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处暗处-热血 热泪 热土

闻笛对廖远山并不陌生。闻笛是一个医生,并非县委大院的干部,跟廖远山也从来没有接触过,怎么了解廖远山呢?这就是闻笛的本事。她不用问,总会有人主动告诉他。到他这里来的病人,县委县政府那些官员,对她从来都是不设防的。每次来,闻笛给病人看病的时间很短,听病人说话的时间很长,心中的郁闷、不平、忧虑、伤感,他们愿意对闻笛倾诉。很大程度上,闻笛充当的是心理医生的角色。闻笛善于倾听,然后用一颗温柔善良的心安慰与化解。最让人放心的是,对闻笛倾诉很安全,她不传话,不搬弄是非,不出卖病人。在她眼里,他们都是病人。面对病人的时候,她的心充满了慈悲和怜悯。

闻笛温柔可人,冰雪聪明;知识渊博,善解人意。她明辨是非,又不卷入是非;她理解病人的心情,更明白自己的职业。她懂得体贴,更懂得拿捏分寸;她能掌握病人病情,更能掌握与病人间相处的尺度。像她这样清水出芙蓉般的女子,对她有想法的男人不是没有,而她总能处理得好,不会伤害你的自尊心,还能让你更加尊重她。

廖远山的故事,她从不同的病人口中,听到过不少。整顿班子,对全县干部禁赌,打击犯罪,整顿治安,全面整治老龙河等等,这些廖远山来丰安后所发生的事,闻笛从电视上就能看到。谁对他看不惯,谁对他不满,谁跟他关系微妙,党委会议上,廖远山说过哪些特别的话,甚至他有什么癖好,说话时有什么习惯用语,闻笛都听说过。听得多了,对廖远山的印象渐渐深刻。可那些都是间接的,闻笛不止一次地想,总有一天,我要亲眼见识见识。

有人这样说廖远山:“还不是来镀金的?他爸爸在省委组织部,当副部长,他自己当过副省长秘书,又是硕士毕业,要背景有背景,要资历有资历,下基层不过是做做样子,捞点资本。”

有人这样说廖远山:“一个书呆子,没有农村基层工作经验,想当然,照搬理论,能行吗?人际关系的复杂,他根本就没有入门。”

有人这样说廖远山:“年轻啊,热血沸腾的时代,激情燃烧的岁月,锻炼锻炼,碰碰壁,摔摔跟头,才能懂得什么是美好的理想,什么是血淋淋的现实。”

有人这样说廖远山:“难得,丰安来了这么一位县委书记,年轻有为,有文化,有知识,人很正气,很廉洁。有他这样真正干事业的人,丰安才有发展。早来几年就好喽!”

有人这样说廖远山:“知道为什么把廖远山放到丰安来吗?原因是丰安以前太乱,政治风气和社会风气太差,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一个外地人跟谁也没有瓜葛,不用顾忌。”

有人这样说廖远山:“是个聪明人,是个干事业走仕途的聪明人。他知道什么是轻重,什么是得失。为了一点利益毁了大好前程,不值得!再说了,他要钱干什么?他有的是钱!”

这些话,在目送廖远山离开医院的那一刻,又回响在闻笛的耳旁。短暂的接触,闻笛的第一印象,廖远山是个典型的事业型的男人,坚强的外表下,有着平和温存的内心。

“等等,我要打个电话。”这是廖远山对闻笛说的第一句话。当时,廖远山躺在病床,闻笛穿着白大褂,戴着大口罩,撩开他的衣服,准备为他做检查。

“你都痛成这样了,还打电话?检查完再说。”闻笛用职业性的语气说道,一边开始在廖远山的腹部按起来。

“医生,”廖远山挡住了闻笛的手,坚持说,“先打电话,很快的。好吗?”因为忍受着剧烈的痛楚,廖远山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闻笛心想,他可能有非常重大的事情,便同意了。廖远山侧着身体,要闻笛把他衣服口袋里的手机拿给他。衣服刚才脱下来,搭在椅子上。闻笛取出手机,对廖远山说:“什么号码?我帮你打。”廖远山说出了一串号码,闻笛接通电话,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闻笛没有出声,把手机放在廖远山手上。

“豫清,真的对不起,我这边,有个,紧急的会议,今天,又不能回去了。……没什么事,我这是着急的,说话才断续。好的,叫望望听听……望望,我是爸爸呀,爸爸今天有紧急的事情,不能回家去给你过生日了,爸爸跟你说对不起。好,好,以后一定双倍,双倍补上。生日快乐,望望!”廖远山拿手机的手垂下去,手机眼看就要掉在地上了,闻笛眼明手快,接了过去。回头看时,廖远山缩成一团,痛得龇牙咧嘴。

凭着丰富的经验,闻笛初步诊断,廖远山患的是肾结石,或者胆结石。不过,还得进一步检查,才能最后确诊。在确诊之前,也不排除其他脏器病变的可能。她对廖远山说:“主要是太辛苦了,好好休息休息,做进一步检查。”

廖远山听这位女医生说话很温柔,却看不见她的脸。心想,可能是一位经验老道的老医生。所以后来,看见闻笛的真实面目时,廖远山微微有些吃惊。

星期二早上7点40分,梁小磊在廖远山办公室,一边清理茶具,一边等廖远山。十分钟后,廖远山到了。

“廖书记,今天……”

“去医院检查。”廖远山抢着说。

梁小磊告诉廖远山,许诚辉已经等候在楼下。县委大院和县人民医院同是在万年路上,相距也就几百米。廖远山说:“那么几步路,还坐什么车呀?走过去。”于是和梁小磊出了县委大院,向医院走去。

“闻医生这个人医术是不是很高明?”廖远山随口问。

梁小磊赞赏地说:“是的,在县医院就数她了。县委、政府的领导看病都找她。她跟上一届班子和这一届班子的人都很熟。她还是县人大代表呢。”

廖远山“噢”了一声,点点头。“她不是本地人吧?”

梁小磊介绍说:“河南的。来丰安四五年了,是医院引进的人才。医科大学毕业的,听说,原来在河南的大医院上班。”

廖远山说:“不错,丰安还能从那么远的地方引进人才,说明医院的领导有眼光。”

不知道闻笛是特意等在那,还是刚好走出来,廖远山和梁小磊一进医院大门,就看见闻笛高兴地迎了上来。

一部小车恰在这时经过医院门口,坐在车内的钟铁威正好把这一幕看在眼里。他拿起手机,拨通莫正秋的手机。

“莫书记,在哪呢?”钟铁威问。

莫正秋说:“喝茶。”

钟铁威听见手机那边环境嘈杂,明白莫正秋还在大富豪酒店喝早茶。“我还没吃早餐,正想找地方,哈哈,你说怎么这么巧!”

莫正秋说:“快来,就等你了。”

钟铁威叫司机不去办公室了,去大富豪。市纪委宣布处分决定的那天,钟铁威憋着一肚子气,跑到莫正秋办公室,关起门骂娘。莫正秋等他骂够了,估计他的气出得差不多,才慢悠悠地把一杯茶一饮而尽。放下茶杯,突然阴沉起一张脸,定定地看着钟铁威,仿佛看一头牲口。“我说你是猪脑袋你还不承认,你自己摸摸,不是猪脑袋是什么!”莫正秋用手指在他的脑门上戳了两下,像骂孙子那样骂钟铁威,“你还想怎样?想跟简存谦一样去坐牢?这不是最好的结果吗?党内警告处分,伤着你哪根鸟毛了?你不是好好地当着你的副县长吗?为了这个结果,我费了多少心机,你知不知道?你怎么就不用你的脑袋好好想想?”莫正秋嗓门不高,语调却很阴郁。钟铁威跟他相处以来,第一次听他用这样的语调说话,听着令人脊背发麻。

钟铁威哑口无言。调查简存谦的时候,差点连他也圈进去了。是莫正秋找了人,做了不少工作,花费了不少钱财,才摆平的。当时,钟铁威还说花那么多钱有些冤枉,莫正秋骂他不开窍。“你以为这世界的钱是你一个人花的?这年头,有钱大家花,才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没听歌里唱的:说走咱就走哇,你有我有全都有哇。”钟铁威知道莫正秋关系广,碰着有事,总有人为他遮挡。这让钟铁威不得不佩服。

莫正秋骂过瘾了,缓和了一下口气,劝钟铁威想开点,顾全大局。“这样的结果是最好的了,你事实上并没有损失什么。名声不太好没有关系,名声不值几个钱。别人议论一阵,过一段时间自然就过去了。你还是丰安县副县长。从今天开始,你不用太消极,也不用太积极。班,照样上;会,照样开。少招惹是非得罪人,低调一点。”

钟铁威有所顾虑地说:“廖远山是有来头的,我们都要低调点。”

莫正秋鼻孔里“哼”了一声,捏着手中的杯子说:“有他哭的时候,你就看着吧!”

此刻,钟铁威赶到大富豪二楼包厢“鸿运”房,莫正秋他们还在喝茶。钟铁威一看,翟云盛、翟语录、温德厚、关小青、周纪刚,还有两位陌生人。钟铁威没想到周纪刚也在,有些意外。莫正秋介绍那两位陌生人,一个是省公安厅办公室的领导,一个是公安报的记者。

跟钟铁威握手的时候,记者说:“听说丰安严打严防很有经验,在整治社会治安方面也做得很好,这不,我正在采访莫书记呢。”

钟铁威说:“莫书记领导有方,是要好好采访。”

莫正秋大手一挥,谦虚地说:“哪里哪里,是大家的功劳。”

周纪刚保持沉默。

翟语录对钟铁威说:“钟县长,尖山古庙开工到现在,你还没去看过呢。什么时候,去指导指导?”

钟铁威应着:“一定,一定。”

等周纪刚陪公安厅的人离开,翟云盛说:“钟县长,你不但要去尖山古庙看看,还要好好地烧几炷香。你今年的运气有些阻碍。”

钟铁威心里想着别的事,跟翟云盛客气了一番,就想拉着莫正秋走。莫正秋问:“是不是有什么事?”

钟铁威有些为难地往旁人扫了一眼。

莫正秋说:“都是自己人,没关系。有什么好事?说来听听。”

钟铁威故作神秘地问:“知道我刚才看见什么了?”

关小青凑过来,抢先问:“什么?”

钟铁威顿了顿,慢条斯理地说:“我看见廖书记在医院。闻笛在门口等他。他们一起进医院去了。”

温德厚问:“梁小磊在不在?”

钟铁威回答:“在。他们一起。”

温德厚不屑地说:“以为什么新鲜事!廖书记病了,你不知道吗?”

钟铁威解释说:“我去市里开会,昨天晚上刚回来。没听说过。”

莫正秋张着嘴巴,用一根牙签反复地剔牙,含混不清地问温德厚:“什么病,知道吗?”

温德厚说:“闻笛说是疲劳过度,要进一步检查才知道。可能,他今天就是去检查的。”

莫正秋吩咐说:“中午打个电话给闻笛问问。”

温德厚点头说:“好。”

钟铁威自言自语:“原来这样。刚才我还在想,廖书记怎么会去医院?不会是去调查什么吧。”

莫正秋乜斜着眼说:“看看,得了调查恐惧症了。”

关小青急忙用拳头在钟铁威的肩膀擂了一下,娇滴滴地问:“你这样子,知道像什么吗?”

钟铁威装做天真地反问:“像什么?”

关小青夸张地说:“老年痴呆!”说完,格格笑着,跑了出去。

莫正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就小青能治你。”