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水镇,丰安县与外县交界处。两辆三菱吉普车在国道边停下,前头那辆车上首先走下来盘而立。紧接着,后头那辆车车门打开,出来的是梁小磊、廖远山和县外经委主任欧阳桑。国道上来往的车辆不多,但车速极快,呼啸而过时,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们站在路边,好像在等待什么。路边的洋槐树一路延伸,碧树黄花,在蓝天白云下,美丽无比。
梁小磊说:“廖书记,你看,去年种的洋槐,今年就开花了。前面那一排,就是你种的。”
廖远山感慨道:“真是快!一年时间眨眼就过去了,洋槐树都开花了。”
盘而立指着前面的山丘说:“今年冬天规划好,明年一开春就打穴,把果树种上。估计老龙河工程在春节后能完工,那样的话刚刚好,都不影响。不过,果树可没有洋槐那么快开花,最少也得三五年。”
廖远山喜悦地说:“到时候一进丰安,面貌就完全不同了。”看看表,说,“估计金先生差不多到了。”
盘而立说:“廖书记,也够隆重的。除了省委书记、省长和中央领导,我还没见过县委书记到这接过别的人。”
盘而立了解这个规矩。一般领导来,在县里等着就可以了。省委书记、省长以及中央首长大驾光临,班子得几次三番开会,仔细研究接待的细节。然后,在领导到来的大概时间,至少提前半个小时,早早地等候在领导进入丰安地界的第一个点上,也就是丰安与外县的接壤之处。县委书记在前,依次是县长、副书记等。盘而立看过电视里地方大臣迎候皇上的镜头,感觉就那么回事。虽然,有时上头三令五申,领导是轻车便从下来做调查研究的,不要搞那些排场。然而,领导好不容易来一趟,谁敢掉以轻心?别说战战兢兢,起码也是小心翼翼。不过,有个规矩,只能等在自己的地头上,千万不能越界跑到别人的地界上去了。
廖远山说的金先生是何许人也?能够享受这么隆重的礼仪?金先生叫金子顺,台湾人,金海岸电子集团董事长,在深圳、东莞、江苏等地都有自己的生产基地,生产的电子产品畅销世界各地。曾经有传言,金海岸集团要是一天不开工,全世界的电子产品都要提价。不管传言是真是假,已经说明了这个集团非同一般的实力。
廖远山是在担任副省长严实的秘书的时候,认识金子顺的。上任丰安县委书记后,廖远山主动联络金子顺,并两次专程到深圳拜会金子顺,目的只有一个:请金子顺抽空到丰安走走看看。金子顺当然明白这走走看看的含义,满口答应,一定要找时间去一趟。可是,一年多了,金子顺也没有来成。几天前,廖远山深夜忽然接到金子顺打来的电话:“过两天,我有半天时间,去你那看看。”“这是一个很好的时机。”廖远山想。
两辆小轿车疾驰而来,前头是黑色别克公务车,后面是银灰色的奔驰560。两部车在两县交界处慢慢减速,进入丰安县,停在路边。廖远山大步走上前去。头发漆黑、身材发胖、神采奕奕的金子顺从奔驰车上下来,一踩到地上,哈哈地笑着说:“廖先生,噢,廖书记,我还以为,你会派一辆警车给我开路呢!哈哈……”
廖远山紧紧握住金子顺的手,也用玩笑的口吻说:“派一队警车都可以,别说一辆了。不过,比得上我亲自在这里迎候隆重吗?这可是省长的规格!”
“好多地方的官员都用警车给我开路,闹闹哄哄的,难受。说实话,我是个实干的人,喜欢实在。这样最好。”金子顺说话中气十足,豪爽直率。六十开外的人看上去五十来岁的样子。
“金先生,几年没见,你比以前更年轻,精神更好了。有什么养生秘诀?不像我,这两年,头发白了不少。”廖远山笑说。
金子顺看了看廖远山的脸,点头说:“唔,看上去气色不怎么好,是不是太辛苦?你现在是父母官,当然比以前辛苦啦。不过,这样也好,成熟了。”
廖远山把盘而立、梁小磊介绍给金子顺。金子顺也逐一介绍了他的随行人员,项目部总监、策划部总监、还有财务部总监。廖远山心里高兴,看来金先生是有备而来。
寒暄过后,廖远山直截了当地问:“金先生,你看是先休息一会,还是现在就参观?”
金子顺说:“休息什么!现在就走。”
廖远山说:“太好了,那我们随便走走看看。丰安的工业正在起步,还没有多少可以看的,我就带你看看自然风景,怎么样?”
金子顺说:“我不管,你安排。”
廖远山建议说:“在乡下,还是吉普车方便。金先生要是不嫌弃,体验体验吉普车走山路的滋味,怎么样?”
金子顺哈哈大笑说:“没问题。我跟你说,吉普车、人货车、小四轮,我都坐过,我也不是生来就有奔驰坐的。”
汽车沿着明亮的国道,由南向北而去。老龙河、果树林带、温泉池、丰安水库、大尖山一一呈现在眼前,汽车走走停停。廖远山一路讲解,重点谈了丰安的有利条件,未来发展的构想,政策方面的优惠。金子顺兴致勃勃地听着,不时提一些问题。
站在大尖山脚,看飞瀑流泉,青山叠翠,红叶片片,菊花飘香。金子顺赞不绝口,连说好风景。见半山腰有人好像在修建房子,问廖远山。廖远山简要地回答:“那是尖山古庙,正在重新修建。”金子顺听了,沉吟不语。
离开尖山镇,汽车走的是老公路。走过一条狭长的山谷,两边山峦,夹着一沟金黄稻田,梯田由低而高,层层排列,或长或短,或圆或方,巧夺天工。正是收获季节,三三两两的农人,或是弯腰收割,或是踩着打谷机脱粒,恬静古朴,悠然自在。
“停一下。”金子顺突然叫了一声。
金子顺走下车,一步一步走到稻田里,蹲下身,双手抚摸着稻穗,喜悦的神态,犹如一个孩童。
“好久好久,没有看见这样的场景了。很小的时候,我家在台湾的农村,我的爸爸妈妈,就是这样收割稻谷的。”金子顺喃喃说着,忽然抬头看着廖远山说,“我还会踩打谷机,会割水稻。”一边说,一边乐呵呵地走向正在收割的农人,对一个四十开外年纪的大嫂说,“让我试试,可不可以?”
大嫂笑了,把镰刀递给金子顺。金子顺左手抓住稻秆,右手挥动镰刀,饶有兴味地忙碌起来。动作有点笨拙,逗得大嫂笑弯了腰。一旁踩打谷机的男子也跑过来看。男子说:“你别笑,他这样子,还真像是做过的。像是那么回事。”
金子顺得意地说:“那当然,我是个老农民了。”
金子顺带来的几个总监,先是面面相觑,随即会心地笑了。项目总监走过来,对廖远山说:“公司这半年碰到不少事情,董事长几个月都没有睡好,我们好久没看见他这么开心了。我们都很担心,再那样下去,他的身体会吃不消。今天真难得,董事长这么开心。”
金子顺叫廖远山:“你不试试?我们比赛,怎么样?”
廖远山拿起镰刀,摆起架势,兴冲冲地说:“没问题。”
一上阵,廖远山明显处于劣势。他在城市长大,从来没有干过农活,有限的几次学农活动,也是走马观花。金子顺见廖远山不得要领,高兴得哇哇大叫:“哈哈,别看我老,干农活你比不上我。”
廖远山不服气,跑去踩打谷机。谁知道看上去轻巧,踩起来却不简单。累得满头大汗,只得败下阵来。走到金子顺跟前,双手抱拳,学一招古人礼节,“前辈功夫,实在了得,晚辈甘拜下风!”
金子顺开怀大笑。
大嫂说:“这位阿伯,看你这么喜欢水稻,我送你一袋新谷吧。晚茬新米好吃,很黏,很糯,很香,在外面买都买不到的。”
金子顺大喜过望,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位素不相识的朴实的农妇,如此热情,如此好心肠。他看看旁边的男子,估计是大嫂的丈夫。男子朝金子顺憨厚地微笑着说:“也不是什么金贵东西,自家种的。要是不嫌弃,就送你一袋。”
廖远山故意问:“怎么不送我?”
大嫂直爽地说:“看得出来,阿伯是打心里喜欢这稻谷。我们餐餐吃这东西,可是,打心里爱惜和喜欢的,没有几个。”
廖远山一愣。
金子顺连连说:“没想到,没想到啊……”惊奇和感动得无法言说。
男子把一蛇皮袋稻谷放进别克公务车后车箱时,金子顺的手在口袋里动了动。他想留下一点钱。可是,转念一想,觉得是对淳朴和神圣的一种亵渎,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
上车后,廖远山说:“金先生,还是你行。我在丰安一年多了,也常常下乡,常常碰见村民,可是,从来没有人送我东西。有一次,我很想跟一个村民讨要几条地瓜,我说不出口,人家也没说要送我。还是你厉害!”
金子顺说:“人与人,人与一个地方,是讲缘分的。这是我母亲的话。只可惜,我的母亲已经不在了。你说奇怪不奇怪,刚才在稻田里,我心里一直想着我母亲,好像她就在身边。”
廖远山问:“老人家过世几年了?”
金子顺长长地叹一口气说:“三年喽,活了八十九岁,也算是有福气的了。”
廖远山附和说:“你们家族一定都是长寿的。虽然人们都说,做生意的人没有什么情意,但是,我能感觉出来,金先生,你的心地很善良,很慈悲。你的妈妈一定也是个很善良很慈悲的人。”
“是啊,我母亲非常善良。还是个虔诚的佛教徒,每天念经拜佛。人活一辈子,即使是八十九岁,也很短暂。”金子顺好像触动了什么心事,感慨万千。
金子顺一行本来准备在丰安逗留半天时间,结果当天晚上他们留在了丰安。第二天上午,廖远山带他们重点在长岭和南水看了看,然后,回迎宾馆吃过午饭才离开。
上车前,金子顺对廖远山透露,金海岸集团在深圳的生产基地厂房租期即将满期,考虑到长期稳定的发展,公司有意向把生产基地做战略性转移,正在物色合适的地方。廖远山热情洋溢地说:“欢迎到丰安来!我想,这里不会让你失望的。”金子顺说,回去考虑考虑,商量商量。
三天后,金海岸电子集团公司项目部总监给廖远来打来一个电话,告诉廖远山,金海岸集团已经决定,第一期投资五亿人民币,在丰安长岭镇建立生产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