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是薄荷最向往的地方,伦敦的雨雾,一年四季伞不离手的绅士,在泰晤士河上乘船小游,白金汉宫、威斯敏斯特教堂、大本钟、伦敦塔尽收眼底。
美国像袒露无遗的人体摄影,又体现着后期印象派绘画的杂乱无序;法兰西美女如云,香水熏醉了游人;地中海的阳光灿烂迷人,但意大利的黑手党大煞风景;日本的线条太僵,生活节奏快得吓人;唯有英国尚存古朴典雅的遗风,在斯特拉福镇的乡间小路上还可以呼吸到莎翁时代的生活气息。
姑姑一直希望薄荷去留学,来自英国的信带着女王的微笑扔在桌上,自从在长富宫遇到肖汉,世界完全变了样,连英国也失去了魅力。
她憋着要画一套组画,题目就叫《从一而终》,习作已经画了不少,但感觉还得慢慢去找。
这几天,西斯莱、毕加索、塞尚、高更、马蒂斯的作品纷纷与她对话,但笔下的人物总是沾着肖汉身上的味道,爱情是艺术的催化剂。
有时候,一连几天不出画室,你尽可以陶醉在色彩和线条之中,品尝稻香一脉的滋味,不必想挣钱的事,最新的股市行情、巴黎时装情报都是陌生的语汇,与你无关。不过,一旦打开窗户,讨厌的家猫又从都市的心窝尾随而来,你立刻觉得房间灰溜溜的,像扔在厕所里的大理石。户头上的存款还得再添几位数,报纸堆成山了,好像处处有赚钱和花钱的机会。女人的位置到底在哪儿?嫁什么样的男人才能获得利润最大值?男人们不屑地议论,某某不行了,年老色衰;女人立刻以牙还牙,谁嫁穷光蛋呀,他是吃不着葡萄就嫌葡萄酸。竞争从太阳升起的一刻开始,那是只有美貌和金钱才能加入的游戏,男人日夜兼程地下注,女人神情紧张地参加选美大赛。
薄荷差十分六点醒过一次,她思想上一放松,再睁眼已经快九点了。毕业半年了,她心里除了懊恼还是懊恼,论挣钱,比小羊差远了;论创作,和蒙田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乔丹也不错,每天按部就班地上课下课,挺充实。
这半年到底干了什么?读了二百万字的书,临摹了一些名画,这些固然有意义,可按照时下的标准就等于浪费时间。在嫁人的问题上牵扯了部分精力,光这院里就有好几个找上门来,吃请的机会不少,出门前还得画皮,可不耽误时间嘛。还有应付画商的那些玩艺,唉,生气!她对钱倒不太在意,可那些数字毕竟能使你心理平衡,即使我没什么成就也落下了票子。最好是又有成就又有钱,可现在既没成就也没钱,你说惨不惨?我要是个老头我也能甘于寂寞甘于清贫!
用钱来衡量成功是一种最直观的办法,千万就比百万高一个台阶。薄荷受着这股躁动的感染,洗脸刷牙都一路小跑,真想逃离大都市,去游山玩水、凭吊古人,可这也需要钱。她简直嫌自己挤牙膏的速度太慢,嫁个百万富翁就一了百了啦,着急生气的事由他去。
这半年损失的钱无法计算,如果纯为挣钱的话,不如去炒股。
薄荷看了一眼墙上的钟,秒针每动一下,她的心就跟着哆嗦一下。
“太吓人啦!”
她简直想尖叫,胡乱披上一件衣服,早晨起来世界就逼得你发疯,和肖汉在一起就不会这样,在那极度放松的状态下,金钱、地位好像都是一笔定期存款,不用着急,五年后再说。那样会不会玩物丧志呢?
薄荷盘算着是不是要到楼底下锻炼一会儿,老年人在晨风中安闲地打太极拳、练气功,年轻人很少,工薪族上班了,当老脑的还在睡懒觉,少数一些锻炼的人在奔跑,算啦,太耽误时间。
蒙田说这周的采访安排在星期四,“独身男人俱乐部”里也存在这个问题,有个哥们儿靠挣稿费挣钱,写一篇小东西发给好几家杂志,谁有功夫去究一搞多投的事呢?不这样怎么办?稿费少得可怜,这叫“一次投入,多次产出”。
薄荷稍稍松了口气,她觉得光是这样浮躁地想事就够呛,她永远追不上都市的最高节奏。她上学时就养成早上读报的习惯,现在只能看点像《文摘报》这样篇幅短、信息量大的报纸,它能使你在最短的时间获得最多的东西,连文化修养高的人都没功夫看大部头,长此以往大都市不就要变成文化沙漠了吗?算啦,这不是我能解决的问题。
慢性疲劳综合症,“当今,由于激烈的市场竞争、快节奏的生活方式以及脑力劳动者的紧张工作等因素的影响,使现代生活中出现了‘慢性疲劳综合症’。它在美国医学界已和艾滋病并驾齐驱,成为人们普遍关注的热点话题之一。”
看来问题确实存在,并不是她一个人胡琢磨的。长饮纯净水不好,缺乏微量元素,其实顺其自然最好。两分钟翻完报纸,她瞟了一眼昨天开始画的女人肖像,画面上的明暗变化很别扭,构图也有点违反常规,女人的气色灰溜溜的。她的心情影响着笔下的人物,不过外行根本看不出来什么,对于商业性的东西不必太较真,要不然就亏了。
有时候她想,如果自己是个下岗女工,脑子里就不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你为吃饭发愁时也不会有那些粉红色的烦恼。
伦勃朗生活的时代并不幸福,在连续不断的打击和挫折中,他的艺术却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圣家族》画出了体现民主意识的圣母。画起画来,薄荷的感觉好一点了,纯粹挣钱不是她的理想,挨冻受饿又让她害怕,只好矛盾地生活吧。
水开了,她沏了一杯绿茶,白雾中飘着畏袅清香。十二天了,肖汉的吻依然跟着她,车里好闻的烟味和香水味沾在薄荷的羊绒大衣和长发上,被她带回家里。
那天晚上他俩分手时已经快十一点了,她回家以后就上床睡觉了,浑身罩在温热的香气里,绵软的皮肤颤悠悠的,身体像清泉一般畅快。仅仅一丝香气就能把你推向巅峰,大多数女人生了孩子也不明白这个。直到半夜醒来,那阵香气仍然经久不散,经历这样一个夜晚,你还需要什么呢?
这是奇美的两性关系,在点燃快乐的同时,添了一些和平的气氛,女人不再有被侵略的感觉。它给人类提出一道课题,什么是最完美的性?不要犯形式主义的错误,两情相悦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习惯的力量太强大,人们宁可守旧也不愿意推陈出新。
都以为自己最正确,其实在有些事上没有什么绝对的正确与错误。
他俩又有十二天没见面了,薄荷再次受到冷落,这回没有上次那么着急,可心里还是酸溜溜的。他们家人老说他忙,生意不好做,中间人捣乱……是的,现在百分之九十的企业都亏损,薄荷明白。可这是不是一种推托呢?她没有以前的勇气了,什么直觉,什么逻辑分析,她都一再回避,因为怕得出不好的结论。干脆什么都不想最好,她可能赶上情感疲乏期了,是啊,前一阵闹得太凶了。
“商人重利轻别离”没错,他钻钱眼里了,你再忙也应该给我打个电话呀!我就不信你忙成什么样,总统也有时间给夫人打电话。就你忙,我难道是整天没事干吗?薄荷觉得自己是很能替男人着想的,蒙田说找她当老婆最幸福了。有些女孩整天缠着男朋友,不给彼此留一点空间,很快就被人当成豆腐渣。
薄荷是懂心理学的,常常引以为荣,她目睹了太多的失败,轮到自己可千万不能重蹈覆辙。“这孩子嘴太严,他什么也不说。”薄荷耳边常常响着他姐说的这句话,他心里想什么呢?其实只要一见面薄荷就能从他脸上看出来,可他偏偏不给你这个机会。
“你和肖汉一共见了几回?”和他家人见面那天,他姐姐问她,看来大家都觉得奇怪,两人在一起的时间总共还不到二十四小时,怎么就那么热乎呢?他们当然不明白,有时连薄荷自己也不明白,印象派的产生就是一项伟大的革命,谁能解释清那充满魔力的艺术呢?她以为自己肯定会特别紧张,结果一点事也没有。这次会面是他姐提出的,好像背着肖汉,还在长富宫饭店,那里离她的公司很近。真怪,薄荷一进去他们就冲她招手,一点也不陌生,尽管事先并没看过照片。她看他们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看见他姐,她心里觉得好玩,眼前总是出现肖汉斜着眼弹烟灰的动作。
咖啡厅里很安静,深爱儿子的父母和薄荷谈了一阵后,反倒使她觉得更没把握了,她喝着橙汁,觉得自己说的话毫无目的,像一个没有带样品、只会说空话的促销员。归根结底,你想嫁的是他本人,而不是他的父母和姐姐,这种谈话就叫“望梅止渴”,嗯,而且更让你着急,多好的父母和姐姐呀,不嫁给他应该嫁给谁呢?
在你饥肠辆艳的时候,有人在眼前晃一块香喷喷的肉饼,你不是干着急吗?
“我看最主要的还得你们俩自己谈。”看来他姐也是这么想的。
她能理解那种性别革命吗?还是把它当成愚人节的笑话?
薄荷端着那杯绿茶,香气勾起沉淀在体内的回忆。茶几上的红色电话机总能创造奇迹,昨天下午,大概两点钟的样子,铃声响过两遍之后,薄荷拿起电话。“明天我要嫁给你”,女中音,好像是电脑录音,答案很快就有了,听筒里飘出周华健那首撩人心弦的《明天我要嫁给你》。
谁替我说心里话呢?
明天我要嫁给你啦!明天我要嫁给你啦!有人给我点歌,匿名的电话点歌!她感到血涌上了面颊。“当你已经疲惫到一定程度时,任何事都不再对你有杀伤力。”乔丹总是这样懒洋洋地说。我永远不会有这个问题,薄荷的心怦怦狂跳,她庆幸,至少她还是一个有时间恋爱的人,当你感到灰心失望时,爱就是拯救一切的力量。
是肖汉,一定是他!除了他,谁知道我这时候在家呢?薄荷又怕太自作多情,她还是给认识的所有男孩打了电话,“电话点歌?
挺浪漫的,我以后也这么办。”他们都太忙了,关键是心忙,更多的人觉得一旦把女孩追到手就不用再费力了,女孩在有限的青春里就要面临机制转换。
在十二天里,薄荷给肖汉写了两封信,第一封有点不记得了,第二封信存在电脑里,就是不打开文件她也能烂熟于心。
肖汉:你好!
听说你最近很忙,我不想拿婚姻的伽锁束缚你,也是因为太喜欢你的缘故,我不希望你心烦,怪我要的太多太急。
我知道事业对于男人的意义,但你不要太心重,很多事不是一着急就能办成的,你会走运的。
最后告诉你,你什么问题也没有,其实你并不了解你自己,相信我的判断力,这不是安慰你。
天涯我独行,不必相送。
你的朋友
这封信写得很短,就跟电报似的,薄荷有意这样做。你的朋友,还是言不由衷,有什么办法呢?只有这样定位才能把他叫来。
“你什么问题也没有”,这才是最实质的内容,但愿能让他吃下一粒定心丸。他点歌了,是他对这封信的答复。薄荷没有给肖汉打电话,看看接下来他会怎样。“天涯我独行,不必相送。”
有时她真想像楚留香那样,潇洒地甩下一句话,然后一走了之。做个女楚留香会更刺激,不过说归说,她对肖汉永远不能那样做。
不知不觉中,薄荷手里拿的绿茶已经凉了,她说肖汉没问题,实际上她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件事,她想的只是再见到他,所说的话所想的办法都是围绕这个思路进行的。她试着在这问题上停留几分钟,可她无法把握男人的感觉,甚至只是想一想也很困难。
“怎么会呢?”
她总是一耸肩,然后丢下这个问题。人性是艺术家不可回避的主题,肖汉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就像那种香气,经久不散。
完成《从一而终》之后,她需要改变一下生活方式,找个地方做兼职或者做点别的什么,自由职业很刺激,但是自由太多了也有麻烦。外面透进来的阳光照着画布上的人像,她把手合拢放在暖气罩上,心里依然感到不胜寒冷。他还会看上别人吗?薄荷想起昨天看的美国电视剧《热带侦探》,一个姿色平平的女人用枪瞄准一个美女,尖声喊着:“你有美貌,你想得到谁就能得到谁,可你为什么非要夺走我的王子?”女人靠什么拴住男人的心呢?
“私营企业家的最大问题就是投机和短期行为,”秀才打量着肖汉的办公室,“不能哪儿热就往哪儿投资,要看适合不适合。”
肖汉很愿意听秀才上课,朱小东他们整天露怯,这感觉就像有些外衣华丽的女孩却穿着从地摊买来的内衣一样。将来时机成熟了,他会高薪聘请秀才和他一块干,当然得注意秀才一再提到的家长制作风,企业搞出点规模决策者都会面临这个问题。刘军、朱小东像泥鳅一样有钱就钻,而他已经考虑到了长远的规划。
啤酒桶的事顺利解决了,这回虽然赚不了什么钱,但和那家饭店确立了长期合作关系。办公室的布置体现着简洁、明快的作风,雪白的墙,一派湖水绿的砖地,看着心里就痛快。办公桌上缺点什么,应该摆上爱人的照片,冷校以后镶上亮晶晶的镜框。
“快到‘年关’了,你那儿也很紧吧。”肖汉问秀才。
“我上礼拜离开北京就丢了好几笔生意。”
“你别把摊子铺得太大,”肖汉认真地说,“责权利、产供销全由你一人负责受得了吗?”
秀才懊丧地垂下头,深深叹了口气:“有时都不知道整天这样瞎忙到底为什么,”他说,“你有家比什么都强。”
肖汉注意到他的领口黑乎乎的,秀才是大学生,一般人他瞧不上,高档次的又不愿意跟着他过没着没落的日子,大伙都挺矛盾的。一说到家他就想到薄荷,她的信就揣在上衣兜里,隔着衣服轻轻揪他的汗毛。
北京的冬天不像小时候那么冷了,厄尔尼诺现象使全球气温正在逐年升高,他心情好,小鸟的叫声格外清脆,是“光棍好苦”,还是“光棍好过”呢?
“那个批钢材的女老板还找你吗?”秀才笑着问。
“你不说我都忘了,我把那活儿让给朱小东了。”
“朱小东哪儿有戏呀,人家是冲你来的嘛。”
一想起这些麻烦事,他心里就像有小虫在爬,不过这也是促进他努力工作的动力,过不了多久就能摆脱他们啦,他总是这样安慰自己。
“我骑自行车没关系,但我的孩子必须做汽车。”
秀才真是超前思维,媳妇还没影呢就想着孩子。不过,圈里人都这样,做生意的人需要希望。刘军上礼拜六结婚了,他趁着办酒席收银子、乐得嘴都合不上了。肖汉有时也想给秀才找一个,不过这种事难办,男人的思路和女人不一样,而且总会让他有点顾影自怜的感觉,等着让刘军从那些小老师里物色一个吧。
阳光暖融融的,连阴影下的景物也添了些生气,毕竟春天快来了。电视里好些娱乐性节目越办越简单,纯粹是浪费时间。
“你看报了吗?”秀才问,“报上说日本的电视节目越来越无聊,要不就是一帮大老爷们在布丁上赛跑,要不就是两个穿比基尼的妙龄少女把易拉罐放在乳沟上,看谁放的时间长。不过有的人爱看,他们说累一天了,越没意义的节目看着越轻松。法国有的电视频道从早到晚就放一列火车怎么进站,或者是把镜头对准鱼缸里的鱼,也难怪,法国是存在主义的故乡嘛。”
肖汉点点头,日益逼近的压力使人惶惶不安,街对面那家企业破产了,肖汉一直不明戏,那天他想去找厂长打听点事,正遇上清产核资的人和灰头土脸的厂长,他赶快来个向后转,正巧街上有人在放久违的《一无所有》,“谁那么不开眼呢!”他咀嚼着那“什么事啊?”
“有人给我点歌,”
“点歌?什么歌呀?”
“明天我要嫁给你。”
薄荷娇喘微微的声音掉在办公室里,衬着他的心跳,鼓噪出蓬勃生机。
“那你和这人关系不错啊,”他马上把话题引到别处,“明天我去找你吧,下午三点,还在你家楼下。”
直到听筒里嘟嘟的忙音拍着耳朵,他才挂上电话,怦怦的心跳像敲鼓似的,秀才会不会听见呢?他环抱着双臂,生怕心里的热情在一瞬间倾泻出来。
表叔在北风呼啸的冰场上表演着高难动作,他穿着冰鞋颤悠悠地从倾斜的木板上走下来,手里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果珍。
中小学还没放假,中山公园的冰场上人不多,午后有三四级风,顺风滑行是件激荡人心的事情,你可以不费一点劲,身体向前倾,风会让你一下子冲出十几米。
“别看咱们没钱,可咱们有时间玩。”
“为了挣钱而挣钱其实才亏呢。”
表叔还在读中国哲学史,孔孟、老庄陪伴孤枕难眠的他,一辈子都会处于学习状态,“这也是一种逃避。”他好像总在梦游,连柯达专卖店都不知道。“我不会为了结婚而结婚。”
薄荷总是纳闷:表叔像个古代人,没准是从某个历史断层中漏出来的。跟他说话能提高,有种和古人对话的感觉。他眼里没有多余的热情,走在街上对姑娘们视而不见,“心不能太满,我是内敛的而不是外扬的。”
对面岸上有几个玩鸟的者头,恰然自得的神情令人羡慕。薄首曾在少年时代震撼过他的歌,一无所有谁还跟你走啊,灰色的天,灰色的人,还有丝丝拉拉的灰色干嚎。
此刻,那封短信贴在他的心窝上,好像附在耳边轻轻劝慰他:“别为过去和将来背包袱,重要的是现在。”从昨天到现在她怎么毫无反应呢,难道她想嫁给别人吗?肖汉透过玻璃窗看到了自己的眼睛,他和窗户上映出的眼神交流着,读出了自己的心情。
“浅层的经营方式已经不能适应现在的形势了。”秀才还在絮絮地说着,肖汉却再也坐不住了,有他在更好,自我克制的每分每秒无疑像文火煎熬,一旦看到某种希望,突如其来的欲望就会冲破一切。
他面窗而立,两腿交叉,左脚轻轻点地,手指总是会自动地拨好她家的号码。上午新鲜而柔嫩的阳光涂抹着墙壁,一个穿红羽绒服的少女在喝卡夫酸牛奶,肖汉希望一切美好的景物都和薄荷有关。嘟嘟响了三声,“你好,”他听到急促的喘息。
“你的信我看了,怎么越写越短了?”
“嗯”
“‘天涯我独行,不必相送。’是什么意思?”
“逗你玩呢。”
他看到窗户上映出秀才的傻笑,“我是幸福的。”他快乐地想着,简直数不清自己和自己斗争多少回了,爱人能替你拿主意,他永远不是孤军奋战的。有时候一个人挺省心,可一到晚上那种又湿又冷的孤独爬进你心里,使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
这会儿不同了,薄荷温热的呼吸从听筒里飘出来,和他的呼吸掺在一起,怪了,每次她的信一来,他的感觉就好一点,当然不能十分肯定,爱情迫使他必须一步一步认清自己,即使得到的结果正好相反。
“我昨天遇上一件怪事。”她故意停下来。
荷喝了一口果珍,她的视线落在一个行色匆匆的男人身上,他的脸很瘦,手里拿着密码箱,一边走一边把汉堡包胡乱地往嘴里塞。
薄荷顿时觉得自己是个不务正业的人,不过幸亏如此。“反正我没依靠别人,钱够花就行。”每个人都可以靠这想法抵抗住钱的诱惑,不过也许这是“吃不着葡萄就嫌葡萄酸”。
有些人对钱没有什么神秘感,就像男性妇科医生对女性的身体不会有多余的兴趣一样,钱是手段,但不是目的。“每天玩十局保龄球才能练出来呢。”有一次薄荷兴奋地对一个男孩说,对方脸上的血色一下就被吸掉了。但她并没有为此而奋斗,也没有为此去嫁个阔佬,也许就因为这股懒散劲儿,她才没有染上那种忙碌的都市玻“再滑一圈吧。”
薄荷系紧鞋带,今天鞋穿在脚上一点也不沉,冰面被冰刀刮出美丽的弧线,广播里放的都是情歌,风里夹着潮湿的气息,大概又快下雪了。
“情人知己”,肖汉的声音是最好的镇静剂,接到他的电话以后,早晨那种躁动的情绪立刻消失在空气中了,那样躁动下去就像一只机器猫。她总是被两股力量控制着:一边是绵绵无尽的爱,一边是滚滚而来的都市生活。
这会儿,广播里又在放《情人知己》,这是一天当中薄荷第二次听这首歌了。在她出来滑冰之前,又有人给她点歌,还是昨天的老方式,“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凉风灌着耳朵,她体态轻盈,转弯时甩着右手,麻雀盘旋而落,“从一而终好吗?”她仿佛闻到肖汉的鼻息,心中的彩虹油然升起,“当然!”她准会这样高声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