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敢说那天中午我们是整个餐厅里最引人注目的。一个时髦的女孩与一个擦皮鞋的男孩坐在一起啃着鸡块,也许我自己见到也会吃惊。然而他的安详感染了我,在各种目光和窃窃私语里,我终于也安详起来。
他是个擦皮鞋的男孩子,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他。在解放路繁华的大街上,常常有他流动的背影和快乐的歌声。
那天中午,我出去吃饭,又见到了他。他照例坐在人行道旁,埋着头,正在替人擦皮鞋。在初春的阳光下,他显得单薄而瘦小。
我在他身边停下来,他抬头见是我,立刻笑了,“你怎么会来呢?”他问。
“哦,我去‘肯德基’吃饭,路过这里……”我不假思索地说。他点点头,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他的小摊子,然后,拍拍身上的灰尘,说:“走吧,我们一起去——‘肯德基’。”
我很难堪,然而他向前走时的快乐阻止了我想拦住他的冲动。“肯德基”就在不远的地方,只走几步就到了。他推门进去,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明显发育不良的瘦小的躯干,裹在破旧且沾了油污的衣服里;一头乱发盖在他同样沾了油污的额上;他穿着一双落满了灰尘早已走了样的破皮鞋,就这样站在明亮干净的餐厅里,是如此的格格不入。然而他却笑着,仿佛无视这些目光的存在。他踌躇了一会儿,转头问我:“怎么点呢?我从没来过这儿。”
我醒悟过来,越过他走向柜台,却被他拦住了,“我请你,真的,我请得起。”他挺了挺他并不强壮的胸膛,脸上露出一种庄重的神情,然后走向柜台。他研究了那张价目表,向那个吃惊但仍然微笑着的小姐说:“请给我两份套餐。”他彬彬有礼,如同一位绅士。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看他从怀里掏出钱。那些皱皱的小票,被他细心地理过,整整齐齐的。他一张一张地数着,在众多诧异的目光里,郑重地把钱放在柜台上。
我知道他擦鞋的价钱,知道他平常的午餐是两个包子加一杯清水,也知道他在那家小旅馆里住一夜是两元钱,我还知道他过年时只给自己买了半只烧鸡……
他站在柜台前,带着些许好奇打量着面前的一切,脸上是宁静的笑。我忽然想起我们初识时他站在我面前,那不加掩饰的既好奇又渴望了解的表情……
我敢说那天中午我们是整个餐厅里最引人注目的。一个时髦的女孩与一个擦皮鞋的男孩坐在一起啃着鸡块,也许我自己见到也会吃惊。然而他的安详感染了我,在各种目光和窃窃私语里,我终于也安详起来。
在快吃完的时候,他忽然说:“以后,别跟人说你有一个擦皮鞋的朋友。”
我吃了一惊,问他为什么。他低着头,拨弄着色拉,良久才说:“人家会笑话你的。”我的泪一下子涌上来了。而他,慢慢地抬起头,看着窗外。泪眼朦胧中,我看见他眼角那一抹宁静的笑。
此后,在很多个日子里,我都会想起那个瘦小的身影,想起他站在那些目光交错而成的网里的宁静的微笑。每当这时,我都情不自禁地说起:“我有个好朋友,他是擦皮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