同志在观望对面的画廊。

“这几天到画廊参观的客人很少,我们都及时做了记录,前后有57人次进入画廊,很奇怪的是,昨天早上进入画廊的两个青年人一直没有出来。看他们的行装不像是画廊工作人员,都在三十岁左右的样子,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男子手里拎个皮箱,另一个好像是司机。”

侦察小组组长向郭局汇报后,旁边的干警接着说:“画廊的老板昨天夜里回来了,那辆白色宝马很特殊,我注意到她的神态很匆忙,身后跟着一个穿黑风衣的保镖。”

“画廊有没有进出货物的迹象?”郭副局长问。

“有。三十分钟前有辆集装箱客车在门口停留装货,从监听设备中获悉,他们运的是两幅油画。车牌号为黑字头的87932。我已经通知刑警二处跟踪那辆货车了,您下命令,他们就马上实施拦截。”

郭副局长赞许地点了点头,说:“好的,我知道了。这三位同志是来调查大案的,你们互相配合一下。我先回市局开会,这边一有消息,要及时汇报给我。”

简单安排完工作,郭局开车先走了。佟剑锋和干警们闲聊,洛兵透过望远镜观察画廊的情况,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始终没有发现可疑的情况。监视小组的设备很先进,配备了一台数码相机,拍摄后可以直接输入电脑,识别图像非常简便。洛兵和我争着要用望远镜,我挤不过她,百无聊赖地打开桌上的电脑。

忽然,电脑里的一组照片吸引了我的视线。照片上,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女子正从车上下来,她的皮肤保养得特别好,穿着一套深蓝色的西服裙。她的侧影十分像一个人,一个我朝思暮想的女子。她的相貌太像萧蔷了,个子比萧蔷稍微矮一些,高挺的鼻翼,圆润的脸颊,几乎和萧蔷一模一样。我屏住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轻轻点击视窗,把画面放大。

我回过头,问旁边的侦察员小马:“这个女的是谁?”

小马歪头瞄了瞄屏幕,说:“她呀,是画廊的老板,名叫田中美作。”

田中美作?我悄悄松了口气。和萧蔷在一起的时候,我和她开过玩笑,说她不像中国人,总爱吃日本料理。她反问我:你说不像,难道我像日本人?当时,她好像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就没有多问。

萧蔷不会是日本人,绝对不会是日本人。这个世界上,相貌很类似的人多了,怎么会是日本人呢?不会!我暗自揣摩着,小心地关掉了画面。

时间过得很快,经过一天的苦苦等待,夜幕终于降临了。

佟剑锋和郭副局长通过手机确定了当晚就进行抓捕,定在夜里九点钟。得到昆明市局的抓捕决定后,房间里的人都很振奋,尤其是两位干警,他们蹲在这个监视点已经整整五天了,早就盼着抓捕命令呢。大家开始默默地检查各自手中的武器,拉枪栓、压子弹的声音此起彼伏。我习惯性地摸了摸腋下的手枪,在午饭后,我就仔细检查过了。洛兵在桌子旁边摆出一副瞄准的姿势,我怎么看都不对劲儿,她很可能看香港警匪片看多了,姿势明显有模仿的痕迹。绕到她的背后,我问道:“手枪保险关了吗?”

“哼,不关的话,我敢用食指扣扳机吗?我又不是小孩子。”洛兵满脸不服气的表情,她的倔脾气说来就来。

“我就随便问问。”我说。

“你明摆着是不信任我。哼。”她收起枪,十指握在一起活动着手腕说道。

洛兵的态度把我弄得很没趣,好心被她当成驴肝肺。我重新找把椅子坐下来,闷头吸烟。在吸到第二支的时候,我的烟盒空了。我问佟剑锋有烟吗,他说也没有。想了想,我对他说,我下去买两盒烟,你抽什么牌子的?

“555牌吧,外烟挺提神的。”小佟说。我刚走到门口,他忽然叮嘱道:“快去快回,离行动时间还有两个小时了。”

我说,行,一会儿就回来。

天上在下着雨,很大。

我从楼洞口出来,往左拐,直奔杂货铺走去。越过街道旁的树丛,我的脚下一滑,差点摔在马路上。突然,从我的身后上来两个人,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顶在我的后腰上。

“别动,放明白点!”

我身体一挫,想奋力拔出手枪。很可惜,动作刚进行到一半,后面的人就用拳头把我打晕了。。。。。。

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坐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手脚被绳索捆着。眼睛渐渐适应光线后,我看到了田中美作,和站在她身后的两个身穿黑色圆领衫的男人。这么近距离地观察她,我觉得她并不完全像萧蔷,她的嘴角紧闭,眉目之间藏着女人少有的阴霾。

“你醒了?”田中美作问道。

我没有回答她。看我不出声,她嘴角上翘,奇怪地笑了。

“你最好回答我的问题,我叫田中美作,你也可以叫我田中夫人。”她缓缓挥了挥手,身后的一个男人转身出去,进来时把一个玻璃瓶子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那个瓶子里竟然有很多断指,浸泡在粉红色的溶液中,触目惊心。

“你看见了吗?这些手指都是拒绝我的人留下的。你也想试试吗?”

听了她的话,我背后的汗毛几乎都竖起来了。我没有别的选择,心里想:干脆,挑不重要的说吧,况且,我装不知道,她也没办法。

想到这里,我干咳了一下,说:“你想知道什么?”

田中美作嘿嘿冷笑着,说道:“我只想知道,你们想要干什么?这几天,对面楼上的便衣一直在监视画廊,不能是无所用心吧?”

我说:“想抓到你的贩毒证据,因为你干了违法的事。”

“就这么简单吗?”

“是的。”我挣扎着坐直身体,手臂感到阵阵酸麻。

“呵呵,你的性情很直爽。也怪不得百合子喜欢你。”田中美作笑眯眯地看着我说道。

“谁?”我疑惑地问。

“我的女儿,田中百合子。她的中文名字叫萧蔷。”

“啊———”我惊呼一声。田中美作的话就像晴空霹雳似的,让我彻底地惊呆了。

“你很奇怪,是吗?”田中美作伸出手,理了理鬓角的头发。缓缓地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了,在日本,田中家族属于贵族世家,内部的势力很大。百合子的祖父田中毅夫参加过二战,在东北虎林的关东军部队担任随军记者,军衔是少佐。日本战败后,他回国继承了家族的事业,做了十三年日本山口组的会长。七年前,由于组织内部出现哗变,他和百合子的父亲被一个叫山本次郎的忍者杀害了。事情的起因源于权利之争,田中家族世代相传的半岛铁盒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说到这里,她用目光示意手下出去,两个黑衣人鞠躬后,悄悄退下。

田中夫人点燃香烟,优雅地吸着,继续说:“象征着家族权利和荣誉的半岛铁盒共有五只,我父亲把属于他的秘密就藏在了这五只盒子里。据他讲,战争结束时,驻守要塞的关东军司令叫小林泽木,他把地下宝藏的图纸交给了我的父亲,而后切腹自杀了。宝藏就埋在虎头要塞的下面,里面藏着十七箱金锭和价值连城的文物。父亲回国以后,将钥匙分别放在五个半岛铁盒里,每个盒子的夹层中有一把钥匙,只有五把钥匙同时插入锁孔,才可以打开地下宝藏的大门。探寻宝藏的人必须沿着藏宝图上标明的路线,才能到达藏宝地点,拿到宝藏。否则,就会陷入机关重重的地下迷宫,永远也别想活着出来。山本次郎阴谋篡权后,对田中家族的人进行了大清洗,半岛铁盒有三个被他夺走,另外两个半岛铁盒被我辗转带到了中国。”

“这七年中,山本次郎的手下一直没有停止追杀田中家族的人,我和女儿辗转大半个中国,过惯了逃亡的生活。唉———”

趁着田中夫人叹气的工夫,我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关于田中家族的秘密?”

“因为你已经是家族的人了。”她轻声说。

“你说什么?”我又吃了一惊。

“你和百合子有过一夜情,按照田中家族的规矩,你必须为此承担家族的责任。你不要插嘴,等我把话说完!”田中夫人冷冷地说道。她打开墙壁上的暗格,取出方方正正一个红布包裹。拆开封套,原来是个铁盒子,一个与东子家发现的半岛铁盒完全一样的盒子。

“这个盒子你见过吗?”田中夫人问我。

“没见过。”我躲避开她的眼神,回答道。

“你在撒谎!这个盒子你一定见过,否则不会千里迢迢来昆明查找线索。你的朋友死了,盒子是在他的家里发现的。你知道东子是谁吗?他是我的亲侄子,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哥哥,战后没有回到日本,后来和一位中国女画家结婚生下了他。父亲只有我哥哥这么一个男孩子,可惜哥哥早在二十年前就病死了。现在,东子也死了。东子酷爱绘画,喜欢临摹法国巴尔蒂斯的画作,他是我的侄子,我爱他。可是他们还是杀死了东子,杀死了田中家族惟一的子嗣骨肉!”

“他们是谁?”我忍不住问道。

“他们是山口组的人,山本次郎派过来的忍者杀死了他。山本次郎这个老鬼一天不死,就不会善罢甘休的,因为他想获取宝藏来满足他的政治野心。据保守估计,那些宝藏价值二百亿日元,对任何人都是很大的诱惑。”田中夫人咬牙切齿地说。

“你没有任何证据,怎么可以断定是山口组的人杀害了东子呢?”我还是不能信服田中夫人的判断。

“很简单,是女人特有的直觉。而且,山口组的忍者习惯于用快刀杀人,在死者的颈部由下而上出刀,杀人后,死者的后颈必定刻有一个十字。我在电脑里见过东子身上的刀痕,不会看错。”

“电脑里?”我满脸疑惑地看着她问道。

“是的,在你们警方的电脑里。你知道,只要有足够的钱和时间,雇两三个国际黑客通过互联网进入你们的电脑,并不是很难办到的事。”

“东子的‘半岛铁盒’是你给的吗?”我说。

“是的,他喜欢,我就送给他了。里面藏的宝藏钥匙在百合子那里,东子拿的是个空盒子。”

刚说到这里,一个黑衣人走到田中夫人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田中夫人吩咐了什么,那个人连声答应,躬身退下了。他们说的日语,而且速度很快,我连半句都没听懂。

“半岛铁盒盖子上左数第三只凤眼是个按钮,按下以后可以得到一把金钥匙。属于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要记住拿着这把钥匙,与百合子一起寻找宝藏的下落,图纸在她的手里。你离开昆明后,百合子会去你所在的城市找到你的。”

“现在萧蔷在哪里?”在我的内心里,并不太适应田中百合子这个名字,脱口而出喊的名字还是萧蔷。

“百合子在日本大阪,她在做一件更重要的事。她回到中国以后,会在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田中夫人将那把半岛铁盒钥匙挂到我的脖颈上,说,“我即将打开地下室的自爆装置,二十分钟后,兰桂坊画廊将不复存在。还有,在你回到地面前,要注射一针麻醉剂。真对不起,为了保证你的安全,我必须这样做。”

“你想销毁制毒贩毒的证据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跑不掉的。”我看了看墙上的时钟,言辞冷漠地说道。时钟显示,差三十分钟到九点,警方马上就要开始行动了。我对田中夫人的故事半信半疑,不可否认,她讲述故事的能力较强,可是,我仍然怀疑她的最终目的。萧蔷是我记忆中无法抹去的影子,只有她亲口说出来事情的真相,才可以验证田中夫人的话是真是假。

“我知道,你在等外面警察的救援,对吧?可惜你错了。既然你知道了田中家族的秘密,我就不会轻易让你死,而且以后还会安排人保护你。记住,你要保守这个秘密,当然了,即使你对警方说出了真相,第一个被怀疑的也是你!你没有证据,而我却有这个把握。”

“还有,我并没有涉嫌贩毒,田中家族从来不做毒品买卖。两周前,我发现丁天与贩毒集团有勾结,把他软禁起来,就在隔壁的房间里。”田中夫人从椅子上站起来,按开暗格的机关。“咔哒”一声脆响,暗格里出现一个不断闪动的屏幕,她输入密码,按下了红色开关。

三秒钟过后,一个机械的声音提示道:“自爆装置进入倒计时,请所有人员火速离开,计时开始———”

田中夫人走到我的面前,仔细看了半晌,面带微笑地说:“百合子没有看错,你果然是个很优秀的男人。将来,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她的话音未落,有两名黑衣人从门口跑了进来,神色凝重地说:“田中夫人,山口组的那两个人如何处置?他们闯入了密室,杀了我们三个人。”

“现在他们在哪儿?”

“被我们抓到了。”一个黑衣人的手臂受了伤,还在流血,暗红色的鲜血掉在地板上,发出可怕的滴答声。

“尽快处理掉,不能留下活口。”田中夫人做了个手势,冷酷地吩咐道,“把这个人送回地面,然后带上A组的人火速离开这里。”

过了片刻工夫,我被注射了麻醉剂,解开绳索,在两个人的搀扶下,走出了房间。麻醉药发作后,我脑海一片模糊,只觉察到地下甬道内潮湿发霉的味道。慢慢地,我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并且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床上。宽大的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洛兵一个人在来回踱步。她看见我苏醒过来,很兴奋地跑到床前问道:“李凯,你可醒了。你知道吗?我们在这里整整守了五个小时了。佟队长刚去楼下,他让我陪护你,一会儿他就回来。你到底怎么了?”

洛兵的嘴巴快,一说起话来,就像连珠炮似的。因为麻醉剂的药性还没有完全消失,我的后背和四肢仍然有些麻木,牙齿酸痛,脑袋昏昏沉沉的。我吃力地抬起身体,靠在床头说:“我被人注射了强力麻醉剂,洛兵,我是怎么到这里的?”

“你下楼买烟,过了两个多小时还没有回来,可把佟队长急坏了。我和他下楼找你,那时候外面的雨停了,距离抓捕行动还有短短的五分钟。当时,昆明市局的干警和防暴警察们都已经准备就绪,只等郭副局长命令开始行动呢。突然,只听一声沉闷的巨响,兰桂坊画廊轰的一下子就倒塌了。爆炸引起了熊熊大火照亮了整个街道,把周围的居民吓坏了,还以为是地震呢。大楼倒塌后,现场特别混乱,我和佟队长到处找你。你那么久没回来,他猜你是自己先进去了。你可能想不到,佟队都要急疯了。他一边四处找你,还一边和我说,虽然和你接触并不多,可是他觉得你是一个值得结交的好朋友。”

洛兵说到这里,忽然停下来抿了抿嘴唇。我注意到,她的眼睛里有一些泪光在闪动。她在事发现场,听佟队长这么说,内心除了感动还能说些什么呢?从内心里说,我和佟剑锋共事的时间前前后后加起来不到两个月,他能说出这种话,实在很难得。平日里,我经常和他开玩笑,不把他当回事,可是他不但没有怪我,还从心里记得我的好。在人生的旅途中,能够同甘苦共患难的朋友才是最宝贵的。我想到了老赵,在我调离派出所时,他当时的心情也和佟剑锋是一样的吧。

君子之交淡如水。男人之间的友情虽然没有异性间的爱恋浓郁,可是一旦到了关键时刻,往往比爱情更为深沉。

这些念头只是转瞬之间想到的。洛兵看我愣在那里,忽闪着丹凤眼,问道:“哎,你在想什么?”

“哦,我在想、想爆炸前发生的一些事。后来呢?你继续说吧。”我的思绪非常混乱,脑海中好似有千头万绪需要清理。昨天晚上的变故实在太多了,远远超过我的预想。我想到了田中美作、想到了萧蔷、想到了那个装满断指的玻璃瓶、甚至想到了柳晓菲、想到了我的未来……

“是一个干警最早发现你的。当时,你倒在一棵大树的旁边,大楼爆炸形成的冲击波将周围的大部分树木都震倒了,在你身边的树却没有倒下来,你真有运气。在救护车上,你一直昏迷不醒,我们还以为你受了重伤呢。到了医院,医生说你的身体没有大毛病,只是一些皮外伤。我们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呵呵。你可能还不知道,在漓江我和老爸通过电话,和他讲起你的事,老爸说等回去还要请你吃饭呢,他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一定要见见你。”洛兵在提起老爸的承诺时神态飞扬,眉目间荡漾着笑意,充满了孩子般的天真和幸福。

“哎,最好到我家吃饭。我妈妈做的鲁菜可好吃了。你一定要尝尝她的手艺,妈妈做的红烧鲤鱼最好吃。李凯,你爱吃鱼吗?我可喜欢吃鱼了。”

我几乎被洛兵的话带到了那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城市,看见了宽广的街道和气势恢弘的索非亚教堂,看见了她妈妈的拿手菜。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孩子一高兴,说话的时候总爱跑题,如果不拦着,想跑多远就能跑多远。

正巧,护士来更换我缠在手臂上的纱布,我微笑着对洛兵说:“佟队长呢?他去哪儿了?”

“他刚出去五分钟吧,马上就要回来了,他说去买烟。你们男人真怪,看你没什么大毛病,他马上就不管了。”

洛兵和我正说到这里,佟剑锋就推门进来了。“李凯,你可醒了,昨天把我都吓坏了。怎么样?感觉好些没有?”

“没事,我的身体撑得住。”

“天快亮了,昆明市局的郭副局长在带领干警们搜索现场呢,特别忙,他让我问候你。我刚才去了爆炸现场,那里的情况挺糟糕的,整栋楼全倒塌了,寻找线索的工作不太乐观。还有,今天上午要召开紧急会议,你把自己的情况和他们汇报一下。你怎么搞的,单独行动也不和我说一声,太没有组织纪律了!”佟剑锋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我没有单独行动,事情是这样的……”我把昨天发生的事,和佟剑锋作了简单的汇报,故意隐去关于萧蔷和钥匙的细节。在内心里,我有种忐忑不安的情绪,作为一名刑警,我的言行不仅仅代表了个人,更重要的是要保证集体利益,国家利益高于一切。可是,我没有战胜自己的心结,甚至于侥幸地想:等案情真相大白的时候,也许萧蔷是无辜的。她是田中夫人的女儿又怎样,如果她没有牵扯进去,就是无辜的。况且,我始终不相信田中夫人的话,不相信,也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佟剑锋在听完我的叙述后,很久没有说话。沉吟了半晌,他说道:“没想到一件命案竟然包藏着这么大的秘密。话又说回来了,田中夫人所讲的故事也可能是个骗局,她在放烟雾,想故意引开我们的注意视线。今天上午你先写个报告,我和咱们市局张处长用电话沟通一下,听听领导的意见。真没想到,这个案子越来越复杂了。”

“行,那我就先写报告吧。郭副局长他们组织的案情分析会几点开始?”我问他。

“八点半,在昆明市局五楼的小会议室,给我们安排的车在医院楼下呢。”

洛兵在旁边说:“佟队长,需要我做些什么啊?”

“你啊,把李凯的出院手续办完,就到楼下吃早点。”佟剑锋看见她着急的样子,笑呵呵说道。

十分钟后,我们在楼下的街道旁边吃的早点,很简单,只有豆浆和油条。老板是个身材瘦弱的安徽人,他用很粗的长筷子有条不紊地把炸好的油条夹到盆子里,一旁的女人在擀面,好像还没睡醒的样子。乳白色的豆浆由于没有搀水,很浓,那个善良的女人还特意给每个人的碗里多舀了一勺白糖,洛兵的嘴很甜,说谢谢你呀大姐,把人家叫得都不好意思了。

结账时,那个女人少要了洛兵五角钱,说如果没有,就不用找了。这么一说,把洛兵说得很不好意思。她翻遍了口袋,也没找到零钱,索性拿出一块钱纸币给了卖油条的女人。

清晨的阳光普照在这个城市,天色逐渐明亮起来。纵横交错的街道上有三三两两早起的人在晨练,还有一些清洁工沿着街道清理垃圾,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车子在去昆明市局开会的途中,路过兰桂坊画廊,从车窗里,我们看见了一片废墟,昨夜的大火已经被扑灭,四处都是残墙断壁。与画廊相毗邻的写字楼上有些玻璃窗被震碎了很多块,留下的破洞酷似盲人的眼睛,令人惨不忍睹。一些武警战士在废墟周围设置了警戒线,把看热闹的人群隔开,其他的武警、消防队员和刑警们在清理现场,查找爆炸案的线索。当地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们很兴奋,他们正在和一些现场的目击群众做访谈。不管在哪里,坏消息向来传播得最快、也最为广泛。我想,用不了多久,这个画廊爆炸案就会上了报纸电视的头条新闻了。

在紧急会议上,我将分析报告交给了郭副局长,把当天发生的事又重复讲了一遍。他在会议上的讲话异常严肃,按照法定程序,成立了由武警、公安和国家安全局多方参与的重案组,并且一再重申,这个案子是个典型的恶性案件,要坚决一查到底。

据昆明警方的同志介绍,昨天从兰桂坊开出去的货柜车已经被截获,从上面发现了大量的海洛因和摇头丸。狡猾的犯罪分子把毒品隐藏在货柜箱的夹层里,作案手段十分隐蔽,但是没有逃脱干警们的眼睛。对司机突击审讯后,结果让警方很失望,司机也不知道毒品是运到那里的,押车的毒贩只告诉他沿着公路开,在高速公路的3860公里处有人接货。从案发到审讯结束已经过去了整整四个小时,时间拖了这么久,那边接货的毒贩早就如惊弓之鸟一样逃跑了。

会议开到中途,清理现场的刑侦小组汇报说,在废墟下面发现了一个地下秘密通道,总长度大约有400余米,看来田中夫人和手下就是从地道里逃脱的。废墟里还挖出来五具烧焦的尸体,均为男性,法医鉴定后,确定尸体的死亡时间是昨天晚上九点钟左右,死者身份尚在辨认中。

郭副局长说:“从案情来看,本案的脉络十分清晰,也很清楚。这是个黑社会性质的制毒贩毒大案,犯罪嫌疑人不仅有极为严密的组织,而且手段非常残忍,在全国也是罕见的,今天下午要把协查通报发到各省公安部门,上网通缉以田中美作为首的犯罪分子。这些亡命之徒很可能正在逃亡的路上,他们手中有武器,对社会的危害性极大。”

布置完任务后,佟剑锋诚恳地征求我们的意见。他表现得很有大将风度,说:“您是总指挥,我们没有意见。刚才,我用电话和我们专案组的领导沟通过了,要马上赶回去,那边也发现了新的线索。我看这样,两地的刑警协同作战,互相报送信息,这样的话,会加快破案的进度。另外,可不可以把这里与贩毒案有关的卷宗影印一份,我们想带回去,作为参考。”

“没问题,这个事现在就可以办,以后有什么新线索,传真给你们。”郭副局长和旁边的一位干警低声安排了几句,随后,他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走?”

“就今天下午吧,事不宜迟。”小佟说。

“好的,下午我派人把机票送到宾馆。我就不到机场送你们了,祝你们旅途愉快,”郭副局长严肃的脸上,很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爆炸案来得太突然了,他的眼睛红红的,肯定一宿没睡,胡子拉碴的,眼圈都黑了。

和昆明警方的同志辞行后,我们直接回到宾馆。洛兵表情很奇怪地问小佟:“佟队长,我们就这么走啦?”

佟剑锋脸色一沉,悻悻地说道:“难道还要在这里耽搁吗?按照时间推算,田中美作等人已经出了昆明地界了,我们在这里查,只会浪费时间,还不如回到咱们那里顺藤摸瓜。你不要问了,这是张处长的决定。”

说完话,佟剑锋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

洛兵碰了一鼻子灰,,半天没吭声。在走廊里,我从后面拽拽她的衣服,说:“去收拾一下行装吧,你别总是问这问那的。佟队长心情很烦,不要和他生气。”

“他有什么可烦的,我又没拽他后腿。哼。”洛兵还是不高兴。

“他家里来电话了,是个坏消息。他妻子患了骨癌,经诊断是晚期。佟剑锋刚知道的消息,能不烦吗?”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呢。”

我说:“那时在开会,我没时间告诉你。”

“李凯,我不该总烦他,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洛兵神色黯然地说道。

“没关系。他又不是小孩子,再大的事也能处理。回去后,我们到医院看看,帮帮他的忙。”我在旁边安慰她说。

“好吧,听你的。”洛兵摸了摸鼻子上的汗,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在飞机上,佟剑锋的眼睛红得像桃子似的,他一定哭过了。

我回房间的时候,他自己躲在卫生间里不出来,我怎么叫门他也不开。他刚结婚三年多,孩子不到两周岁呢,这个消息对他的打击简直太大了。他很爱自己的妻子,尽管他从来不和别人说起,可是大家能感觉到。

洛兵靠在椅子里不说话,她突然变得很乖,偶尔睁开眼睛瞅瞅小佟,又赶紧闭上了。这个时候,谁也无法劝他,任何关怀的话都是多余的。

前排座椅上有个胖子很显然是头一回坐飞机,把脚丫子从鞋子里拿出来放味,整得方圆两米之内臭气熏天的。我实在忍不住,说了他一句。他很嚣张地问我:“咋的啊?哥们儿,坐飞机不让脱鞋啊?”

我小声地说:“赶快把鞋穿上,你信不信我把你扔下去?”

他瞪着眼睛说,你敢?

我说,不信你就试试。

他站起来要动手,被身旁的同伴拉住了。他仍然不依不饶地嘟囔着,威胁我说:“你等下飞机了,看我怎么修理你!”

我说:“行,这可是你说的啊。我等你。”

我没再理会他。这样的鸟人我见得多了,等下飞机再教育他吧。

飞机降落在太平机场时,市局派了两台车子接我们。大家简单寒暄几句,几个着装的干警帮我们从传送带上往下搬行李。我回头找那个飞机上的胖子,他早就跑没影了。这个孙子!他一定看见我的同事穿警察制服,就赶紧溜了。他如果再敢找事儿,就到局子里说话吧。

因为想起飞机上那个胖子,我有些生气,脸色很不好看。老赵拉开车门后,回头问我,小凯,你怎么了?

我笑着对他说:没事儿,就是感觉有点疲劳。

老赵说:你可回来了,走,喝酒去!

我说:去哪儿?

他说:去涮羊肉吧,就在我们家楼下,小店,味道不错。

我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