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笛说:我只告诉你一件事-热血 热泪 热土

中午,廖远山吃过饭,叫梁小磊回家去。梁小磊不放心地说:“总要有个人在这,毕竟现在书记是病人,行动不方便。”廖远山不高兴地说:“要不是医生护士看得紧,早就逃走了。这不是什么大病。有的人做过手术,不用住院就可以走了。”梁小磊认真地说“不是的,别的我不知道,但这个病我知道。我爸爸也有这个病,做过手术后,起码要休息几天。丰安很多人都有这个病的。”廖远山问:“你有没有?”梁小磊说:“还没有。以后就不知道了。”“你要注意点。这种病虽然不是致命的病,但发作起来,痛不欲生。”他问梁小磊,“县自来水厂的水源除了老龙河的,还有没有别的?”梁小磊说:“前两年,曾经勘察过,有一个水源的水比老龙河的好。但因为距离比较远,必须铺设很长的管道,工程投资大,就一直没有上马。”廖远山问:“水源在哪里?”梁小磊说:“你去过那,就是野牛岭水库。”

廖远山想了想,是去过。野牛岭水库在县城的西北边,距离县城大约五公里。大尖山山脉延伸下来,崇山峻岭间,高峡出平湖。当时,他在大坝上看了看,水库的水幽深,水中有隐约的小岛。“水库里头有没有人家?”廖远山问。

梁小磊说:“没有。那里不靠国道,比较偏僻。野牛岭水库是1958年大跃进的时候修建的,主要是用来灌溉农田。平常有个老人守着,防备有人用雷管炸鱼。有一条船可以进库区。水库有很大的鱼,五六十斤的,去年,还有人抓到过。”

廖远山兴致勃勃地说:“找个时间去看看。”廖远山想,随着招商引资的扩大和经济发展的必然趋势,县城人口不断增长,原有的水源作为饮用水可能还足够,但要满足一些大型工厂的工业用水,就是个问题了。如果能引来野牛岭水库的水作为饮用水,把老龙河的水作为工业用水,可谓一举两得。“噢,对了,你找个时间,去自来水公司,把野牛岭水库的资料带来我看看。自来水公司的经理我见过的,好像叫郑……”廖远山一时想不起来。

“郑适。”梁小磊补充说。

廖远山笑说:“听上去像正式。呵呵。”

梁小磊忍不住也笑了,“用普通话念起来是一样,用丰安话念,就完全不同了。我们见到他,都故意用普通话,叫他正式经理。”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在聊什么呢?看样子是个有趣的话题。”没听见脚步声,却突然响起闻笛的声音。转头看去,她已经进了屋,笑吟吟地站在门边。

梁小磊打趣说:“闻医生真是身轻如燕,走路一点声响没有。”

闻笛微笑着说:“这是训练出来的。我在医院从来不穿高跟鞋,一听到走廊里冬冬冬的高跟鞋声音,我就头皮发胀。”

梁小磊皱起眉头,不解地说:“可是,电影电视里的医生护士,都是穿着高跟鞋,走起路来,节奏感很强,跳舞似的。”

闻笛对他解释说:“那是电影。”掉头看着廖远山问,“今天感觉怎么样?”

廖远山说:“饭吃了,药服了,针也打了,感觉不错。”

闻笛吩咐梁小磊:“一定要让他多喝汤水,不要喝浓茶。平常也一样,要尽量多喝水。”

廖远山摇摇头,拒绝说:“那太麻烦了。”

闻笛解释说:“叫小磊给你准备,没什么麻烦的。”

廖远山固执地说:“上洗手间麻烦。要是开会什么的,我总不能老离开吧。”

闻笛轻轻抿起嘴,笑说:“这没办法了。这个病,光靠手术不行,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多喝水。小磊,你要监督。”

梁小磊认真地说:“我努力。”站起身来,对廖远山说,“廖书记,那我回去了。”

廖远山思忖说:“这里有医生护士,我没关系的,如果没有重大的事情,你不要一下班就往这跑。一般的事情,电话说说就可以了。有需要,我会打电话叫你。”

梁小磊答应着走了。

廖远山问闻笛,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县委距离医院不远,他的宿舍也不远,是不是可以不住院。闻笛要他别着急,再过一天,就放他出去。廖远山开玩笑说,感觉真的跟坐牢差不多。闻笛反问,坐牢有这么舒服吗?廖远山风趣地说,别的不知道,不过,肯定没有这么漂亮态度这么好的女看守。

闻笛眨巴着大眼睛说:“你要是不当县委书记,一定是个很浪漫的男人。”

廖远山自嘲说:“我太太也说过我。说我自从当了这个县委书记,就变得没有情调了。”

闻笛微微点点头,分析说:“压力太大了。有得就有失,选择就意味着失去。一个男人,要为事业奋斗,要证明自我实现自我,要为心中的理想竭尽全力,真的不容易。所以,男人很累,很辛苦。这也是许多正当盛年的男人得病的原因之一。”

廖远山感叹说:“你很善解人意,闻医生。可是并非所有的女人都能理解。”

闻笛话锋一转说:“作为医生,或者朋友,我能理解。作为妻子的话,我跟很多别的女人一样,同样不能理解。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天天陪伴自己?但是,女人又很虚荣,总希望自己的丈夫出人头地。”

廖远山点头说:“人总是矛盾的。昨天晚上,我们谈过那些,也让我矛盾起来。有时候,真的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怎么做才能尽量避免出错。只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既然上路了,就不能回头。”

闻笛顺着他的话题说:“昨天晚上下班,我碰见张县长了,就是张国宏副县长。我跟她聊了一会。他的心态很平和,真是难得。以前,他不是这样的。完全改变了。有句话说得没错:人是环境的产物,适者生存。我原以为,他会怨恨你。可是,他没有。他现在每天打太极拳,照看孙子,过得很开心。”

廖远山乘机问:“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闻笛沉吟着说:“心地还是善良的,不是坏人。”

廖远山拿过一只苹果,想削皮。闻笛拿了过去,一会削出一条长长的不间断的果皮,拎起来,给廖远山看。廖远山连说,好功夫。闻笛把苹果切成四快,放在廖远山面前。廖远山把盘子端给闻笛,请她吃。闻笛拿起一块,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

闻笛吃完苹果,继续说:“在我看来,真正很坏的人,毕竟是非常少的。大多数的坏人,本来都是好人,只是环境让他们变坏了。也有可能,适者生存,不改变就无法生存下去。就像学校,学习风气好的班级,所有人学习都很认真;风气不好的班级,一个个无心向学,吊儿郎当的。张县长也一样,也是慢慢丧失了立场,犯了错误的。还有原来的简书记,本质都不是坏人。”

廖远山微微点头,又问:“依你看,丘县长呢?”

闻笛坦率地说:“丘县长这个人,还算正直。不是那种很有才干很雷厉风行的,但不太讲空话大话,比较实际。不过,有时不太注意把握分寸,说话得罪人。曾经听说他跟蓝调集团的人很熟,好像说是在征地的时候,得了好处。我觉得,他那个人胆子小,把不属于自己的钱往自己口袋里装,他应该不敢。有一次,他来看感冒,好像刚受了谁的气,跟我说了许多的话,说是有人存心要整他。‘我已经够能容忍的了,我尽量不去招惹别人,可是别人总要来招惹我。自己一屁股屎,硬要说别人不干净。拉拢不成,就要人当替死鬼,真他妈黑心!’这是他当时说的话。我有个习惯,无论病人对我说什么,我只听着,从来不追问,也不传播。今天,你让我破了这个例了。”

廖远山点头说:“我知道。”

闻笛盯着他的眼睛直爽地说:“我也知道,你最想了解的是谁。”但她没有立即往下说。她看了廖远山一眼,看见了他期待的眼神。闻笛沉默着,廖远山也沉默着。思忖好一会,闻笛才说,“别的,我不多说了。我只告诉你一件事。”

廖远山看着她清澈的大眼睛应允说:“行。”

闻笛说:“上个星期五,我看见了陆小妍。”

廖远山惊问:“陆小妍?”

闻笛点头说:“对。陆小妍。”

廖远山想了想说:“上星期五,也就是我被送来医院的前一天?没有看错吧?”

闻笛肯定地说:“没有错。那天我值班。晚上8点,我看见妇科有人,觉得奇怪,就走过去看。我看清楚了,是陆小妍。我认识她,不会认错。”

廖远山又问:“跟谁?”

闻笛回忆说:“一个人。当时只有她一个人。外面有没有别的人,就不清楚了。”

廖远山问:“她来干什么?”

闻笛回答:“做人流手术。”

廖远山又惊问:“她还敢在这做人流手术?”

闻笛不以为然地说:“为什么不敢?”

廖远山说:“前段时间,专案组到处找她,她失踪了。”

闻笛说:“前段是前段,现在是现在。这就是那个人做事的风格。”

廖远山聚眉问:“孩子是他的吗?”

闻笛摇头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妇科的人悄悄告诉我的,我答应过她,不跟任何人说。”

廖远山思索着说:“这么说,陆小妍还在丰安。或者说,一直在丰安。可能,就在大富豪。”

闻笛附和说:“有可能。”

“这个情况很重要。感谢你!真是太感谢了!”廖远山激动万分,不由自主地握住了闻笛的手。

不早不晚,正好在这个时候,温德厚出现在病房门口。廖远山猛地惊醒,赶紧把闻笛的手松开。闻笛也很快醒悟过来,有些尴尬。温德厚进去也不是,后退也不是,恨不得钻到墙缝里边去。还是廖远山淡定,毕竟心中没鬼,不过是一时高兴,握了一下闻笛的手而已。他调整情绪,以平和的语调说:“噢,温主任来了,进来坐。”

温德厚弯腰点头,满脸堆笑说:“廖书记,我来看看您的情况怎么样了,要不要我做些什么。大家都很惦记您,盼望您早日康复。”

廖远山摆摆手说:“没事的,我明天就出院。谢谢同志们了。”

温德厚把一袋子物品放在桌子上,寒暄几句,告辞出去。

廖远山和闻笛的目光交汇一起,两人忍不住都笑了。廖远山说:“怎么这里的人走路都没有声音?一不注意,还真会给吓一大跳。”

“不是这里的人走路都没有声音,而是到了医院,才没有声音的。不过……”闻笛眉头皱了一下,神情担忧。

廖远山急问:“怎么?”

闻笛解释说:“这个人走路没有声音就要警惕了,以前,他走路声音很响。就怕刚才说的话,让他听见了。他跟莫,关系一直很密切。”

廖远山哼了一声,泰然地说:“看你紧张的,呵呵。你不知道吗?你说话的声音很轻,不靠近是根本听不见的。不用担忧了。”

闻笛撅起小嘴,埋怨说:“你也是的,突然握我的手干吗?”

廖远山局促地说:“我也不知道。”

闻笛笑说:“你真是个书生。”

廖远山长叹一声说:“是啊,书生。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就是因为理论太多,行动太少;很多时候,不够坚决果断,不够心狠手辣。空有一腔报国志向,最后常常是失意落魄。经过这一年多,我越来越感觉到,书本的知识,学校学到的东西,真是太少太少。可以说,很多东西一点用处也没有。在实际工作中,才是学习的真正开始。这也让我开始怀疑,我们的教育,到底起着什么作用?对一个人的人生,有什么帮助和影响?”

闻笛嗔道:“活到老,学到老嘛。说你是书生,真的就是书生了。不,成书呆子了。”

廖远山忽然歪了歪脖子,困惑地问:“很奇怪,我从来不对别人说这么多东西,尤其是工作上的事情。怎么我就跟你说了?”

闻笛眯着眼睛分析说:“因为,我是最好的人选。一,我能理解;二,我对你的位置没有威胁;三,我们有许多相同之处,我能给你一些建议;四,你也是个普通的人,正常的人,你的工作压力和心理压力太大,你需要释放,需要找个人说说。你不能对家人说,他们会担心;不能对手下说,他们会了解你的脆弱;不能对你桌子上的台灯说,他们无法感受。所以,你只能对我说。”

廖远山感叹:“你是个好人。”

闻笛不由得笑了,温存地说:“我们都是好人。以后,有什么事情,不要闷在心里,只要你愿意对我说,我,愿意聆听。”

廖远山看看闻笛,发现她的眼睛很透明,很柔和,有一种恬淡清纯的光华。他忽然有一种冲动,想把闻笛的手握在掌中,给她,或者说为自己攫取点儿温暖和关怀。不由自主地,他注视着闻笛,目光里隐含着深意。闻笛蓦然抬头,目光撞上了廖远山的目光,心怦怦地跳起来。

“我们都是孤独的人。”廖远山发自肺腑地说。

闻笛心头又是一震。孤独,喧腾热闹的红尘,有哪颗心灵不是孤独的呢?难得的是,两颗孤独的心灵能够相遇,并同时感受到关怀的温暖和期待。难道这不是一种缘分吗?她默默地坐到廖远山身边,把自己的右手放在他的手掌心。两手相握,四目交替,没有任何言语,时间仿佛静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